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萍丨小情绪和大情绪
专栏 陈晓萍
华盛顿大学福斯特商学院Philip M Condit讲席教授、IACMR第二任主席、《管理视野》执行主编
在过去五年中，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以为全球化、世界大同的时代即将来临，就像托马斯·弗里德曼所言：“所有在全球供应链上的国家都会和平相处”，但没想到几乎一夜之间，国家民族主义的思潮泛起，直至甚嚣尘上。
原以为人类的和平相处早已是铁打的事实，兵荒马乱的时代再也不可能回转；没想到俄乌冲突竟然爆发，战火至今不息；而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近来无休止的轰炸和袭击，让整个世界都进入紧张状态。
原以为人类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新冠疫情的时候，会更紧密地团结起来一致对敌；没想到在四年之后，世界的割裂程度愈演愈烈。
原以为独裁和威权的统治方式，在历史上留下了那么多对人类文明伤害的记录，大家对此应该有足够的警惕和抵触；没想到仍有一些国家的领导似乎对这种统治方式情有独钟。每每想到这些宏观世界局势，我就会陷入失望、悲哀，有时甚至绝望的情绪之中。
但与此同时，当我看到或听到在如此恶劣的大环境中，依然有那么多企业家、创业者、投资者、管理者、生产者、工人、农民、教育工作者，作家、艺术创作者、影视工作者，在其相关领域，坚守职业道德，不卑不亢、兢兢业业地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审美趣味、工作意义做着不懈努力的时候，心中不仅充满了敬意，而且情绪也会为之一振，感觉到希望、力量和对未来的信心。
再把视角转到更小的范围，审视自己每天的所作所为，观察身边的同事和家人的相处，看看自己生活和工作的物理环境（办公室和书房），一种愉快和幸福的情绪就会立刻充满我的内心，让我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是啊，每一日都可以做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事，能够与自己趣味相投的人交朋友，人生难道还可以更完美吗？
01
情绪的矛盾
我的情绪体验因此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失望、希望并存，悲哀、幸福共生。这种情绪矛盾困扰了我相当一段时间，促使我去思考如何厘清这种现象，以减少内心的焦虑。我和朋友们交流，发现他们也有与我类似的体验：那就是，一想到国家大事、世界大局，就感觉悲观失望；但一旦回想自己熟悉的职业领域、工作和生活，乐观愉悦就弥漫内心。我于是去查阅了关于情绪研究的文献，才发现这个现象是前人不曾研究过的。我于是决定为这种现象命名：大情绪和小情绪的不一致引起的情绪矛盾。
其实，情绪矛盾（emotional ambivalence）这个概念早就存在，通常是指个体同时体验到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如悲喜交加、喜极而泣、乐极生悲。但这个概念不区分情绪的来源，常常隐含着同一处来源的意思，比如对同一个人又爱又恨，对同一件事又喜欢又害怕。而我提出的情绪矛盾对情绪产生的来源进行了界定：
大情绪指的是基于对大环境（国家、世界）的感知产生的情绪，小情绪指的是基于对个体自身各方面的感知而产生的情绪。
在大情绪和小情绪之间，可以有若干个层面的情绪，如中小情绪（基于对人际关系、个人与团队关系的感知产生的）、中大情绪（基于对公司、行业、省市情况的感知产生的），等等。
02
情绪的类型
对于情绪的研究自冯特（1897）开始，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被研究过的情绪也有几十种之多，如开心、自豪、幸福、温柔被爱、神奇、惊讶、怀旧、愤怒、恶心、嫉妒、内疚、羞耻、恐惧、悲哀、绝望等，但是对于情绪的刻画，却存在着不同的视角和理论。达成共识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几乎所有的理论和测量都认为情绪具有一个核心内容，那就是情绪的效价（emotion valence），即情绪的愉悦或不愉悦程度。而对于情绪的其他特征，不同的理论强调不同的方面。
