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观察室丨“黄背心”乱局不止背景下，中法关系形成新态势

【编者按】

岁末年初之际，欧洲几个大国都颇为“闹心”，英国政府和议会为了脱欧协议争吵不休；法国“黄背心”运动已进入第十周，不知何日方是尽头；德国总理默克尔则在新年致辞中对西方世界的命运忧心忡忡，她警告世界，民粹力量正在消解两次世界大战带给人们的教训。外交是内政的延续，纵观过去的2018年，欧盟及其成员国面临国内不断上升的民粹主义势力、英国“脱欧”、美国对欧洲在防务和国际贸易问题上的施压、难以推进的一体化等多重挑战，这将如何影响欧盟及其成员国的对外政策？

1月19日，复旦大学中欧关系研究中心与上海欧洲学会联合发布了《欧盟及其成员国对华政策报告（2018）》，在回顾过去一年的基础上展望2019年欧盟及其成员国的对华政策。澎湃新闻“外交学人”获授权选刊其中部分文章。今日刊出的是报告中的“法国篇”。19日，法国的“黄背心”们无视总统马克龙举办市民辩论大会的呼声，依然走上街头抗议，甚至有许多人扬言要抵制马克龙发起的公众讨论。这场1968年后法国最严重的骚乱将对法国的对华政策造成何种影响？

2018年，法国对华政策可以用“新”来形容。年初，马克龙成为了2018年首位访华的外国领导人。他在大明宫的演讲，奠定了2018年及他任期内对华政策基调。在这一“新”基调下，法国对华政策中的两面性继续存在。一方面，作为重要合作伙伴，法国希望在国际社会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离不开中国的支持。另一方面，在经贸和政治层面，中法之间的一些矛盾依旧存在，双边互信仍需加强。中法双方要在新形势下拓展务实合作的新基础，推动中法关系行稳致远。

一、法国对华政策的新背景

在马克龙入主爱丽舍宫的第二年，马克龙的各项改革措施在国内受到了强大的阻碍，令其政府颇有些焦头烂额。而作为美国所发起的贸易战的受害者，法美关系一度处于非常微妙的境地。在马克龙决意为了重塑法国大国形象而选择与美国单边主义不同道路后，美法关系也出现了改变。对于法国来说，这构成了法国对华政策的背景。

国内改革受阻已经成为法国重新成为欧盟“领头羊”的最大阻碍。在马克龙当选总统之后，在内政问题上，马克龙急于改变法国长期以来经济不景气、失业率居高不下的状况，因而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然而，其改革措施触及了大部分普通民众的根本利益，这导致了每一项改革措施都遭致大规模的抗议游行。并且，在面对“黄背心”运动开始时的举措失当，加上在局面无法控制时采取的妥协，使得更多民众将“黄背心”作为一种极具象征意义的符号，不断试探着政府的底线。马克龙也被贴上了“富人总统”的标签。从目前看来，随着“黄背心”运动在新年之后又一次迎来了高潮，法国政府暂时无法走出这样的困局。这一系列因素成为马克龙在国内的支持率急转直下的原因，而其所在政党的支持率也降至创建以来的最低点。

为了改变这一局面，同时为了避免“黄背心”运动中提出的全民公决诉求，马克龙在新年伊始就推出了“全国辩论”的方案，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征询民众最为关切的“辩题”，并进行辩论。同时，在新年致辞中，马克龙宣布了将在2019年推进包括退休政策、失业保险金以及公共服务在内的三项重大改革措施。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其中任何一项改革措施都会引发大规模的罢工及抗议游行活动。除去前三个月的辩论期以及法国传统的暑期，在将超过半年的时间内想要推进这三项改革措施，对于马克龙及他所领导的法国政府来说，难度相当大。

然而，对马克龙有利的是，其政党依然保持了对他的维护，并且在其政党内，团结了大部分传统左派和右派的重要人物。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论是传统政党还是极端政党，都难以与其所领导的“共和国前进”运动形成真正的竞争。

