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师大暑期通识课程·调研中国|她是高山亦是溪流

编者按：本文是华东师范大学暑期通识课程《调研中国》的成果，课程由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王向民教授主持。该课面向全校本科生开放选修，今年共有17人参与课程，赴陕西留坝县开展田野调研。 

2024年7月2日，正在留坝隐居乡里楼房沟民宿踩点的“调研中国”团队（潘子珩摄）

从留坝县到江口镇有三趟公交车，第一趟早上八点半出发，还有下午一点和三点两趟。准时发车前，司机会挨个收取五块车费，无论从哪上车、下车，都是五块。公交车的安全带很难扯，途中的山路却很多，人往往需要用头抵住车座的靠背来平衡身躯。那个时常拿着杯子、穿皮料夹克的司机喜欢大声地放音乐，鼓点和雨点一起“砸”了旅客一身，再疲惫的人也不得不保持清醒。

公交车停在一家鱼摊旁，总是有几条大黑鱼在塑料箱里游动。在等待出租车司机师傅的途中，鱼儿吐出了一串又一串泡沫。

整个江口镇就像是从被劈开的山口中生长出的村落，往远处望只能看到一座又一座山。铁矿村更是像被抛撒在山谷里，所有的屋舍都处于山谷一线上，到各家的方向只有上下两个。坐在车上入目的只有山和高大的核桃树，溪水向下走，所以是很难被看到的。

出租车停在印着“栗山溪”的立牌前，下车一转头，却见一条清凉的小溪显然在我们身旁安静地流了很久很久。

2024年7月3日，正在留坝江口镇铁矿村栗山溪民宿访谈的王向民和他的学生（彭麟雯摄）

与栗山溪

前几年的疫情让吴显梅和丈夫留在了家里，无法外出打工，趁此机会，他们计划将家里老人住的老房子翻新一下。

这时，留坝县各镇各村的旅游风潮也悄悄地刮了起来，越来越多挂着外地车牌号的车辆行驶在政府出资翻新的柏油马路上。

铁矿村则在2019年出现了第一家民宿——山舍。在全县大力发展民宿和旅游业的引导下，铁矿村的村委会也时刻关注着本村的动向，当吴显梅和丈夫张康回到村上之后，地址就落在他们家隔壁的村委会也找上了门，向他们宣传留坝县和江口镇对民宿产业的扶持计划。在这座常年流失人口，留守老人和儿童居多的村子里，村委想留下这对年轻的夫妇。

吴显梅看到了山坡上那家最早建立的民宿生意的火爆，带女儿外出旅游时也看到了很多经营火爆的民宿，她早有想法参与民宿发展的热潮，加上家中老人上了年纪，难以替他们照顾在镇上上学的小女儿，她决定趁此机会开办自己的民宿，既让家里人可以住上更舒服的房子，也能有更多时间照顾即将升高中的小女儿。

栗山溪民宿改造的正式动工时间是在2022年大女儿雨婷高考后，吴显梅暂时结束了陪读的时光，雨婷也考上了一本大学，家里最近几年的一件大事也圆满结束。

村委会为他们联系了北京安哲建筑设计公司的设计师，加上吴显梅夫妻自己的想法，2023年4月28日，栗山溪在吴显梅的担忧中正式开业，第一天没有客人，但之后的29号、30号都是满房，订单陆陆续续地弹出，第一次接触携程和美团平台的吴显梅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栗山溪的成功得益于吴显梅一家人的精心准备和打造。

在栗山溪民宿前有几道台阶通往那条环绕着铁矿村的溪水，台阶是水泥的，旁边有红色的铁制扶手和提醒安全的告示牌。

从台阶下去就能碰到那一只大鹅和一群鸭子。鹅和鸭子时而聚集在河岸边，时而停在溪水中，头则一下下扎进水里觅食。溪水十分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还能看清一双双慢慢地晃动着的鸭掌。这群生物和路边散步的老人一样透露着一股逍遥的感觉。它们做不到往来翕忽，但人靠近的时候也不四散而逃，算是与游者相乐。

