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俞挺：一把盐加一点点糖，形成了我的美学观点
Jan.
15
以文字纪实，以对话启发。
这里是《建筑档案》对话现场！
Wutopia Lab创始人
俞挺
俞挺: “有本很不错的美食书，叫《一把盐》，大意是：只要原材料好，调味只需加一点盐，就很好。而我的观念不一样，只加一把盐，那还不够，它缺少丰富的戏剧性，所以我更喜欢在这一把盐后再加一点点糖，形成了我的美学观点。”
原材料
烟火气
“是美食家，也爱写作，看书，看电影，看比赛，听八卦。八卦是人类进步的原动力。八卦是一种类比方式。人们通过八卦把看上去两不相干的事情凑起来形成一个共识从而微妙地改变生活。我们一直生活在八卦世界里，几乎不学自明地理解八卦的运作方式，以至于许多事会是何种，可能不用刻意八卦就觉得自己明白了。”
爱电影
“年青时候会喜欢看僵尸片和鬼片，现在年纪大了看不了。我什么类型的片子都会看，不会限定自己。有些小文艺青年说他们只喜欢看那种北欧的片子。北欧的确有些很好的片子，看上去枯燥烦闷但哪怕长达三个小时你都看得下去，因为你知道它并理解它了。但有的北欧片子就是装逼，即便很短的枯燥烦闷也有如漫漫长夜，那是一种做作，那有什么好看的？看电影何必被所谓类型而束缚呢。当然有人不屑地说唉呀，那种爆米花片有什么好看的？看电影嘛，无非就是想看就看了，可以消磨时间也可以有所感动。事实有很多冷知识，还都是在一些很烂的片子里被发现的。不过现在的片子真的蛮烂的，这些年啊，从好莱坞到其他地区，没几部能让你不快进看完。一晃，伟大的1994年已经过去了24年了。”
多读书
“一般就买两类书，一类是历史，各种类型的历史书，因为历史是特别有趣而引人入胜的。第二类就是最先进的科学知识的普及本，我的思考能力和英文水平跟不上，读不了他们的原著，所以我需要读一些写作准确的普及本作为入门。但我的阅读则非常广泛，会远远超过这两类。一个人的阅读一定需要浏览广度和深度性都具备的。选择书的开始就是看它的写作框架，它帮助你迅速知道这本书写的怎么样，框架显示了作者的写作思路和观念，新观念总是令人着迷。然后剩下就是看它的收集的信息。写作的生动性很重要，可惜很多书其实写的很枯燥，不过有足够的信息也成，对我来说可以这就是一个资料。大多数书包括小说都是资料。”
“每个人看比赛的出发点都不一样，我看比赛是希望看到那种，能够展现出决斗双方意志力和新想法。我到现在印象最深的就是1997年的圣诞节，洛杉矶湖人队跟芝加哥公牛队，第三节结束的时候，公牛队落后湖人队大概20分。后来才知道，因为当时直播的时候，不知道奥尼尔对乔丹说了什么，之后我们看到乔丹展现的不可思议，他带着罗德曼带着皮蓬逆转了这场比赛。那场比赛到现在我回想起来都热血沸腾。我觉得这就是意志力和战斗力，我如果站在那个球场上，我会觉得我是一个白痴，是一个弱者，我遇到这种挤压，冲撞，嘲讽的时候，我会垮掉，那些人能够经历住这东西，了不起。挺厉害。”
短板
“算术真的不行，我的演算能力太差，你会发现你的演算能力差会阻碍你的形式逻辑的推理，因为你算错了嘛，算错了你就会质疑自己的思路和设想而放弃，其实或许而是对的。这是我的短板，我承认。”
“一把盐”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镶嵌品
“双子座，很难做到真正随性，也有紧张的时候，千万不要被今天在你面前说话的我所迷惑，因为认识不深的我们只是花了一个多小时在接触，这是有欺骗性的。这种欺骗可能是我主动，也可能是我无意的，或者这个时间段上仅仅是我即兴展现出来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经验不同碎片的镶嵌品，展现出来都是片段，刻意或无意，或者是仅仅在这个时间点上。如果今天早上拉肚子了，说不定会展现出另外一面。”
向讨厌的人学习
