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尤努斯将领导孟加拉国临时政府，“穷人银行家”可否带来解方？

当地时间2024年8月8日，孟加拉国达卡，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穆罕默德·尤努斯抵达达卡沙迦拉国际机场时受到官员们的欢迎。 视觉中国 图

8月8日，由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领导的孟加拉国临时政府宣誓就职。早前，据央视新闻报道，孟加拉国总统穆罕默德·谢哈布丁·楚普的新闻秘书乔伊纳尔·阿贝丁（Joynal Abedin）向当地媒体确认，已决定成立临时政府，由尤努斯担任首席顾问，以领导临时政府。

尤努斯的任职是抗议学生、总统、军方等各方的共识。他此前在法国接受小型手术，于8月8日返回孟加拉国。

尤努斯曾于2006年获诺贝尔和平奖，以其针对孟加拉国穷人的小额信贷社会实践著称，被誉为“穷人的银行家”。

在最近的声明中，尤努斯呼吁各方保持冷静。据孟加拉国本地媒体报道，在哈西娜辞职前后，孟国内出现了许多暴力行为，针对包括抗议者、哈西娜支持者、原执政党人民联盟成员、“国父”穆吉布的纪念设施、属于少数教派的印度教徒等。

“请避免一切形式的暴力行为。我呼吁所有学生、各政党成员和非政治人士保持冷静。孟加拉国是让我们有着诸多令人兴奋的可能性的美丽国家。暴力是我们的敌人，请不要再树立更多的敌人。保持冷静，准备好建设国家。”他在声明中说。

尤努斯是谁？

据央视新闻报道，孟加拉国陆军参谋长扎曼8月7日宣布由尤努斯领导的临时政府定于8日宣誓就职时说，将有数百人参加尤努斯的宣誓就职仪式，他坚信尤努斯“有能力领导一个有利于人民的美好民主进程（的落实）”。

“尤努斯将主导政府的组建，他是一个有深刻的银行和社会公益经验的人，所以我想他的执政还是会以资本和市场为核心，但他不得不采取更多行动去应对民众关心的腐败和不平等问题。”挪威奥斯陆大学博士后研究员、公共政策研究者穆巴沙尔·哈桑 (Mubashar Hasan) 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

诺贝尔奖网站资料显示，尤努斯1940年生于孟加拉国（当时为英国殖民统治下的东孟加拉邦）东南部港口城市吉大港，曾就读于国内最顶尖的达卡大学，后获得富布赖特奖学金赴美国范德比尔特大学留学，1969年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

1972年，孟加拉国从巴基斯坦获得独立一年后，他回到吉大港大学担任经济系主任。但灾难很快就发生了。1974 年，一场严重的饥荒席卷了孟加拉国，约150万人丧生。彼时，身为经济学教授的尤努斯意识到，在国家发生可怕饥荒的背景下，他很难继续在大学课堂上教授“优雅的经济学理论”。“这些理论在严重的饥饿和贫困面前显得空洞无物，”尤努斯在2006年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说，“我想立即做一些事情来帮助我周围的人，哪怕只是一个人，让他们能够轻松地度过新的一天也好。”

尤努斯由是开始自掏腰包向社区中最贫困的居民提供小额贷款，并于1983年本着“信贷是基本人权”的理念在孟加拉国成立了格莱珉银行（Grameen Bank）。其目标是以适合穷人的条件提供贷款，帮助他们摆脱贫困，并教给他们一些基本金融知识，使他们能够自给自足。尤努斯和格莱珉银行在住房、学生和微型企业贷款方面，特别是在支持孟加拉国妇女方面，至今总共贷出了约60亿美元。

后来，该银行成为小额贷款扶贫模式的世界领头羊，目前已在100 多个国家设立了分行，并以类似的模式运营。尤努斯还创立了“尤努斯中心”，这是一个设在达卡的智库，旨在帮助初创企业发展。

2006年，因开创小额信贷模式促进农村地区经济和民生发展，尤努斯和格莱珉银行共同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不过，有部分批评者对尤努斯和格莱珉银行的目的持怀疑态度，批评一些小额贷款公司的高利率使借款人陷入贫困，而贷款人则从中赚取高额利润。对此，尤努斯反驳称，格莱珉银行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帮助穷人和扶持小企业。

这些批评者中就包含前总理谢赫·哈西娜。多年来，尤努斯多次与哈西娜正面交锋。哈西娜指责他“从穷人那里吸血”。尤努斯2007年在大选前曾短暂提议，想要组建政党，被哈西娜予以谴责，说他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危险分子”。2011年，哈西娜政府以尤努斯超过法定退休年龄为由，解除了他在格莱珉银行的董事长职务。

在接下来几年，尤努斯卷入了多起官司当中，这些案件包括诽谤诉讼、食品安全事件和税务违规指控。今年1月，孟加拉国一家法院以违反劳动法为由判处尤努斯6个月监禁，在6月另一起案件中，他被控挪用公款。对于上述指控，尤努斯均予以否认，而他的支持者则称这是他被当局针对的结果。

今年2月，尤努斯在为服刑上诉保释期间接受采访时表示，针对他的腐败指控毫无根据，并称这些指控是骚扰。孟加拉国的反配额运动7月爆发并引起大规模冲突后，尤努斯批评了哈西娜政府的处置手段。

“孟加拉国面临着众多严峻的经济问题，包括通胀严重、财政赤字、外汇储备匮乏、缺乏外资投入等。对参与反配额运动的学生而言，他们希望未来有更多的经济机会。尤努斯‘穷人银行家’的声誉给了学生信心。”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南亚研究学者李红梅对澎湃新闻表示。