“好像也没人说要吃了它们。”

接受完采访的张康在溪水旁的绳子上晾起了早上刚洗的床单，他说这群鸭子大鹅都是妻子吴显梅买来的，一直养着。如果不作食用，在这深山里为什么要养着一群鸭鹅呢？妻子说是为了客人来的时候可以多一个游玩的地方。

栗山溪中的小动物还有进院前右手边那方水泥池里的大鱼，大鱼身长快要半米，通体黑色，如果仔细看的话，大鱼周围还常常围着一群蝌蚪，据张康所说也是用来供人赏玩而不作食用，水泥池旁一样挂着注意安全的告示牌。

同样被吴显梅随手从集市上买来的还有放在门口的那几盆花，有碗莲，有月季还有几盆多肉。进入夏季，留坝当地多雨，各种颜色的花瓣被雨点敲打着，配合着门前的一片小院颇有隐逸诗人笔下的意趣。到了民宿房间门口还有一盆白玫瑰，两盆造型经过改造的装饰性绿植，白花绿叶和土黄色的墙壁相得益彰，暖黄色的灯光从各个房间照出来，自然、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2022年计划将老家的房子改造成民宿时，房屋大部分的改造由设计师提出，但吴显梅仍然保留了自己的想法，就比如门前的这一片小院。

设计师设想将原来小院的位置做成玻璃房，但这样引起了吴显梅和丈夫的一些顾虑，比如增加民宿改造的投入成本等等，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做成全敞开式的院落。

小院中心是一座稻草顶的亭子，亭子下一方石桌，两条木凳，坐在亭子里可以直接看到不舍昼夜流淌的溪水，亭子四周有草坪、秋千、鲜花和白菜、包菜等等。蝴蝶和客人都经常光顾。

在携程上搜索“栗山溪”的名字，再点开评价，很多客人留下的照片里都有小院的景色。在客人不来的时候住在隔壁亲戚家的小孩子也经常到小院玩耍。吴显梅一家人也常常坐在小院里一起吃饭。冬天还可以支起火盆在夜里烤火，围着火炉畅聊、烤红薯，抬头就能看到星星。

“我明天来那个客人就是看了我们在小红书上发的照片，他们特别喜欢这个小院，我跟他说在携程上订的。”吴显梅看向雨中的小院，一只手向前伸出去比划着，短发的发根在她的脸庞飞舞，能看出她对小院的喜爱和骄傲。

“小朋友来了也很喜欢这个院子，可以在草坪上玩玩，摘摘菜什么的。”

小院旁边挨着一面土墙，墙上挂了些老物件，簸箕、耙子、草席，还有木制的把手和秤杆，墙根还摆放了两把雕花的木椅，一张简单的木桌，两口陶土的大缸，乡土气息扑面而来，许多客人都在这面墙前拍照留念，吴显梅朋友圈的视频里这面墙也是常客。这座屋子是他们用来存放农具和收获土豆、玉米、腊肉等等东西的，丈夫张康的父母一家也住在这里。这座房屋并没有被改造，而是保留着原来的样貌，搭配着有田园风光的全景小院。

铁矿村的村支书经常溜达进各家民宿，接受采访时他还专门提到了这面土墙。

“你看栗山溪他们，别人盖房子时候把旧的东西就都摔了，扔了，但是他们比较有远见，把那些东西留下来，只要有用就留着，你说它随便一挂，它就是个风景，一个景点。”

栗山溪总共四个房间，是由原来的主屋改造的，留坝县内多雨水，房屋多盖为两层高，高层存放东西，由木梯连接搭建的主要材料是黄土加秸秆的土砖和木头。主屋上下两层并不作隔断，所以隔音效果并不好，吴显梅选择将上下两层的形式保留，栗山溪的房间也就成了与众不同的套房形式，最多一间房可以一次接待一个六口之家。套房的形式抬高了价格，而且降低了改造的成本，可谓是一举两得。

