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谓“高大上”的股票推荐机构，我看到了这样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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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后，正在为找实习而焦头烂额的我收到了一家公司打来的面试邀约电话，应聘岗位是人事专员。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

公司的人事经理向我介绍了他们公司的经营业务——一家金融类机构，说白了就是卖会赚钱的股票信息给股民，盈利部分和客户四六分成，公司四成。员工月入上万轻轻松松。

回去时，我坐上公交刚开出几站，就收到了这家公司的入职通知电话。当时茫然的我，只想赶紧找个公司上班，便答应第二天去报道。

入职后的头三天，我参加了规章制度的培训、股票基本知识的培训，包括开市收市时间，股票行业，散民心态分析等。

会议室对面的大房间是办公区，但是那里一直是大门紧闭，除了偶尔有人出来上洗手间。在下午3点前，这间房里一直传出激动人心的打电话声，声音高低起伏，嘈杂交汇，完全没有停歇。此时我满脑子都是电影里买卖股票忙得不可开交的场景，那些帮忙买卖的经理人，一个人几部电话响个不停，面前两三台电脑，盯着股票走势图，争分夺秒地进行股票的买卖。

第三天下午，我做完了一页测试题，终于理论“毕业”，有资格进入那个神秘办公室了。人事部给我安排了一位经验老道的“师傅”，年纪轻轻，气势很强，人称王哥，业务能力排名公司第一。

手握纸笔，人事部终于打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所有带着光环的幻想都破灭了。6排办公桌，一排约十个人左右，每个人的桌面上都非常干净，一人两部固定电话，纸笔，水杯，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办公室正中间挂了两块白板，上面写着一些股票代码和股票名称。整个办公室只有一台电脑，在进门处，一个大约30多岁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看着股票走势图，后来从王哥口中得知，那是老板娘。

那天下午我们只是当个旁听生。我的这位“师傅”是个男生，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个子不高，黑瘦型的，一双小眼睛非常灵动，我差一点就要用“贼眉鼠眼”来形容他了。

我看他面前放着几张满是电话号码的纸，上面有一些小标记，以3秒钟的神速拨了左边那部电话的号码，响了几秒后，右手以同样之快的手势拨通了右边这部电话，这拨号速度把我惊呆了。更让我瞠目的是他仿佛知道有一部电话不会接似的，一直用两部电话同时操作，极少出现同时接听的情况。之后我亲身体验过才知道，不是王哥有“神预测”，而是电话的接通率本来就不高。

我在旁边看了十分钟左右，发现这都是有固定话术的，王哥已经熟悉到不用过脑子都能脱口而出，就像上学的时候课文背得滚瓜烂熟，即使是走神了都能继续背下去。过了会儿，王哥停下了如流水线一样的拨电话、接电话、挂电话的工作模式，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对于我是个大学生来这里上班，似乎有一些唏嘘。接着他告诉我明天正式打电话之前，会给我一份话术，熟悉熟悉，照着念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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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进大办公室之前，人事部把我们带到一排柜子面前，让我们把手机放进柜子里，告知我们今后都不能将手机带进办公区域。把我们的名字贴在了柜子上，以至于大家不会拿错手机。人事部会不定期抽查，如果发现有人偷偷带手机进去，将按公司规定进行罚款。

开始上班后，大家打电话的声音陆陆续续响起来。我按照王哥给我的话术，拿着公司给的客户资料，拨通了电话。因为之前做过话务员兼职的原因，拿着话术，我还算应对自如。老师告诉我，新人一般拿的都是“好”的资料，让我好好打，说不定一会就能出单。所谓“好”的资料就是可能刚开了炒股账户的客户，或者别人电话骚扰得比较少的。

可是实践下来，我并没有觉得这些资料能好到哪里去。未接、挂断的电话占大多数，其次就是骂人的：“你哪里来的电话，我在股市赔了快二十万你还让我买！”“我就是信了你们这些骗子，才亏成这样！”

刚开始碰到这样的，我怂得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好默默挂了电话。后来王哥告诉我，“客户凶，你要比他们更凶，我们是帮他们赚钱的，怕什么！”