“我一直对很多朋友说，如果你能够设定你儿子未来，那你就是你儿子的上帝，可惜没有一个人是另外一个人的上帝。未来的开放性会让我们感到恐惧，如果不可控，我们无所适从。所以我们希望要控制它，这就是许多家长援引自己知道的经验来制定孩子未来的生活历程的原因，这是一种决定论的思路。决定论的确是一个落伍的思考范式，但并不是说决定论不可用。在复杂系统范式里面，在适当的定义下，牛顿的经典力学范式仍然是有效的。在一个巨大的复杂系统里面的某一个局部或者历程，你采用一个短程的决定论，它也许也是有效的，但决定论决定不了一个复杂系统的未来发展，比如你儿子的人生。未来不是非此即彼，非黑既白，更不是线性的单行道。我始终在强调的这一点，对先入为主的观念，权威保持警惕，不被常理所束缚并向自己讨厌的人学习很正常。”
一个小目标
“在一些小的地方，目力所及的我会设定目标，但是这些小的目标最后能不能变成一个宏大的结果，那是不确定的。我对未来会有猜测，有时候会被否定或自我否定。因为随着知识量越来越大，发现有些决策和结论是经不起考量的。但如果你的工作从一开始就完全开放，会很难有一个短期合理的结果，采用局部有效的决定论去设定不同的小目标群，然后去实现它们，但对中期远期的未来不预设，因为我不知道。”
谈原创
“甚至每个年代由于你的知识积累，你的背景环境，都会造成你对真实的认知都是不一样的。你本身就是这样一个镶嵌品，你的人生纠结了许许多多的公式，甚至过去的某种虚幻或者野心，最后又让你成为了在这个时代版图上的一个镶嵌品。罗兰巴特认为所有的文本都是历史文本的镶嵌品。所以当有人说他在做真实的原创，百分之一百的原创建筑设计的时候，那也是扯淡。”
谈抄袭
“上句话不能够成为抄袭的理由。抄袭就是挪用，镶嵌品是在加工。把不同的历史文本镶嵌到新文本当中，伟大的大师对它们进行加工，改写，重新组织镶嵌成一个看上去崭新的东西。次一点的人，会被看出镶嵌的痕迹。再次一点就是拼凑。但是如果他即便是拼凑，你也不能因为它局部拼凑了一个已知历史成本，就认为整个文本是抄袭，你得看它拼凑的方式和组织结构。艾略特说过：好的诗人把作品（文本）变得更好，至少变得不同。人类似乎是唯一能以过去知识和创新为基础做进一步发展的动物。
但是你把历史文本略微化妆使用，那就是抄袭。有的时候我懒得跟人家讨论原创这些东西，思想力不够的地方跟他们讨论都是浪费时间。我很少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跟人家讲这些思考的重点，可能是你前面提及某些建筑师有思想的东西，激起了我内心中一吐为快的感觉。”
思考是会上瘾的
“这是非常有趣的一个对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为什么觉得有趣？因为这毕竟是你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不少我无法注意的自己的侧面，因为我即便是照镜子也是没办法看到完整的自己。自己觉得，我不太清楚，反正思考是会上瘾的。比如说社会上一件事情出来，大家一边倒的时候，我会利用我的知识和逻辑迅速的对这件事情做个判断。 然后依据这个判断来观察大众的观点，或许大众可能是对的，但最重要的是保持对任何事情的独立思考。如果对事情保持有兴趣，就像探案一样去把这个事情背后的线索给捋出来，这就是一种思考训练。没兴趣，放在一边。爱因斯坦说过思考世界有如一种解放，思考是会上瘾。”
“我”没有优越感
“思考要经得起锤炼，所以我在当时人家问我建筑怎么评论的时候，我没有急于即兴地回答，而是花了一年把2万字的关于建筑评论的文章（指《建筑学的游标卡尺》）写出来。因为要经得起锤炼。事实上它还不算严密，在一些哲学家的眼睛里，它还是有些小漏洞。
可惜的是这文章放在建筑期刊上的时候，没人来挑漏洞，可能因为读得懂的人也不多，更可能的是运用形式逻辑写作的建筑论文总是有些枯燥和不友好的。所以我就问你，你刚才说是想法还是思考。我常常被人指责我很有优越感。有次有人采访我时，我说：我其实没有优越感，当我看到牛顿，爱因斯坦，波尔，哥德尔的时候。这些人伟大的头脑我哪跟得上。当我表现出优越感的时候，事实背后却是表现出一种悲哀，就是我怎么能够混在没有思想激荡的圈子。”