内政失意的马克龙试图通过外交改变这一局面。在英国脱欧、默克尔艰难组阁的情况下，马克龙试图重新建立法国在欧盟的“领头羊”地位，而欧盟也需要有一个能够领导他们共同抵御美国及其单边主义所带来的贸易战对欧洲一体化所带来的冲击。而法国外交中所呈现的“开放的独立外交”特点，正符合这一需求，因此，在诸多外交场合，马克龙都以欧盟领导人自居，代表欧盟发出声音。欧盟内部的诸多不和谐因素使得在中欧关系中，中法关系显得更加重要。

二、2018年中法双边交流加深

在2018年，中法双边交流体现出增长的态势，中法双边高层之间的交流几乎贯穿了全年。在新年伊始的访华让马克龙成为2018年中国接待的首位外国领导人，而其行程一方面体现了积极参与到“一带一路”倡议的积极态度，另一方面其访问时间也超过了前任奥朗德和萨科齐，并且提出了每年都能访问中国的希望，体现了加强中法之间交流合作的积极意向。同时，马克龙同习近平主席分别于3月22日，10月9日及11月19日三次通电话，并在12月的G20峰会中再次见面，而法国总理菲利普则在6月22日-25日进行了他当选总理之后的首次访华。法国前总统奥朗德也在5月25日到达中国，并进行为期5天的非正式访问。

法国前总理拉法兰在2018年内多次来到中国，并参加了由法国农业部长迪迪埃·纪尧姆带队的上海进博会。法国前总理德维尔潘也分别于6月和9月两次来到上海，并于10月出席了在杭州举行的2018杭州湾论坛以及12月在三亚举行的2018三亚·财经国际论坛。同时，2018年11月19日，在中法双边的共同决定和推动下，中法环境年正式在北京启动。在人文交流层面上，中法高级别人文交流机制使得两国在人文交流持续保持高水平运行。在文化、体育、艺术等各个方面，在2018年内，中法两国的交流保持了非常高的热度。这无疑为中法关系持续发展注入了活力和动力。

三、对华“新”政策

在上述背景下，法国在对华政策中，体现出既合作又防范的态势。在合作层面，法国表现了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强烈合作意愿。2018年年初马克龙的访华首站就选择了丝绸之路的起点——西安，并在大明宫的讲话中，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意向。

然而，这种意向的表述中，仍然不免法国人与生俱来的傲慢，颇有些指导中国的意味。马克龙的中国之行可以说是带着收获回去的，但是，这样的收获似乎并没有达到法国的预期。然而，仅仅是口头的表述并不能完全代表法国对华外交政策的全部。法国对于中国在合作的前提下依旧体现出对于中国的防范。自2017年起，法国就通过欧盟加强外国投资审核，虽然这一提案并非法国所主导，但是，法国也是其积极的响应者，而这一审核系统的目标也直指中国。

在“一带一路”倡议下的合作意愿，法国也更关心中法在非洲的合作。马克龙在2018年8月27日面向所有法国外交官的讲话中所提到的“非洲国家是我们的盟友，在非洲国家，我们能够重新找到（贸易）平衡”。这也是法国意图将非洲法语国家视为平等国家对待，从而减少援助提供了借口。然而，作为法国不愿意放弃的“后花园”，非洲对于法国来说，是一个极具潜力且有助于法国重新找到贸易平衡的市场。因此，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对于法国在非洲的利益将带来极大的助力，对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在非洲的对接，法国是持欢迎态度的，也希望借助“一带一路”倡议，在非洲的利益上分一杯羹。

与此同时，法国更希望的是能够以他们的意识形态建设一个属于他们的非洲。这也是马克龙在大明宫讲话及其他不同场合纷纷表示的，希望中国能够帮助非洲完成基础设施的建设，而法国及其他欧盟国家，在软实力上帮助非洲。这无疑是希望加强非洲法语区国家在语言、文化、政治制度等层面对法国的认同程度。法国在长时间的经济低迷后，已经无力对非洲提供更多硬件上的援助。因此，在资金投入较少且能在对法国认同度提供较大助力的软实力上，将是法国在对接“一带一路”倡议上在今后工作的重点。