“就是因为你自己买才会亏啊，跟我们私募合作，我们有专业的老师，帮你分析，告诉你什么时候买，什么时候出，包你赚钱！”碰到和同类机构合作过，他也可以应对自如，“那是你合作了不正规的私募，我们是正规的证券公司，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免费给你一支股票，你观望观望，看看我们的实力再做决定！”无论客户说什么，他总能给他绕回正题，我开玩笑地说他是牛鬼蛇神通吃。

坐在王哥旁边的几天，我发现他跟客户说的公司名称不下十个，某某私募机构或者是公募，甚至某某证券公司，随便编一个公司名称，即使是一些大型的国企证券都没关系，但唯独没出现过的就是我们公司的名称。

通过电话和客户沟通，很多人都不会相信的，所以原则上我们可以免费给客户一支赚钱的股票，看是否会涨。公司老板和老板娘每天开市时间就盯着手机和电脑的股票走线图，时不时激动得快步走到小白板面前，“现在可以买这支”“赶紧通知客户，全部卖掉！”随着他的每次挥笔，办公室里就会迎来一次紧迫的电话高潮。“喂，大哥，现在赶紧操作，全部卖掉！”“姐，你现在有办法操作吗？马上……”，这点倒是和电影里的镜头很像。

公司除了老板和老板娘两位像“股票分析师”，其他我再没见过专家人物。如果有客户想咨询他手上现有的股票，就会直接过去叫老板帮忙看看，然后回来告诉客户股票走势。

王哥倒是很特别，他也经常碰到客户手上有股票想咨询的，但是他大多时候都不去问老板这支股票的详细情况。隔了几分钟，直接回电话给客户说：“老哥，这支股票我们老师看过了，他说近期会受大盘的影响，不稳定，不适合长期持有，建议这两天抛售。我推荐一支非常强势的股票给你……”

我很好奇地问王哥，他是不是自己有关注这支股票。他气定神闲地告诉我说，并没有，随口一说而已，就算过去问老板，十支股票有九支他也会告诉你这么跟客户说的。我才明白这些都是套路，懂不懂股票真的没关系，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让客户卖掉手上的股票，有资金跟我们合作，买我们推荐的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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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星期了，我依旧没有成交的客户，来骗消息的倒是不少。先给了他一支免费的股票观望，这支股票确实涨了不少，但是人家买没买我们就不知道了，过后打电话给他跟我们合作，他还叫我再免费给他一支，说那次只是我们运气好。王哥告诉我，这种人可以放弃，没诚意的。但是每一次有人问我，我都很激动，我总以为我就要出单了！

王哥见我如此积极，从一堆材料中掏出一本小记事本，我看里面写着好多电话号码，乱七八糟的。王哥拿起笔，抄了5个号码给我，让我去打，原来这些都是他积累下来的“优质客户”。

拨到第二个电话时，有人接了。听口音像是一个来自北方的老大叔，当我说完固定“开场白”之后，那头传来一阵激动的声音，我完全听不懂，能明确的是他说的肯定不是普通话！我没办法，既然他没挂电话，就假装他听懂了，给了他一支股票代码，叫他去买，先买个2万进去，先看看我们的实力。

挂完电话之后，我被王哥大骂一顿，“居然只叫他买2万，这个人跟很多机构合作过，但是叫他买他每次都会买，买个10万都不成问题！你只叫他买2万是怕他亏还是怎么着！你替他们操心会不会亏，你怎么不担心你自己有没有钱赚，心这么软，怎么赚钱！”

说实话，我的确很怀疑我们给的股票会不会出问题，要是亏了不得被客户骂死。第二天一大早，这支股票真的跌了，客户打电话给我，虽然我依旧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听他火急火燎的语气我也知道他在骂我。其实像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好多同事手上都有被套牢的客户，之前有的一套就是一年半载，听王哥说他手上还有个被套了两年的客户，现在还没解套。

通常碰到这种情况处理方案就是，先稳定客户情绪，告诉他这是我们专家在打击散户，然后叫他赶紧补仓，有多少补多少，趁低价抄底进去，后面马上就会拉高卖掉。并表示我们是和他同一条战线的，他盈利了，我们才能分红。

我就按这样的话术给这个大叔说了，他好像真的听进去了，我含糊地听到说那我等你们电话，卖的时候要记得通知他，重复交代了好几遍才肯挂电话。但其实我自己知道，这个真的只是话术而已。至于股票什么时候涨，大概是看运气了！