房间内是现代化的布置，有宽阔的洗手台，双人床和小小的阳台。全屋都使用了木地板，上下楼的途径也从爬梯变为了扶手梯，绿植在房间内随处可见，客人还可以在晚上通过二层的天窗看星星。吴显梅把这间房命名为“童话阁楼”。

江口镇位于整个留坝县的东北方向，离县城附近的几个著名景区都比较远，这就导致像栗山溪这样的民宿很难留住长时间居住的客人，淡季也更加明显。村委会便开始如古人一样在山中开辟栈道，其中一个上山的入口便在栗山溪民宿的背后，穿过一排吴显梅和丈夫在冬天捡拾到的柴火堆，人为踩踏出的一条小径便会出现。

到铁矿村的路多是弯弯绕绕的山路，张康偶尔还会到汉中市火车站和留坝县城把客人接到民宿，或者告诉他们当地出租车的信息。客人到之前就在门口他们规划出来的停车区域等着，人到了就迎接上去。

山中的气温较低，云雾以茂密的森林为毯翻滚嬉戏，玉米、豆角和吴显梅种的那些中药材都被晨露沾得湿哒哒的。屋顶上的白色鸟儿和屋檐下一排悠闲的客人一样望着远山，鸟儿静静地，客人们则是边吃边聊，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凝神一看，才发现鸟儿是民宿主人买来的装饰，鸟儿和背后黛色的远山就这样一起落入他的相册中。院中芳草鲜美，一盆白色的玫瑰被吴显梅从雨中搬离。栗山溪就在这一片上天赐予的绿水青山和她精心打造的景色后面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除了造景，吴显梅还想了许多办法为客人提供新鲜感和惊喜。比如麻将桌、自助烧烤炉等等，每个房间的无线网络也都是单独的。

为了给客人准备早午晚饭，她不仅会提前发送好菜单，而且经常会跑到镇上买食材，或者在民宿旁边的菜园里直接现摘现用，玉米、土豆、豆角、辣椒。

“土豆可以做很多种，炒土豆丝、土豆片、炸土豆丝，还有再加上其他菜都可以。你们在外面吃的那种鱼，也是六十多一斤的。在家我们都可以做。”

吴显梅说起做农家菜就如数家珍，有客人走的时候还要带一些她种的土豆走，这些她都记在了心里。

参加培训之后，吴显梅也不只会做农家菜了，还有甜品、川菜等等。培训期间，村里还组织他们去留坝县另一个民宿集群火烧店镇参观，同期人员里有开餐馆、民宿的也会互相学习经验。

在这一年间，吴显梅深深地感受到了民宿业发展是要不断学习的，“不断地创新，你不能说是一直不变，不然的话就会被淘汰。但是我的想法它是一个想法，实现要慢慢地实现。”

那未来的栗山溪会是什么样的？

吴显梅说了很多次，只要有人来，她就想把民宿一直开下去，她要把民宿开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好。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接受采访有一些紧张，她没什么大的表情，但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坚定地描述着自己的设想。

受访者吴显梅（右）

与自己

见到吴显梅的第一面，她穿了一件粉色的上衣，牛仔裤，不时地将落在眼前的头发甩到后面，而不是用手去撩。

第二次来到栗山溪见到她的时候，她刚给客人们准备完早饭回到屋内，对着镜子在贴假睫毛。这次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套装，上衣、裤子还有一件小马甲，上衣领口是可以打成一个漂亮的结的那种，很配她过年的时候刚剪的短发。

在大女儿雨婷的记忆里，妈妈的发型确实一直在变化。

“她比较自由，她就是留一阵子长发，然后说剪了就剪短了，就一直剪很短，然后隔一阵子就剪。”

