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有个淀山湖 | 金泽镇帆船运动的平民之路

澎湃新闻记者 李麑
2019-01-17 10:53
来源:澎湃新闻

美帆之外,淀山湖四周还有十数家大大小小的帆船俱乐部,但发展却有些不对等。 澎湃新闻  张泽红  制图

距离上海市中心区60公里的淀山湖被誉为“东方日内瓦”,它是黄浦江的源头。

相比千岛湖、太湖,长久以来,淀山湖的知名度并不来自水本身,更多在于其周边的一众江南古镇,朱家角、周庄、金泽、练塘、千灯……自2003年中国公布首批历史文化名镇(村)至今,全国共有252个这样的古镇。它们曾在多年前吸引了大量游客,却也因千篇一律的业态而逐渐遇冷。

2018年,环淀山湖古镇群再次尝试联合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江苏和浙江两省的六个古镇曾在2001年计划“打包申遗”,但最终未果。

“总体而言,现有的旅游产品相对滞后”,上海师范大学环境与地理科学学院院长高峻参与了淀山湖地区旅游规划。

“早年人们习惯的是景点观光,一次性的,‘打卡’之后不会再想去第二次。但如今我们想要的是度假旅游,需要提供多次的可游性,这是一种渐进式的体验。”

近些年,体育旅游成了新的开发热点,相比传统的旅游景点,人们相信它能对游客产生更大的黏性。

淀山湖畔的金泽是目前唯一一个国家级帆船休闲运动特色小镇,这被认为与一个名为“美帆”的民间俱乐部分不开,他们用了十五年时间打开帆船这项“冷门”运动的市场。

淀山湖周边有很好的旅游开发基础,但这些单个的资源之间没能真正形成规模效应。澎湃新闻  张泽红  制图

千篇一律的旅游开发

靠水吃水不是个新鲜事,淀山湖畔的旅游开发陆续赶上了几次热潮。

第一轮是“红学热”。

早在1978年,上海市园林管理局就提出要建设一个“淀山湖风景区”,并在1980年代动工,改造地形、道路、驳岸等基建工程。

同一时期,北京为了拍摄电视剧《红楼梦》在西城区建起了一座大观园,建造之初邀请了多位红学家参与研发和建议。1987年电视剧播出后,“红学热”引来了大批参观者。

正在修建园林的“淀山湖风景区”有了思路,建起了仿古的上海版“大观园”,北京大观园还调拨了两尊石狮子。1991年,这里干脆更名为“上海大观园”,占地1500亩。

1999年的上海大观园太虚幻境大门。 视觉中国 图
1996年,上海大观园东侧又兴建了一座民族文化村,将中国各个少数民族的村寨一一罗列其中,傣家主楼、白塔、“女儿国”摩梭人、彝族火把节、苗家吊脚楼、侗族鼓楼的飞檐斗拱……
当年大众旅游初兴,一种常见的开发思路是将各地奇景搬到人们眼前,收取门票。类似的还有1994年深圳华侨城开发的“世界之窗”,等比例复制了一众地标建筑,埃及金字塔、巴黎凯旋门、印度泰姬陵和意大利比萨斜塔。

但随着出境旅游越来越普遍,人们能亲历现场时,这些仿古楼和假地标很快没了吸引力。

高峻曾研究淀山湖周边的众多古镇:“这里有最丰富的江南古镇集群,但你去看看古镇上在卖的东西,就知道开发有多千篇一律了。云片糕、猪蹄膀、青豆,那可能是我们那些走过食物匮乏年代的人才会吃的东西。一大盘猪蹄膀,有苍蝇乱飞,上面吊着个小电扇,谁会有吃的欲望?”

开发上“各自为政”,业态趋同都造成了旅游产品的滞后,“淀山湖周边有很好的基础,但这些单个的资源之间没能真正形成规模效应。”

“吃螃蟹”的人

美帆游艇俱乐部的创办人时立宪是个老上海人,他在1980年代末去了香港,又在1990年代回到内地,开办建材工厂。他没能赶上前两轮开发热潮,等到2002年他住进大观园旁的一处别墅时,“太虚幻境”和“怡红快绿”只剩下无人看管的植物,民族文化村也逐渐荒废。“一些珍贵树种因为无人看管还活得不错,但岸线是乱糟糟的,垃圾成堆。”

有人邀请时立宪参与一处湖畔别墅的策划,他却没了思路。巧合之下,他通过一个青岛的船商朋友认识了前奥委会主席雅克·罗格。

“罗格告诉我,当欧洲人在讨论一个国际化大都市的时候,看的并不是那里有多少高楼大厦,或是高速公路,他们更看重的是人们休闲的时候做什么。当时中国人可能还是打麻将比较多,但欧洲人更时兴户外运动。那以滨水城市为例,数一数桅杆数量就知道了。”