庆幸的是，拖了两天，这支股票终于回升了。老板并没有在刚开始涨的时候告诉我们要卖，又过了一会，才通知马上卖。于是我赶紧通知那位大叔操作。之后我问王哥，为什么不是一涨就卖。他告诉我这是要计算成本的，老板那边都有登记客户买入的价格是多少，如果涨的点数还不够前两天亏的钱，那我们赚什么。

隔了十分钟，我又拨通了大叔的电话，我问他是以多少的价格成交的，买了多少股。我们开始算分成，把打款账号发过去，过了十分钟，公司账户就收到了这笔分成。

每天看着小白板上的股票，刚开始还觉得挺新鲜的。渐渐地，我发现公司每天提供的十支股票有三分之二都是公司每天都在推荐的，那些股票代码和名称我都能背下来了。并且公司只推创业板的股票，大盘的股票是极少推的。

在打电话的时候，有些人一听是“创业板”的股票，像是刻意避开，说只买大盘。对此，我刚开始也是很疑惑，直到有一次客户说：“创业板的不买，快进快出的，我还是买大盘，长期观察比较稳定。”我仔细一想，终于明白公司为什么只做创业板的股票了：创业板的股票波动大，起起伏伏很快，买卖的周期很短，正常来说2-3天就会让客户完成交易，随后公司就能拿到客户的利润；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种方式不容易被套。

每天都在这个干净又嘈杂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拨着电话号码，从原本的五天八小时，后来变成了周二到周四晚上还要额外加班到8点半，这点在我们入职之前并不知情。加班，真的让人身心疲惫。

人事部的同事每隔几天就会查每一个人工作的固定电话，还拿着记事本登记。我起初心想查话费也不需要这么麻烦吧，大家自己查不就好了。直到查到我这，才知她们查的是短信，一条一条翻，然后把一些没用的删除，有和客户发的短信就会留下来。后来我想，连短信都查这么严，大概就是怕员工和客户私下交易，这也是为什么禁止员工带自己的手机进工作区域的原因了。

某一天下午3点多，人事部的同事突然叫我们把所有的电话资料都锁进放有手机的柜子里，大家可以休息会，不要讨论股票和客户的任何事。我们一头雾水，走出房间的时候发现办公室外面来了三个警察，老板和一位合伙人在和他们进行交涉。公司通知我们先下楼去，不要走远。将近一个小时后，我们收到通知，回公司正常上班。大家都担心是不是出了事，但是没有人敢讨论。

老板在第二天晨会时，给我们的理由是公司的合伙人之前和别人做生意有纠纷没有处理清楚，人家到这里来找他的，和公司的业务没有关系，我们是合法企业，有营业执照的，大家不用担心，正常上班。我半信半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相处的日子久了，我和王哥倒是越来越熟，他经常开玩笑说不想干了。有时候他就只用一部电话工作，一边和我聊天。他说这个老板的一个亲戚在16楼有一家规模比我们还大的公司，也是做这个的。我们公司的老板刚开始就在他那边做，后来有了点资金，就自己搞了这个公司。我似乎从这个话里听出了一些额外的信息。他还说，办公室里挂着的营业执照是真是假，有多少人知道。

从那之后，我觉得上班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不仅是因为很难开发新客户，就连手上的客户也快“死”了。一位张姐买了一支我们推荐的股票，连着一个星期股票都在跌，她每天发短信给我，问我怎么办，我头两天以“我们内部在操作”的理由搪塞过去了，还让她补仓。但是一天又一天，这个理由撑不住了，我只能回复她：不要着急，过两天再看看，我们这有专家在，肯定会让你赚钱的。

一天晚上回到家后，王哥发消息告诉我说，他自离了，明天就不会去公司了。我看到这个消息后，我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走，结束了19天的“股票经纪人”的身份，因为是自离，没有拿到工资。

即使是这样，我也依然开心，宛如重获自由一般。

重拾对这个世界的信任，走回自己想走的路，多一分真挚，少一点套路。毕竟，这样的我可以活得真实，自在！

（图：视觉中国）

-END-

作者介绍：

无言，一个普通女孩，做着日常工作，写下平凡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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