小女儿雨涵则小声地说着有一次妈妈的头发剪得特别特别短，她把手放在耳朵旁边比划着，表情在努力重现她当时惊讶的表情。

吴显梅自己的回答则很简单，“就是想改变个头型。”

家里开民宿之后，父母接触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这会给吴显梅带来新鲜感或者冲击吗？雨婷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觉得我妈一直都是很年轻，从小到大跟我同年级的那些同学的家长比起来，我妈就是比较年轻，换句话说她就是很爱自己，她不会在照顾家庭里丢失自己。她也很爱美的，她喜欢给自己买衣服，喜欢化妆怎么样的。”

从23年4月到现在，家里已经开民宿一年多了，吴显梅对自己的感觉也产生了一些新变化。

吴显梅的父母家中有四个子女，她排行老二，因为家里条件不允许，所以初中之后就出门打工了，她和女儿提起过自己当时的成绩其实很好，也会在和丈夫提起这件事时难过。

可能因为有自己的遗憾在，她对两个女儿的学习比较看重，在还陪在孩子身边的时候，她会把桌椅搬到有阳光的地方，女儿在写作业，她就在一旁写字帖。

她直言自己是在陪读大女儿上大学之后才开始干民宿，大女儿考上一本也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

那现在还会想像大女儿那样去读书吗？

吴显梅笑了，“现在没有那个念想了，我就想把我这个民宿越做越大，也不是越做越大，就是希望一年比一年好。咱们这个房间还要扩建一下，重新再弄......”

随后她便提起了自己对继续改造民宿的设想。

当字帖的事情再被提起时，她也只是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现在太忙了，哪有时间写那个东西。”

但这种忙却给现在的她带来了充实感和动力。

辍学打工的那段时间被吴显梅总结为“混日子”，早上8点上班，晚上8点下班，下班之后则是在周围玩玩转转，流水线的工作带来的是无聊和无力。

“就这样。”

吴显梅的手叠在一起。

“但是在家里不一样。”

吴显梅的手又抬起来。

民宿给了她极大的充实感。

“一旦客人有需要了，基本上喊的都是老板娘。”

在小女儿雨涵抱怨客人打麻将打到凌晨四点时，早早起床忙活的吴显梅却高兴地讲道，这家客人说下次要带更多人来住他们家的民宿。

吴显梅多次提到了操心这个词，但在她这里操心不是一个带有负面情绪的词，反而是一种与之前打工截然不同的充实感，她为自己和家人打工，钱都攥在自己手里。

“在家干民宿好像什么事都要操心。好像压力也挺大的。我觉得压力是一种动力。有压力才有动力。所以我觉得是就算每天再累，只要有人住，我感觉心中是热的。”

现在她不仅要处理民宿的日常工作内容，还经常开着车到镇上参加培训，管理线上平台如携程和美团的账号，回复客人的评论，同时，还要学习如何和客人沟通、相处，她的普通话也在与客人的一次次交流中变得越来越好。

除了忙碌这些日常工作，吴显梅还需要处理棘手的问题。

有一次一个客人提前线上预定了三间房，到民宿之后却看上了剩下的那一间房间，客人提出想要吴显梅换那间房给他，但那间房恰好也是四间房里最贵的一间，比客人订的房间价格高出了一百多块钱。吴显梅刚开始是拒绝的，但客人执意要换。所以最后吴显梅还是同意换房间了，差价也并没有要求客人补上。说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吴显梅的声调拔高了许多，言语间还是有些愤怒和不平，并且说如果那间房有人订自己也不可能换给那位客人，但她还是表示“能解决的事情尽量解决，不能解决的再说吧。”

类似的事情遇到的多了，吴显梅感觉自己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而这种性格上的改变根本上则是因为身份角色的变化，她从家里的妻子和母亲，变为了家里民宿的老板娘，“人家是客人，我们是老板。还是要用笑容接待人家”。