统计数据显示，有着1.7亿人口的孟加拉国青年（15-29岁）人口众多，约为4590万。另据世界银行《2023年国际债务报告》数据，孟外债在过去十年中增长近3.5倍，达到970.1亿美元。孟加拉国受新冠疫情、俄乌冲突影响而陷入长期通胀，2023年11月份通胀率甚至达到9.49%。

“学生们推举尤努斯，因为他是非党派人士，而不是其他政党的领导人。”李红梅说，“即使是民族主义党等政治力量试图推出一些可能领导临时政府的人选，也更多考虑具有学术性、教育性、公益性背景的人物。”

看守政府的重任

哈桑对澎湃新闻表示，目前孟加拉国的首要问题是尚未真正形成一个有实权的政府，街道上有骚乱出现，公共权力机构仍在建立和完善维护社会秩序的机制。“在哈西娜15年的执政中，经济机会的缺乏则让许多人有了失去感。这都是突出的问题。”哈桑说。

尤努斯领导临时政府上台后将面临多重挑战。他不仅要解决过去几周抗议活动的余波，重建法律规范和社会秩序，还需通过改革解决国内就业机会匮乏、通货膨胀和外汇储备减少等经济问题。此外，哈西娜虽已辞职，但政府部门中仍有其不少拥护者，如何恢复政府功能及其廉洁也对尤努斯领导的临时政府形成了一定的政治挑战。

“接下来，孟加拉国要有一个公平和公正的大选，也要有人为冲突中的死伤而被问责。”哈桑说，“我期望能像新加坡那样，建立反腐制度，这有助于打击腐败而改善经济。”

尤努斯8月7日在《经济学人》上承诺，他将尽一切努力确保，能在未来几个月内于孟加拉国组织一场“自由和公正的选举”，尤努斯也希望年轻人能“向前看”。

在尤努斯领导的临时政府之前，孟加拉国虽然实行民主选举制度，但实际上长期陷入哈西娜领导的人民联盟和齐亚家族领导的民族主义党的“轮流执政”，并多次发生军事政变。据央视新闻报道，8月5日，孟加拉国总统楚普下令释放前总理卡莉达·齐亚。但身为前军事政变领导人齐亚·拉赫曼遗孀的卡莉达·齐亚并未重返权力核心，反而是尤努斯走向前台。

这似乎打破了孟加拉国两位“铁娘子”齐亚和哈西娜“轮庄”的定律。尤其考虑到，尤努斯的任职是多方的共识。据媒体8月7日报道，孟加拉通讯社援引总统新闻秘书的话表示，总统、武装部队首领和十多名学生抗议领袖在8月6日的会谈中决定，由尤努斯担任孟加拉国看守政府的领导人。

政治专家表示，尤努斯在国内是“被广泛接受的选择”。“尤努斯在内政和国际的意义上，都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俄勒冈大学尤金分校人类学教授拉米亚·卡里姆（Lamia Karim）说。

穆巴沙尔·哈桑还表示，重建法律和秩序是尤努斯面临的第一个挑战，他需要解决“人民与国家机器之间的信任赤字”，在过去一个月冲突发生的死亡事件也需要尤努斯启动司法程序和调查。

长远看来，不论是尤努斯的临时政府，还是有望在大选后组建的新政府，都要着手应对孟加拉国的经济困境。曾经，孟加拉国因纺织业的出口而创造了大量的国内就业，为国内的减贫事业带来了成就，但孟加拉国已陷入结构性的经济困境，为年轻人缺乏就业机会、通货膨胀和外汇储备减少等问题头疼不已。

尤努斯临时政府上台后，孟加拉国的经济改革将是一项关键任务。达卡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尼洛伊·比斯瓦斯对媒体表示，这些改革对于打击腐败和帮助国家发展“至关重要”。尤努斯在全球政界和商界领袖的个人影响力也将为他解决该国经济问题提供助力。

据媒体8月7日报道，在哈西娜辞职离开后，原执政党人民联盟的建筑物和高层住宅不断受到抗议者和反对派支持者的冲击，哈西娜的出走还让该党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然而，孟加拉国经济学家、政策对话中心（CPD）执行主任法赫米达（Fahmida Khatun）在评论文章中分析说，哈西娜的长期执政造成了广泛的寻租和腐败问题，让经济活动中的政治因素缺乏问责。美国伊利诺伊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阿里·里亚兹（Ali Riaz）对媒体分析说，在过去的15年里，哈西娜的拥护者遍布整个公权力机关。对尤努斯的新政府而言，政府内的哈西娜前支持者可能是改革的一大阻力。

据媒体8月6日报道，美国威尔逊中心南亚研究所所长迈克尔·库格曼（Michael Kugelman）认为，哈西娜下台后，美国和印度的“战略目标”可能会受到冲击。传统上，印度支持了孟加拉国独立运动，哈西娜家族与印度渊源深厚。今年6月，哈西娜曾两次访问印度，印度也是她8月5日离开孟加拉国后的目的地。

“长期来看，不论谁在孟加拉国执政，都有着和中国交好与合作的需求。”刘宗义告诉澎湃新闻。哈桑则对澎湃新闻分析说，尤努斯是一个在国际上广结关系的人，可以期待他做出更多交流和交往的活动。“不过，他不是一个很亲印度的人，所以我想他会更多转向其他的国际力量。”哈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