罗格成了时立宪和帆船的“牵线人”,见面后不久,时立宪从青岛买回了两艘帆船,带回了淀山湖,租下荒废的民族文化村,办起了美帆游艇俱乐部。

尽管中国古代有帆船造艺,现代帆船运动却无疑是个舶来品,最早它只出现在青岛等沿海旅游城市。

2004年时立宪在注册公司时,上海工商局甚至没有帆船俱乐部的先例,只能借用“游艇俱乐部”的名称,沿用至今。

美帆的游艇大多是救生用的工作艇,剩下的全是帆船。这和当时绝大多数的游艇俱乐部不同,2004年,游艇和高尔夫一样,属于“富人的运动”。

“它们面向富商,私人会所性质,一艘船几百万,加上会员泊位、油费,养船更昂贵。对大部分老百姓而言,没人会觉得它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时立宪看准的是另一条路。第一批原始会员只有两百多人,大多来自跨国公司驻上海的外籍高管,只有两三个人是华人,早年的会员费用是2600元。

以这批原始会员为起点,美帆注重吸纳家庭会员。如今,它拥有3000户家庭会员,一张卡的年费是8000人民币,一年之内,一个家庭成员可以无限次使用。

体育旅游成为度假游的新热点。
近些年,体育健身成了一门显学,体育产业改革降低了门槛,鼓励更多小型“玩家”入场。
“体育+旅游”也成了开发热点。根据国家旅游局的估算,到2020年,中国体育旅游总人数将达到10亿人次,占旅游总人数的15%,体育旅游总消费规模将有望突破一万亿。

而上海对于健身休闲的需求同样在不断上涨。2016年,上海体育产业总产出为1045.87亿元,占当年全市GDP比重的1.5%,其中,体育健身休闲活动总产出为45.66亿元,比上一年度增长了30.27亿元。

旅游产品也要讲故事

淀山湖畔的帆船泊位。
如今,环淀山湖区是长三角一体化的先行区,体育赛事成了跨区域协同开发的试验田。2018年11月,一场水上马拉松公开赛举办,从昆山淀山湖富力湾出发,到达上海市水上运动中心后折返淀山湖镇,主办方包括昆山市体育局、朱家角镇政府、淀山湖镇政府。
赛事承办上,美帆这样的民营企业也有了自主性。

连续两年,美帆都承办了“上海杯”诺卡拉帆船赛,2017年是在黄浦江,赛段选择在黄浦江公平码头至扬子江码头,连续两天封江三小时,两岸的外滩建筑群和陆家嘴摩天楼之间,帆船取代霓虹广告灯牌,成了新的城市风景。2018年“上海杯”转战滴水湖,时立宪称2019年,他们想将它带到美帆的大本营淀山湖。

“上海杯”是帆船这项运动的一次大众亮相。由一个私营俱乐部承办国际赛事,这在2014年前没有先例。2014年末,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允许企业甚至个人承办体育赛事。

2017年的“上海杯”,赛段在黄浦江公平路码头至扬子江码头。
比赛之外,美帆还“附赠了”一则历史故事。
1873年11月,为了纪念上海开埠三十周年,上海就在黄浦江上举办了“上海杯”国际帆船赛,出发点同样在扬子江码头。当年的“上海杯”举办了多届,英国人连续三年拿下了冠军,奖杯也被带回了英国,收藏在威尔士卡迪夫俱乐部(Cardiff Bay Yacht Club)。

最早是美帆的一个英国会员提到这段过往,经过考证,美帆最终在徐家汇藏书楼找到了佐证。挖掘文化或许也能为帆船普及开发新的思路。

新市场的开拓者都期待能转变消费观念,“原本觉得听都没听过,后来一千块的浆板可以买得起,能搭在私家车的顶上,极限爱好者让它变得很酷,再到未来,或许上海能有更多水域向公众开放,让人们能带着浆板下水运动。”

靠水真的吃得了水?

淀山湖跨了上海、江苏和浙江三地的行政范围,美帆之外,四周有十数家大大小小的帆船俱乐部。发展却有些不对等。

淀山湖是上海的二级水源保护地,在规划中对商户提出了诸多限制,环保部门对于开发项目有一票否决权。

“近些年,放开了赛事的承办权,我们可以利用水域举办活动,但硬件设施仍然受限。”目前,美帆有两百多艘船,内部只有二十多个泊位,时立宪曾多次表示,有限的泊位数量限制了俱乐部的规模。

而在江苏,淀山湖地处下游,开发准入门槛相对较低。尽管2010年,青浦和江苏昆山、吴江共同编制了《环淀山湖地区概念规划》,但在具体操作中,这份规划只是个“半成品”,并不真正具有效力。

时立宪称,他希望有一天,金泽能成为奥克兰皇后小镇。
时立宪有些羡慕邻省同行的条件,“他们拥有的码头数量可以达到上百个,硬件条件和上海不是一个等量级。”
早年罗格和他带来的帆船专家曾为时立宪算过一笔账,根据他们的测算,淀山湖的总容量能达到5000个帆船泊位,能容纳100至150万人在此休闲。

“但江苏也缺一些东西,相比上海,他们缺的是从事帆船运动的人口和消费氛围,以及在赛事活动承办时,多个部门的合作。早年一刀切是有道理的,防止那些污染不受控制的企业一哄而上,如今,或许到了改变的时候。”

目前,美帆所在地金泽已被列入国家唯一一个帆船运动休闲特色小镇。今年8月发布的“上海体育30条”中,第29条还特别列出了土地利用性质,为营利性体育事业使用体育用地进一步提供了便利。

对于未来,时立宪相对乐观。除了赛事,他们还在琢磨岸上的配套设施开发,尚待时间检验。

(文中未标明出处图片均由上海美帆游艇俱乐部提供)

    责任编辑:吴英燕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