未发表、未上演、未上映｜《未实现：伯格曼文集》译后记（王凯梅）
[瑞典] 英格玛·伯格曼
（Ernst Ingmar Bergman，1919—2007）
英格玛·伯格曼，享誉全球的电影、戏剧导演，作家、编剧。1918年7月14日出生于瑞典的乌普萨拉，2007年7月30日在法罗岛的家中与世长辞，享年89岁。
伯格曼活跃于影坛、戏剧舞台超过60年，一生编剧、执导60余部电影、170余部戏剧。他曾荣获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等多项国际电影大奖，被誉为“导演中的导演”“电影界的哲学家”“作者电影第一人”。
在文学领域，伯格曼也有着极高的造诣，因其戏剧剧本中极具张力的对话以及哲学思辨，曾于197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雅众引进出版的《未实现：伯格曼文集》，收录九部伯格曼未上演、未发表、未上映的作品。其中，最早的一部创作于1942年，最晚的一部创作于1974年，贯穿了伯格曼重要的创作时期，展现了其作品的流变过程。九部文本体包含伯格曼创作重要的母题：家庭、性别、艺术、死亡，呈现其精湛的编剧技巧、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巧妙的语言风格。今天分享本书的译后记，打开走进伯格曼的另一扇曼妙之门。
译后记
文 |王凯梅
2018年，为纪念伟大的电影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百年冥寿，瑞典诺德斯德特出版社（Norstedts）联合英格玛·伯格曼基金会，围绕伯格曼丰富的文学、戏剧和电影导演创作生涯的整理和研究，出版了一系列纪念文集。其中收录伯格曼非剧本类写作的文集，由雅众文化方雨辰女士引进版权，由我从瑞典文直译为中文，并以伯格曼写于1953年的一篇短文《我们都是马戏团》为全书的标题，于2022年1月由中信出版社出版发行。对于热爱伯格曼的中国影迷来说，这本文集囊括了作者从青年到老年的六十年人生历程，形式包括论文、杂文、演讲稿等各类文体，不仅将伯格曼超人的艺术家天赋和审视自我的艺术家气质展现无余，更为广大影迷提供了了解伯格曼的艺术生涯、作品意蕴与人格魅力的重要一手资料，充分还原了一个心怀作家梦的年轻人成为一名史上最重量级的电影大师和戏剧家的勤奋的旅途。
深爱伯格曼的我，在完成了《我们都是马戏团》的翻译之后，仍然深深沉迷在思考伯格曼的情绪中，久久不能释怀。在阅览了伯格曼基金会百年冥寿的出版清单后，我被这本书的原文标题吸引了“Ofilmat，ospelat，outgivet”（未发表，未上演，未上映），一位世界泰斗级的电影导演和剧作家，还会有未发表的剧本和未搬上舞台和荧幕的戏剧及电影等未完成的梦想？伯格曼专家玛瑞特·考斯肯讷在伯格曼捐献出的私人笔记中选择了成就伯格曼的几个关键词：家庭、性别、艺术、死亡。随后做出了她的专家选择：未拍摄的、未上演的、未出版的，还应该加上一点未知的。今天，距离这位影响了无数电影大师的大师离开我们已经有十七个年头，他执导的最后一部电影《芬妮与亚历山大》于1982年完成，此后，直到他辞世的2007年，伯格曼将所有的精力都投身于戏剧导演和剧本创作中。晚年的伯格曼回归文字，仿佛是对他的那句颇为出名的引言的真实回应：“电影是我的冒险情妇，而戏剧终是我的贤妻。”这就更让走进伯格曼的文学创作成为认识这位大师的重要路径。在我的建议下，雅众文化方雨辰女士再次引进版权，我也荣幸地承担了这本著作的翻译工作。
本书汇集的九部作品中，最早一部创作于1942年。对于时年刚满二十四岁的伯格曼来说，这是具有魔幻性的一年，按照他的自传《魔灯》中的说法，这一年“突然间，我写出了十二个剧本和一部歌剧”。收录于本书的前三部作品《卡斯帕之死》《关于黑帮老大为何写诗》及《马修·曼德斯的第四个故事》就是这位立志以文字为生的年轻人灵感喷涌的见证。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终将萦绕在伯格曼一生创作中的重要母题就已经立下了标杆：马戏团、小丑、死亡、男女关系的纠缠、爱情与嫉妒、忠诚与背叛。作为未曾实现的项目，这些作品中的人物设定和故事情节，不难在成就伯格曼的重要作品中找到他们的映射：卡斯帕与死神关于合同的讨价还价，在《第七封印》中发展成小丑与死神的对话；《关于黑帮老大为何写诗》中，女主人公因身为黑帮老大的丈夫与剧院戏子杰克和卡斯帕的亲密关系而扭曲、狂暴的嫉妒心；《马修·曼德斯的第四个故事》中性格变态的丈夫在伯格曼成功发表的第一部电影剧本中，成为虐待狂教师卡利古拉，直至1951年的《夏日插曲》还可以看到嫉妒心驱使下的癫狂爱情。更有一点，即使在像《关于黑帮老大为何写诗》这样剧情发展近乎荒诞的作品中，伯格曼也将自己的艺术家身份复刻在男主人公身上。伯格曼专家玛瑞特·考斯肯讷将这些作品中的小丑“卡斯帕”，戏子“杰克”，以及围绕他们的各类马戏团成员称作是伯格曼早期的“第二自我”（Alter Ego)，在《关于黑帮老大为何写诗》中，他是演员和诗人，在《马修·曼德斯的第四个故事》中，他的身份是音乐家。