吴显梅说自己之前的性格直来直去，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容易得罪人，但现在她学会了更加委婉地表达，在客人来之前主动打电话，在客人走之后送一些小礼物。雨婷在提到妈妈性格的变化时说到，“她现在的态度更温和了，我们之间的聊天也更融洽了。”，她也看到了妈妈现在面对客人的好评，甚至只是来住房的订单，都会开心许久。吴显梅现在的性格也使她在开办民宿期间能感受到更多的快乐和温暖。

丈夫则换了个说法，他认为吴显梅现在比之前更加大方，表达能力也更强了，往往是吴显梅在厨房做完饭之后就出门找客人聊天，他在厨房收拾。

提到客人们，吴显梅把他们当作家人、朋友，她会看美团和携程上的评价并且一条条回复。吴显梅还能记住不少客人，雨婷说自己有一次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张出门游玩的照片，妈妈认出了照片里的地方，并提到曾经的一位客人就住在附近。

吴显梅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客人刚刚离开民宿，去年端午时这一家人来住了好几晚，今年是他们一家来栗山溪住房的第二次。吴显梅把他们当家人看待，他们走之后也在携程上给栗山溪留下了很好的评价。

“反正就是你怎么对待人家，人家怎么对待你，就这个道理。”

吴显梅现在的微信里基本上都是客人。她发的朋友圈也都是栗山溪民宿的四季景色，一些农作场景和平时家中做的饭。她认为这也是一种重要的宣传方式，客人如果看到朋友圈里那些熟悉而且美丽的景色，他们可能就还想再来住一段时间的民宿。“他们经常给我点赞的。”吴显梅拿起手机晃了一下。

除了微信，吴显梅还开通了抖音、小红书的账号。她希望这样能吸引到年轻人来住宿。年轻人，特别是像大女儿这样的大学生，有一定的旅游资金和空闲时间，还有稳定的朋友圈，一直是主打自然风光的旅游地区的主力军，在疫情之后更多年轻人选择在节假日出门享受别样的风光，吴显梅知道要想把这个自家民宿推广到更远的地方，就必须抓住年轻人这个群体。而年轻人真正的到来也给吴显梅和栗山溪带来了一些小小的影响。

在被问及妈妈开民宿之后最明显的变化时，雨婷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她眼中的答案——“我感觉她更能理解我们年轻人。”

在民宿中接待的客人可能来自全国各地，有一些年轻人会自驾或者骑车到栗山溪住宿。有的人身上的纹身比较多，而有的人穿着打扮比较新潮。雨婷和母亲都提到，如果没有开民宿的话，以他们在农村的这种社交圈子的话，不太会接触到这些人。现在他们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而在民宿里的近距离接触让这些不同的人更能理解彼此。

开了民宿之后，妈妈会在忙的时候让雨涵帮忙登记信息，也经常鼓励她自信点，多和客人交流，张康则和女儿商量“工作”一天可以获得对应的“工资”。吴显梅笑着说女儿和她一样高，非常聪明，铺的床比她都好。把妈妈的夸奖转告给雨涵之后，她腼腆地笑了笑，小声地说“铺床这些都是我干的。”

家里干民宿之后，妈妈没有那么多时间监督她的学习，给她的压力也就没有那么大了，在女儿会主动帮忙之后，妈妈“骂”她的次数好像也变少了。

“之前会说我磨叽啊什么的。”

妈妈的这些变化自然也影响了雨涵自己。

某一天，在上大学的雨婷接到一通妈妈的电话，提到她作为学生代表在班会上发言了。

“听我妈跟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蛮震惊的，我以为可能是因为她（妹妹）是班长，所以班主任让他去的，结果我妈跟我说是我妹自己举手了，自己去报名去争取了。”

而在这之前，有些内向的雨涵虽然是班长却不怎么主动，甚至是抵触班级的这种活动。爱唱歌的她也不愿意主动报名节庆活动。

经历了这么多变化之后的吴显梅边点头边说，“我喜欢现在的我自己。”现在的她忙活着、充实着，生活像她的民宿一样蒸蒸日上，“只要有人住，我就感觉我的心是热的。”而被接待客人磨炼出的性格也让她学会了如何解决问题，如何与人为善。

