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尔与总理一职的关系令人着迷
【编者按】
德国前总理安格拉·默克尔,从物理学女博士成为德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理,显然,她的人生充满传奇。近日,东方出版中心推出了《默克尔:女性的力量》一书,是一部与众不同的传记作品,将默克尔的65个人生片段串联起来,生动展示了她的成长经历、性格特征和真实人生。本文选摘自《默克尔:女性的力量》的尾声部分,澎湃新闻经出版方授权刊载,标题为编者所拟。
安格拉·默克尔,上排从左至右:1991年、1994年、1997年、1999年、2000年;下排从左至右:2001年、2003年、2009年、2010年、2013年
默克尔与总理一职的关系令人着迷,因为一方面她是一名抗拒神话的女性,但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真正启动了制造神话的机器。即使作为总理,默克尔也始终保持着朴实、正直的生活态度。不过,通过小心翼翼地保护她的私人生活,她把总理府作为她存在的唯一参数。
她对权力敬而远之,回避使用格哈德·施罗德的超大办公桌。这张办公桌如此之大,以至于人们如果想替换它,就必须拆解它;相反,她坐在靠近门的会议桌前,而门通常是开着的,因此她的工作场所没有任何标志性说明。如果客人来了,她在门口欢迎;如果他们想喝咖啡,她就给每人倒一杯。这与其说是策略,不如说是她母亲的遗产,对每一位客人的礼貌。
然而,仿佛与她自己的意图背道而驰,多年来,准神话式的东西悄然而至,因为总理作出了如此多的自我放弃,以至于她的谦虚姿态,她对可悲姿态的放弃本身就具有了某种英雄主义色彩。她,这位如此谦逊、不事张扬的政治家,恰恰是通过对自己不显露出来的严苛,成了女英雄,成了后英雄时代的女英雄。她以“您了解我”作为竞选口号,但对许多人来说,她仍然难以捉摸。她身上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公众人物和私人形象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分歧,否则她不会坚持到现在,因为永久的伪装会侵蚀一个人的核心。
她从不假装,但——这也许更难——她总是控制自己,控制情感冲动,把她本性的一部分置于冰上,使之静默。她从政是因为她在寻找自由,并希望塑造自由。她加入的第一个政党“民主觉醒”,已经用它的名字代表了她所争取的东西:出发、开始、争取和捍卫她以前从未知晓的自由。她想摆脱她的整个原生皮肤,至少是被统一社会党国家,即民主德国所影响的部分,它给许多人戴上了内心的枷锁和口罩,使得练习直立行走和探索自己的能力变得困难。东德也是千篇一律的制度之地,因为这个制度阻碍了个人的创造性自我发展,并把他或她包裹在一个含有空话和生活指令的黏稠罗网中。
默克尔希望敢于获得更多的自由,这也是她2005年第一任政府宣言的口号。不过,当她1990年从民主觉醒转到基民盟时,当她成为议员和部长时,是的,甚至作为科尔的副手时,她一次又一次意识到,她的自由必须在狭窄的术语和战术轨道中再次移动。为了自由发展,她必须走到自己的极限,但她很快就遇到了她自认为已经克服了的有时却又值得怀疑的极限。为了在政治上生存下去,只允许自己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躲藏起来,大多数时候它必须听起来和其他舌头一样,而且它必须始终遵从最高层级的舌头,即总理的舌头所设定的节拍。对于那些以前就认识她的人来说,她有时变得相对陌生,因为原来的安格拉、民主德国的安格拉,听起来比新的安格拉、基民盟的安格拉更自由。