做菜，一回事
“自我思考一下，一把盐后加一点糖这种动作，就是在极普通的事物中做一个小小的处理而创造极大的不一样，这很中国。回过头讲，中国人以前的造皇宫和造庙和造民居都是依据一个基于当时生产力背景和文化背景下有效的建造系统。而普通人把某个日常的房间清扫干净，放上神坛，这个日常的空间就升格成神圣空间。在已知的事实上做一个有力但轻松的动作，就会创造不一样的感觉。又比如写作，可以把一个已知的事实放大，缩小，夸张，变成魔幻，但它仍然可以是现实主义，它依旧可以帮助你去逼近某些可能存在的事实，像做菜，一回事。”
“日常性的，包括写历史考据，写散文，各种都会写。写作要简洁，但是让读者不产生误解很难。尽可能少产生误解，就需要用最简单的方式传递我的思考。写作是能帮我去思考。如果不通过写作，思想的完整性就缺失，写作是对思考完整性的一次锤炼，在侃侃而谈中常常会以为自己的构想和想法已经成了一个闭环，不过当就此写作的时候，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旁枝错节出来，一旦开始写作，要开始明确各种定义，会发现有些东西定义的不够准确，找了一下词典，会发现原先思考的不成熟。所以写作对激发更成熟的思考非常重要，正如扎针。”
认真的生活
“我最近没什么，我夫人查出重病，所以我这大半年没什么工作。主要是在家的状态，为什么时间会很紧，我每礼拜四全天陪她要化疗，礼拜五上午要帮她去医院预约下周的床位，要陪她去验血，期间按照要求有各种检查门诊等等。所以我能够在办公室里工作的一般是礼拜一下午，礼拜二的全天和礼拜三的半天。此外我还要送小孩接小孩。我的时间计划就跟着家里在转。事业上的某些停顿或作品这时是不重要的。
我们对生活是非常认真的，她那天头发第一次落下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已经保不住头发了，她直接就到理发店里去全部剃了，（原来她是长发）我觉得她很勇敢。她问我难过不难过，我说不难过，但其实我觉得有点悲壮，她现在出门的时候仍然要画眉，化淡妆，她不想人家看到她是病人，所以我没有跟孩子的老师说过孩子母亲的病情，我们也不会特地告诉别人也不会刻意隐瞒，在我父亲住院的情况下，叔叔伯伯来探望我父亲老是看不到我，发短信发微信和我讨论父亲病情，我都没跟他们讲，解释有时也挺累的，反正父亲那头我也安排得妥妥的。”
做人的艰辛
“我本意不在意外表，我们在意外表的原因是我们并不想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我们不去懈怠自己，人要对自己有一个说法或者态度，我们认为精致的放松写意应该是生活的一种状态，尤其是要给女儿树立信心，我女儿知道母亲生病，但是我们要坚定，不要露出恐慌，不要露出懈怠，不要露出杂乱，让这个空气中弥漫着病人的味道。让她觉得我们虽然遇到了这种挑战，我们能够克服，有信心。我们也许教不了女儿数学英语，有时没空管她，但教给她的是面对做人的艰辛时的态度。”
“糖”味十足
“昨天夫人去接女儿，女儿握着我夫人的手说，妈妈，你真漂亮。完全看不出来生病。但是我夫人其实当时很难受，因为化疗的药非常烈。从4月19号她得知生病到今天9月19号，已经五个月，剩下还有六个月的治疗，就这样一年就过去了。我和她都认为不值得把这件事情当成特别重要的事情，当然也不值得刻意去淡忘。所有艰难的思考和训练，在最后都要展现不可思议的轻松。”
一把盐慢慢的放，一点糖颗颗的添，聊的愈久，仿佛糖的味道慢慢的与食材、盐相融，永远都看不透，也无法猜测下一秒会说出什么话，他活的现实又极富情趣；极其分裂，又那么和谐。笑着说他是建筑界的珍惜物种，却自说“我”是建筑界最讨厌的人，和他聊天，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