对于“一带一路”倡议，法国不仅想做一名参与者，在英国脱欧之后，法国在寻求欧盟“领头羊”的位置时，同时也不忘在对接“一带一路”倡议过程中，希望能够领导欧盟一同参与到这一重大机遇中。

法国参与到“一带一路”倡议中还一直寻求着“再平衡”。对中国的直接投资，尤其是中国资本的并购所提出的技术转让设置壁垒。在“再平衡”上，法国也意识到中法贸易上有着结构性的问题存在。在诸如核能、航空、汽车制造等传统领域中，法国对华贸易已经到了一个瓶颈。虽然随着双方的努力，法国对华贸易逆差保持在300亿欧元左右的水平，然而，在诸如金融、农产品、养老等新领域的开拓上，法国在面对其他国家的竞争上并没有占到优势。

在环保层面上，法国还期待与中国的进一步合作。在美国退出《巴黎协定》之后，法国并没有足够实力支撑起《巴黎协定》的落实，因此，中国成为了法国在维系和落实《巴黎协定》上最为重要的伙伴。

而对于进博会，法国虽然建立了国家展区，然而在高级官员层面，除了法国农业部长迪迪埃·纪尧姆之外，仅有前总理拉法兰出席。而任命法国农业部长迪迪埃·纪尧姆为团长的行为也可以预见，在未来，法国将趁着法国牛肉再次进入中国市场的东风，进一步在农产品上打开中国的市场。

对于中国防备更深的在5G的态度上。自从华为进入法国之后，法国政府就秉承了英国对于华为的态度，对于华为在法的业务进行了“密切的关注”。然而，这也并非意味着华为在法国无所作为。已经在法国立足的电信公司Free将应用华为的5G技术搭建自己的5G网络。

四、展望

在高举“戴高乐主义”的独立外交思想下，随着两国国家实力、国际地位和国内情况的变化，两国之间的关系形成了一种新的态势。从马克龙当选以来所推行的对华政策来看，对于中国，马克龙既有需要加强合作的意向，也有需要依赖中国的地方，同时也对于中国有颇多的防范。虽然高举着全球化的大旗，然而，对于马克龙来说，法国的利益仍然是最为重要的。

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法国仍然会积极参与到“一带一路”倡议中，然而，这种参与并防范的新关系在短期之内不会改变。

在贸易问题上，法国政府也非常了解他们企业自身的竞争力，因此，在未来，一方面会继续试图在一些新的领域开拓中国的市场，或是在传统领域中，找寻新的突破点；另一方面也会仍然要求中国给予法国企业在华投资各种优惠政策以使得他们能够在国际竞争中获得优势。

而对于中国资本在法国的投资，法国依然会采取谨慎的态度，在希望吸引中国资本投资以创造更多就业岗位的同时，对于中国的技术封锁仍然不会减弱。并且，在某些中国占有优势的科技产业中，法国的态度也存在两面性，在利用中国技术的价格优势的同时，也会采取相应的防范措施，以防中国在法国市场内做大。这种做法，一方面是对于其大西洋盟友关系的回应，另一方面又是从其自身利益考虑做出的抉择。

鉴于法国已经有在5G和中国资本在欧洲投资上，在欧盟层面推动对华不利的提案的先例，日后是否会在欧盟中继续牵头提出对于中国不利的提案，我们还需要谨慎防范。

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国际格局正在发生深刻的变革，在美国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单边主义盛行，实施一系列“退群”政策的新背景下，法国试图高高举起多边主义的旗帜，中法在维护多边主义、加强全球治理合作，以及维护国际战略平衡方面有了新的合作动力和需求。中法双方要在竞争领域积极管控分歧，做大共同利益的蛋糕；在双边、地区和全球层面，拓展以共同维护多边主义为基础的合作关系。

（薛晟，上海外国语大学法语系讲师；张骥，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外交学系系主任,法国研究中心副主任。本文原标题为《2018年法国对华政策报告》，内容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