与家庭

张康和吴显梅是在打工时经人介绍认识的，吴显梅的娘家在留坝县的隔壁凤县，张康则是铁矿村的本地人，世世代代出生在铁矿村。结婚之后吴显梅才来到留坝。

从婚后到家里开民宿之前，张康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镇上的铁矿或者外地打工，吴显梅则在家带孩子或者在家附近临时工，但是吴显梅也会趁着假期带着女儿去丈夫打工的地方。

当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习惯饭后散步，用当地的话叫“压马路”，在沿着山根修建的公路上散步纳凉，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带点亲戚关系，散步的时候也可以串一串门。

吴显梅和丈夫经常走在前面，手牵着手，两个女儿在后面。

雨婷说自己还给他们俩拍了好几次照片，听起来好像是在调侃父母的亲密，但是我们也能从中感受到家庭成员之间充满了爱意。

张康也有一个自己的抖音号，其中发布的一个视频里，他对着妻子伸出手握了握，又向旁边的女儿伸出手握了握，对面的两个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还是握了上去，也都露出了笑容，整个视频有趣又温馨。

前两年，夫妻两人过结婚纪念日。当时张康在外务工，吴显梅在雨婷身边陪读。张康知道她爱吃榴莲，所以提前买了回来。在结婚纪念日那天，吴显梅就收到了丈夫给她买的榴莲，还有微信转账520元。

今年12月份家里人过吴显梅过生日的时候，丈夫也带她去了汉中逛街，给她买了一身衣服。所以在她提出要在家里开民宿的时候，张康也是比较支持的。他辞掉了外面的工作，回到家中，在吴显梅和小女儿打扫屋内的卫生时，他就从另外一个房间开始收拾垃圾，把打扫出来的床单被套等等拿去洗。同样的，他也会去镇上、县里参加培训，既然不像妻子那样会沟通和表达，他就多参加餐饮的培训。回到民宿之后可以增添平时的菜色。在妻子有事的时候他也会下厨掌勺给客人们做饭。 

提到丈夫，吴显梅也说到，他不像一些不负责任的丈夫那样把家里的事情都推给妻子做，像干完活穿过的衣服，张康总是回来就洗了，眼里手里都有活。如果去看他们一家人居住和收纳东西的地方，就能发现一切都整齐有序，连小土豆和大土豆两个不同的品种也会分开放，虽然用的是柴火灶但是灶台永远很干净，洗水池里也没有隔夜的碗。

客人偶尔会休息得比较晚，吴显梅就会和丈夫商量，一个人早点去休息，第二天早起准备早饭，另外一个人继续照看着生意，以防客人有什么需求。

民宿现在成为了吴显梅夫妻二人交流的重要话题之一，两个人聊天的大部分内容也围绕着民宿展开。如何继续经营、要学习什么新东西、这次的培训谁参加等等，都是需要吴显梅和丈夫协商的。

从之前的一个人在外地务工，一个人留在家里，再到两个人都留在家中，相处的时间变长了，好像争吵也变多了。吴显梅开玩笑说自己觉得夫妻两个人偶尔见一次还挺好，老是待在一起就容易吵架。两人吵架的原因往往就是一句话，但吵了没一会儿也就开始心有灵犀地配合着干活了。在开办民宿的过程中，他们更加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彼此的辛苦，也就更互相理解和包容彼此。

“夫妻之间就是互相谦让嘛，也没有谁怕谁的。”

最近处于留坝县旅游的淡季，栗山溪的客人来得也比较稀疏，张康还考虑外出打工多挣一点，争取早日还清家里当时用于改造民宿的借款，让妻子照看着家里的民宿。

两个女儿当然也少不了参与到民宿经营中来。

大女儿雨婷在西安经常通过美团平台线上帮忙接单，然后再通知家里准备接待客人。

当被问到以后如何扩大民宿的宣传范围的时候，吴显梅说自己不打算请专人来宣传，“我基本上都可以问我女儿啊。”