她的母亲赫林德·卡斯纳几乎不接受采访,她的父亲也是如此。只有一次,西德意志广播公司(WDR)的一名电视记者设法与她的母亲进行了较长时间的交谈。那是在1993年,当时默克尔还是妇女和青年部部长,她应该在媒体上证明自己的年轻和胜任青年部部长这一职位。她的母亲当时说:“我一直认为安格拉非常活泼和外向,非常开朗,这种非常受控和集中的品质有时——我不想说奇怪,但在她身上是新的。当然,她也通过自己的科学研究学会了非常精确的思考,正如她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说,我可以想象,她在新的岗位上也学会了不能以人们可能想说的方式说一切。但我希望看到她保持某种开放性,因为我认为这只是她的一部分,而且还不时被提及。也许这已经是对职位的一种让步吧。”这位青年部部长作为嘉宾参加西德意志广播公司的一个节目,通过插播的方式面对母亲的印象,电视机前的观众可以看到她的面部反应,因为插播的内容和演播室的情况会来回切换。这位年轻的政治家发现,以这种方式面对她母亲的看法是让人非常不愉快的。她不希望她的过去和家庭对她有影响,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父母家。从那时起,她就非常注意不再让媒体有机会如此亲密地接触她的家人。
与默克尔在私人生活方面的不透明性一样,该国总理对国家及其政治潮流同样具有渗透性。而在这里,这也是她的方案的一部分(这根本不是方案)。一切总是以矛盾和辩证的方式出现。所以最后,她是一个对潮流有很大渗透力的人,因为她总是要在三个大联盟中寻求共识。它使大联盟的特殊情况成为规则,从而保证了稳定,但也带来了新的和不同的不稳定性。她实际上依靠政治和经济的竞争,使政府和反对派之间的竞争失效,因为很难去反对大联盟。
她,反对最低工资,却推出了最低工资;她,先是延长了核电站的寿命,然后又比红绿政府更突然、更彻底地退出了核电;她,领导一个反移民的政党,却使德国成为一个移民国家;她,反对同性伴侣结婚,却允许对它进行投票,并帮助“同性婚姻”法案获得通过,不过她自己却投了反对票。她在1989年第一次环顾了社民党,但后来转向民主觉醒,最后辗转到基民盟,而后再到社民党,并成为最佳总理,而这是同行们从未有过的。如果没有基民盟,默克尔永远不会成为总理,因为只有她执着赫尔穆特·科尔的等级观念,只有他近乎封建的权力,才帮助她实现了闪电般的平步青云,而在结构上比联盟党更加多极化的社民党是永远不会成功的。
在她的总理任期即将结束时,人们几乎不知道她与她的政党有多接近。在她的政党中,她有时感觉像一个陌生人,被误解,不受欢迎。她,一个反对魅力的人,却与魅力四射的奥巴马相处得最好,并形成了自己的魅力。是的,她——厌恶各种狂喜——恰恰在那些认为联盟是红色的人中激起了炽热的激情,而在那些认为联盟不够黑的人中引起了仇恨。
最后,即使在她离开的时候,对立的倾向也会发生冲突,但那是从最好的、更调和的意义上来说的。她成功地成为第一位让自己变得毫无意义的总理,她首先辞去了党主席的职务,同时宣布她不会再参加连任竞选。一位总理以自我决定的方式辞职——这在联邦共和国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因此,一方面,她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溜走,但同时每个人都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观看,因为从某一点开始,一切都可以被解释为最后一次,作为告别。
与所有真正的偶像一样,安格拉·默克尔的传记和在职时间产生了相互冲突的题材;正是这些矛盾的情绪释放了那些能量的洪流,使她成为一个有生命力的、历久弥新的人物。她是一个颤抖的女人,但总是一直站着,而且即使她颤抖地坐下来,也保持站立的姿态;她是一个从未想过要成为女权主义者的女人,但却被强迫成为女权主义者;她喜欢伟大的戏剧性的瓦格纳歌剧,但在政治舞台上她总是以反戏剧性的女王角色出现;她本想一辈子说法语,但在生命的抽奖中找到了说俄语的途径;她曾是“科尔的女孩”,然后成为“妈咪”,最后成为“默克尔妈妈”;她是接纳难民的政治家,只是为他们设定了非常严格的限制。在她执政期间,德国作为一个国家越来越富裕,同时也滋生了贫困;她接受了各种男性木乃伊、怪物和突变,却没有成为铁娘子或麦克白夫人;她很早就被看作气候总理,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是;她的心里总是装着欧洲,她渴望去旅行。她热爱自由,却比我们少了很多自由;她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却常常比我们更加无能为力。现在她有时间了,却必须先学会重新拥有时间,否则就太晚了。
《默克尔:女性的力量》,【德】托尔斯滕·科尔纳/著 陈懋/译,东方出版中心,2024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