比如经典的圆环情绪模型（circumplex model of emotion）用生理上被唤醒（arousal）的程度作为又一个核心特征来区分情绪（如图1）。该图表明，愉悦并活跃的情绪是充满能量、热情；不愉悦且被动的情绪是疲惫、慢吞吞。最正面的情绪是幸福和满意，而最负面的情绪则是悲伤和灰暗。
图1 圆环情绪模型（Russel, 1980）
另有理论区分情绪正负和愉悦程度，再用情绪的经历度（emotion engagement）——从轻微至疯狂，来给情绪分类，描绘出不同情绪之间的关联和区别（如图2）。从图2可见，最正面的情绪如激动、充满活力、热情和最愉快的情绪不是一回事，因为最愉快的情绪是幸福、满足、暖心。最负面的情绪是恐惧、敌意、紧张，但最不愉悦的情绪是孤独、悲伤、歉疚。同时，经历度最高的情绪是惊讶，最低的则是安静、静止。
图2 情绪的维度和层级结构模型（Tellgen et al., 1999）
此外， 也有情绪轮子模型（emotion wheel model）用情绪的可控性（emotion controllability）——从油然而生到刻意表达，作为另一个核心特征来刻画情绪（如图3），并反映情绪之间的关联和区别。比如，最不可控的情绪是惊讶、怀旧、同情和绝望，最能够控制的情绪是表现出兴趣、可笑、愤怒和轻视。纵观这些情绪模型和理论，我们可以发现，它们都忽略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产生情绪的来源（source or target），以及当来源不同的情绪效价不一的时候，所产生的情绪矛盾或主导情绪如何，它们又可能对个体带来什么影响，包括行为动力、认知失调、情绪失控、人际冲突等。这些问题我不在本文讨论，但我想分享一个很有趣的观察：对于个体来说，其主导情绪常常由不同的来源决定。有些人的主导情绪由大情绪决定，而另一些人的主导情绪主要由小情绪决定。此外，这两类人的品格、气质和追求也相当不同。
比如最近热映的电视剧《繁花》，描绘在中国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的人物命运、喜怒哀乐。剧中的旁白，从男主角宝总的口中说出，展现的是当时整个社会跃跃欲试、生气勃勃、日新月异、充满能量和干劲的情绪状态，反映的是大情绪的积极向上。同时，宝总本人在股市上的表现、在外贸和品牌创立上的成功、与四方朋友相处的稳定和谐，使他自己对事业和前途都充满了希望和信心，表现出愉悦的小情绪。我们看到，当宝总在个人遇到工作上的挫折和情感上的不快的时候，他基本上能够保持乐观心态，冷静沉着地去应对，其实是大情绪主导的表现。
相反，鱼贩子陶陶、夜东京餐馆老板娘玲子等其他角色，其情绪状态大都由小情绪决定。比如在第13集中，宝总送给汪小姐的珍珠项链，其进货价被公开之后，那些利益相关者所表现出来的疯狂负面情绪，以及玲子一气之下离开夜东京，一走数月失踪，就是小情绪决定行为的最好证明。
图3 情绪轮子模型（Sacharin et al., 2012）
作为世俗中人，被小情绪推着走不足为奇。但在我认识的企业家和学者中，确实有为数不少的人是超越自我利益的。他们充满了家国情怀，把国家和社会的进步和生态看得更重要。在他们的行动中，往往可以看出大情绪的折射。我把他们称为忧国忧民之士，是那种“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何忧”的人。这些人在体验到负面大情绪时，因为其深度和频率高于常人，因此更倾向于通过各种努力、采取各种行动去改变大环境，从而把大情绪的效价提高到更愉悦的度数。
另外，由大情绪主导行动的人，常常不会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沉溺在自我的得失中不能自拔。只要有“大事”呼唤，他们会立刻以“舍我其谁”的态度投入工作，为国家和社会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大情绪的价值正在于此。MI·专栏
编辑排版丨刘蕊绮
审校丨宋朝阳
原标题：《陈晓萍丨小情绪和大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