雨婷则被同学打趣道：“我在家里开民宿之后好像成了全能人，连那个尺寸怎么量都要问一下我。”

每逢节假日，雨婷都会回家帮父母分担一些工作。在管理民宿的过程中，她也更直接地感受到了父母的辛苦。这一次暑假回到家，她正好碰到母亲从厨房出来，哪怕夏天山沟里凉快些，吴显梅还是热得满脸通红，这让她十分心疼。

家里的民宿是在雨婷高考完开工的，这期间父母询问了她不少意见，在这之前她基本上都在学校住宿，除了学习之外不怎么与父母沟通生活上的事情，但这一年多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和父母打微信视频电话，父母也会主动打过来。父亲张康知道她馋吃的，就会“故意”发一些家里做的好吃的菜发过去。民宿成为了一家人沟通情感和交换生活日常的契机。

“我不经常回来，所以我每次一回来他们就会做一桌子菜。然后可能就有他们在培训学过的，有时候像周边有亲戚或者是我姑姑他们从外面回来了，然后他们都会做菜。我爸就特别喜欢跟我分享他做的菜，就是我吃不到他也要给我看一下。然后他也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他每次录视频他都会在那个菜上面停留一下，就和我说这个怎么怎么样，很香啊啥的。”

栗山溪民宿有四间房，分别叫“梅轩，康苑，雨阁，涵亭”，代表着这一家四口的名字，都是大女儿雨婷起的。雨婷还拉了四个人的微信群，她经常在群里分享自己的大学生活，张康提到的时候就笑着用两只手模仿刷手机时看到大女儿发信息的样子，雨涵则说姐姐这样有些“唠叨”。俩姐妹一个像活泼外向的妈妈，一个则更像沉默内敛的爸爸。

小女儿雨涵虽然常常需要母亲“催”着，但还是会主动收拾碗筷，端菜铺床等等。

“我也去做一些事情，她太忙了，太累了，我就要去帮一下她。”

聊着聊着雨涵跑进屋内翻箱倒柜了一会儿，找出了几张照片，有姐姐和她的照片，还有一张全家福，全家福里张康和吴显梅一起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儿，一条金项链挂在吴显梅的脖子里，就像现在那样。

在开民宿之前，母亲吴显梅的重心放在了家里，放在了两个女儿身上，而当大女儿考上大学之后，她也有时间把重心放在了自己和事业上。而在把民宿作为自己的事业经营的过程中，如果没有家庭的支持和配合，恐怕最终也是不可能开好的。吴显梅有把民宿越做越大的底气显然也来自于这个有爱的小家庭。

最后，一家四口在蝴蝶纷飞的小院中又拍了一张全家福，张康和吴显梅坐在凳子上，两个女儿站在后面，吴显梅说他们拍照都比较严肃，不爱笑，内向的雨涵反而活泼地笑了起来，在背后绿水青山和明媚的蓝天映衬下，四个人的身影挨得格外近。

江口镇有着婚丧嫁娶时吃流水席的传统，承办流水席的是各村的女人们，哪户人家有需要的时候只要打一个电话过去，她们就会带上餐具、餐桌和食材，坐着小货车到主人家里，烧柴打水，分工明确，不一会儿炊烟就在山沟中的某处升起了。

雨婷说：“我们这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能干。”

母亲吴显梅就是这能干的女人中的一员，她将家里的民宿经营得蒸蒸日上，同时把自己的小家也打理得十分幸福，她站在这里，既是挺拔的高山，也是温柔的溪流。栗山溪让我们看到了这个不接近景区、山路难走的村子的更多可能性，我们也从吴显梅身上看到了女性在平衡家庭和事业的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