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香景存档：一周城市生活

刘懿琛王若梦宋颖王越洲

2024-07-06 10:49

来源：澎湃新闻

清平药材市场所处的广州荔湾西关一带，中医药文化积淀深厚，自明清时起便名医荟萃、药铺云集。到了现代，这里不仅有享誉海内外的清平中药材市场，更走出了一批知名药企，收录了多项医药非遗名录。

同时，中医药在广州也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对于“老荔湾”或“老广”来说，“中医药”不是一门严肃的学科，和晦涩难懂的医学典籍也无关，更不是被束之高阁、需要特殊照顾的传统非遗，而是岭南人日常的生活哲学和养生保健习惯。它氤氲在老火靓汤蒸腾的雾气中，隐匿在被一口闷下的祛湿凉茶里，游弋在药材市场铺天盖地的药香间。

根植于岭南文化中丰富的城市记忆，艺术机构知艺文化发起了探索空间地理和地方人文的行走项目“兜一圈”，旨在围绕知艺文化独立开展的地方文化研究深入探知。2024年，“兜一圈”首个系列就以荔湾西关一带的中医药行业变迁为起点，试图探索岭南医药文化背后所蕴含的人文精神，重新寻找和构建人与附近的关系，通过在地景观的发掘看见老城区于传统当中的活力。

本期回顾，我们将目光投向6月29日举办的“清平香景存档”行走。

（本期主持：刘懿琛）

近期回顾

荔湾的清平药材市场及其周边街区弥散着丰富、多元的气味——不同种类的药材香、冻品一条街散发的腥气、金鱼街猫猫狗狗的味道……每一种气味都代表了一种市场业态，和地方历史相连，构成街区整体的独特切片。

清平市场。回顾部分图片均由知艺文化提供

如果将“气味”作为观看城市的新角度，也许能够超越个人和时间的局限，体验到人们的共同情感和经历。意在探索空间地理和地方人文的行走项目“兜一圈”本期主题为“清平香景存档”，嗅觉先行，试图将清平药材市场看不到的气味具象捕捉，为“普鲁斯特时刻”进行定义和存档。

清平药材市场紧邻地铁站，参与者们一出站就开始了这场气味之旅。由华南农业大学讲师、硕士生导师、香景与传统香文化研究专家陈意微博士带领，我们行走在一条提前规划好的素材丰富的路线上。经过沿街药材铺，穿行在堆满草药的内街小巷，走进专卖贵细药材的医药大楼，在气味的变换中了解广州荔湾深厚的医药底蕴和清平药材市场的“威水史”。在闹市停下脚步，通过近距离嗅闻、触摸和感受药材，学会如何辨别与描述药材香气——陈皮平和，冬虫夏草味淡，鱼胶腥稠，五指毛桃有椰子的甜香，各类参香令人精神一振……按照捕捉到的气味范围和对应的地理位置，参与者们共同为清平药材市场制作了一份smell map。

行走场景

smell map成果

文字和语言需要逻辑思考，但气味总是直达大脑和情绪的深处，有着引导人们在记忆中瞬间时空穿越和定位的能力，将匿名的空间转化为个性化的地方。气味漫步结束，参与者也纷纷打开记忆的阀门，分享出各自经由草药或气味勾连出的个体经验：

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光顾中医院，今天走在药材市场的时候很多气味都勾起了我对医院的记忆，甚至想起了医院的抓药房和妈妈给我煮药的药盅。（观众体会）

这个路线和行走方式，是之前作为路人路过时无法体验到的。从行走中更加能体会到人在空间中生活的烟火气息，药材与人、店铺、小巷、建筑之间形成的历史时空链条十分令人着迷。（观众体会）

行走在清平市场会看到很多有趣的事：直接从人行道占据一块的晾晒空间；地上伸出的水龙头；堪比日式收纳般对药材的分类和展示。在这些和广州其他巷道差不多的空间里，当地商贩因为经营药材而在这一片街区产生出独特的空间利用……在气味中，大家能延伸出许多回忆。（观众体会）

中国自古以来盛行“香药同源”的思想，行走中遇见的各味药材，是药，是老广餐桌上的食材，也是香材。行走与感官记忆分享之后是动手环节，在陈意微博士及其团队带领下，参与者了解中国传统香学和中医养生的理念，将“香”与“药”的知识和人生的“前、中、后调”结合，以古法合香的形式调配属于自己的“生命之香”。

制香环节

观众香方分享：

沉香4g、丁香1.4g、栀子花1g、龙脑0.6g（梅花香方）

从小就很喜欢梅花，因为欣赏它高洁的品格和那一缕幽香。

栀子花3.25g、佛手柑2g、乳香2g、龙脑0.25g、沉香1g、柏木1g

童年的夏天傍晚，在院子里喝着阿嫲焖烧好的冰糖金银花水，有时候是竹芯水，还有阿嫲用蒲扇边给我扇风边听我描述“今日英勇”的场景，偶尔传来阵阵茉莉清香……

佛手柑、丁香、乳香、不记得名字的一个气味偏冷的药材、沉香

对于香材的气味选择，好像也正好表达出了这次气味探索过程中我对中药情感的小小改变。

今天我做的香与其说是“人生之香”，更像是表达我与中药关系的香。

清平药材市场

除了最近开展的“清平香景存档”，围绕着知艺文化独立开展的岭南中医药文化研究议题，“兜一圈”在荔湾西关一带进行过不同主题的实验和探索。

“重逢中医街”邀请广东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西关正骨”代表性传承人李主江，讲述荔湾的医药发展史，分享那些在历史文献和旧档案里出现的老中医、中药品牌的故事。行走在曾经历史发生的现场，走街串巷中关联起老城散落的医药线索，我们得以还原更加立体的西关医药盛况。