创作于1950年的两部作品《城》以及《鱼：一部闹剧电影》的主人公约瓦金承担了伯格曼的另外一个化身，两部戏中的主人公不仅都是导演，在异托邦风景的“城”的废墟上游走的约瓦金，这一次更是走回了他童年的外祖母的老屋。伯格曼在多处写作中用到这个隐喻，包括他最广为流传的演讲《关于拍电影》中谈到，“拍电影还有另外一条很长的根茎，一直延伸到童年的世界”。而在1982年的收官之作《芬妮与亚历山大》中，伯格曼更是将这一隐喻视觉化地呈现在银幕上，就连影片的实景拍摄都回到了伯格曼度过童年的乌普萨拉古城。而《鱼：一部闹剧电影》的一切都围绕着电影片场发生。在制片人“伯格曼，写点好玩儿的东西吧”的鼓励下，伯格曼创造了一个个结合了梦境、童话和闹剧的桥段，将主人公约瓦金对妻子无法遏制的嫉妒心带入愈演愈烈的终极后果。剧本中乱作一团的打闹场景在之后的影片《小丑之夜》（1953）中被搬上银幕，而约瓦金为女人献身，而终究又在女人身体中死而复生的荒诞结尾，实为成就伯格曼的复杂心理剧的多种演变。《城》中充满危险的毁灭之水，《鱼：一部闹剧电影》中电影厂地下涌动的黑水，生与死、创造与毁灭的喻体，反映着处在婚姻破裂和信仰坍塌的矛盾中的伯格曼对生存危机的警惕反思。
创作于1969年的剧本《与瑞贝卡的六十四分钟》，可能是伯格曼最具社会批判意识的一部作品。剧本中呈现的罢工场景、暴力冲突，享乐主义的性解放生活方式，以及利用在越南战争和冷战阴影下西方中产阶级表现的对核战争的恐慌，衬托其婚姻关系中的欺骗与不忠，都极具时代性。而围绕母女关系和婚姻对话的情节在伯格曼后来的两部重要作品《婚姻生活》（1974）和《秋天奏鸣曲》（1978）中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如果说描述工人阶级的抗争并不是伯格曼最擅长的领域，那他显然是一位极其善于剖析自己所属阶级的社会批判家。战争威胁的恐慌情绪在1968年的影片《羞耻》和同年的《豺狼时刻》中，都是以超现实的笔法描绘的战争场景照入电影里婚姻现实中的犀利之光。但伯格曼仍然很难摆脱对自己阶级的认同感，他相信艺术家和创造力的救赎。就如在《与瑞贝卡的六十四分钟》中，女病人的最终救赎在伯格曼的笔下再一次落到了艺术的身上。
1962年，瑞典剧作家玛丽安娜·霍克（Marianne Höök）在针对伯格曼的论著中指出：伯格曼的创作首先是对伯格曼主题的反复操练，他的素材是自传性的，他的主题是一个大写的伯格曼。这条评论曾经一度让伯格曼对霍克充满抵触，但他却在去世前的若干年，在与考斯肯讷的一次交谈中承认，他认为霍克说得很到位。对于谙熟伯格曼电影的影迷们，今天呈现在这里的九部伯格曼剧本，在“未发表，未上演，未上映”的框架下读到的亲熟感，正是这个大写的伯格曼在不同时期对自我的挖掘和剖析。他一如既往地讲述着伯格曼的故事，但这些故事何尝不是人类共同情感体验和精神渴望的真实再现。这个制造幻想的北欧人，更多被宣讲的，是他用图像编造故事的光影瞬间。但是，太初源起是文字，这些伯格曼未能完成视觉化转换的故事，希望能为你打开走进伯格曼的另一扇曼妙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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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实现：伯格曼文集》
[瑞典] 英格玛·伯格曼
王凯梅 译
雅众文化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雅众·电影
本书收录了世界泰斗级的电影导演及剧作家英格玛·伯格曼未发表、未上演和未上映的九部剧本。其中，最早的一部创作于1942年，最晚的一部创作于1974年，贯穿了伯格曼重要的创作时期，展现了其作品的流变过程。九部文本体包含伯格曼创作重要的母题：家庭、性别、艺术、死亡，呈现其精湛的编剧技巧、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巧妙的语言风格，为认识伯格曼的作品打开了另外一扇大门。
关于译者
王凯梅
艺术评论写作者、译者、策展人。北京师范大学英语文学学士，苏富比艺术学院当代艺术硕士，长期从事艺术、电影策划和写作翻译工作。曾创办国内首个专注北欧影像的电影节“极地光影”，亦在瑞典、挪威举办中国电影节。2018年，策划伯格曼百年纪念影像展。翻译多部畅销瑞典儿童文学，2022年翻译伯格曼文集《我们都是马戏团：伯格曼文集》《犹在镜中：伯格曼电影随笔》。
主理人：方雨辰
执行编辑：星月
原标题：《未发表、未上演、未上映｜《未实现：伯格曼文集》译后记（王凯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