“医生街”冼基社区，“重逢中医街”行走现场

“地胆带路”邀请了扎根荔湾社区二十年的一线工作者杨波琳，带观众逛清平药材市场。作为“地胆”（对某个地方非常熟悉的人），带领者将个人视角观察到的街区转化成了行走关注的重点，也让行走变得更加生动活泼、充满烟火气。

参与者一边赞叹岭南民间的养生智慧，一边学习如何在堆积如山的药材中辨别和挑选：哪家店是经营多年的老字号，哪里可以买到性价比最好的冻品，哪里还可以看到活蝎子……带领者热情地分享着自己的独家“买手秘籍”，与摊主们的互动也变成了街坊之间的闲聊。我们从个体角度重新感受这个“生猛”又略带神秘色彩的药材批发市场，也领略了岭南本土文化的活色生香。

地胆带路，分享药材知识与“买手秘籍”。

如若我们任凭气味指路，不再局限于视听，是否能够探索出一条通往药材世界以及平凡日常的全新路径？“游弋在风中：清平气味地图”带着艺术家的观看视角，从“气味”切入，对清平药材市场进行了一次探索。

艺术小组“低地GROUNDED”引导参与者在行走过程中记录下他们的嗅觉之旅。从中医的“四气五味”出发，经过嗅觉捕捉——嗅觉狩猎——自由嗅探这一层层递进的嗅觉探索方式，让观众尝试进一步文字化、视觉化街区嗅觉。

飘散在空气中的气味因子，被捕捉并书写成一幅“清平气味地图”。街区行走时令观众印象深刻的药材，被封存进双脱醛酒精中制成朴素的中药香水，连同各自的气味笔记一起，成为勾连不同参与者彼此经验感受的重要媒介。

工作坊参与者分享各自的气味笔记。

根据中药香水画出气味感受。

“清平气味地图”。

“从老药铺到服装批发集散地”是一次观看与思考城市变迁的方法论实践。我们从现存的历史建筑入手，在行走中梳理街区的时空变化，从寻迹百年前西关地区药铺云集的盛况，指向对当下的思考。

寻找街区建筑中不同的时代涂层。

抬头可见建筑的传统部件、精美装饰和旧招牌。

站在时空变化的原点上，我们重新观看熟悉的城市，亲身感知城市肌理新与旧的交替和叠加，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和探索历史文化街区的“变与不变”。行走结束后，我们将历史文化景观所蕴含的人文精神作为黏合剂，制造交流和对话，在挖掘在地历史的基础上引发对中医药文化传承活化及城市变迁的思考。

在“失忆”的现代都市里，人们开始追求一种“集体怀旧”——从参观热门景点转向奔往乡村山野的反向旅游，从城市CBD转向对老城区文脉或烟火气的寻觅，从对潮流趋势的追捧转向在传统文化与在地生活里找寻情绪价值和身份认同……城市记忆存在于老街区、老建筑、生活习俗、饮食习惯、传统文化等日常的方方面面中，同时需要有人的活动体验才能得以体现。我们应如何挖掘和展示一段地方记忆？如何重识一个老城区？如何走近一种传统文化？“兜一圈”正在实践中探索，试图不断扩展边界。通过五次行走活动，总结出几点方法论：

相较于文史知识输入式的城市导览，或者流行打卡式的citywalk，基于岭南中医药文化的研究议题所延伸的城市田野调查让每一场活动主题都有逻辑、有脉络、有延续性，每一次行走都构成我们认识城市的不同切面。

以研究主线为基础，“兜一圈”广泛邀请艺术家、高校教师、民间学者、医学专家、本地居民等不同专业背景的人带领行走，主题贯穿博物学、岭南生活习俗、历史街区活化、中医药文化在港澳地区的传播等多方面。多元视角的介入为我们的观察增加发现之眼，拓宽了观看面向，丰富了城市的尺度。

城市行走作为体验城市的方法之一，不应仅仅依靠带领者的单向输出。对于城市的理解和地方记忆，应由每一个人参与构建——带着问题行走，带着思考交流，在动手体验和身体感知中，重新构建人与附近的关系，尊重历史也看见当下。

秘密“潜入”老建筑内部，实地感受空间布局特点和使用现状。

走近隐秘小巷，发现被封印在石板下的“西濠涌”。

城市里到处都是信息的载体，“兜一圈”的探索训练参与者增强觉知、打开感官，将注意力放在从未关注过的地方。在老城荔湾抬头可见的街头建筑，如果仔细分辨，就能从它们稍显破败的屋顶、窗户以及外立面上斑驳的字迹中看出曾经的辉煌；外表看上去是服装店仓库的旧建筑，进入内部后发现竟另有乾坤；和拉货的师傅聊聊天，便可知街区里隐藏的运作规律……除了用眼睛去看城市，还可以用鼻子去闻，用耳朵去听，或是走一条不寻常的隐秘小路，发现城市被隐藏的很多面。

（文/王若梦知艺文化研究员；宋颖知艺文化研究员）

本周主题推荐

书｜《岭南名城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