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来福士如何扬帆“朝天门”
“它是黄金码头,两江交汇处,航行航运传统的中心地带。在这个位置,我们会动态地设计出江上航行的表现力,并努力尝试建造一个俯瞰这一景象、备受市民欢迎的新地标。”
摩西·萨夫迪,已年届八旬的加拿大籍以色列裔资深建筑师,满怀热情地介绍自己在中国重庆的最新作品——来福士。他所说的“黄金码头”,就是闻名遐迩的朝天门,在这座因水而兴的港城和山城上下,它是土生土长的千万重庆人心目中,让人萦怀的旧日记忆。
然而,无论中外,一座大都市里焦点地段的新地标建筑面世时,会有期待和赞美,也总难免引发争议与质疑。如今屹立于朝天门的重庆来福士,看来亦不例外。
位于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朝天门的重庆来福士(实景图)“船”大招风
重庆来福士,是继沪、京及成都、宁波、杭州、深圳之后,新加坡地产商凯德集团在中国第七座繁华商业城市开发的第八个来福士综合体,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其112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占凯德旗下在华来福士总体量的33%左右,总投资超过240亿元人民币。项目涵盖高端住宅、购物中心、办公楼、五星级酒店和服务公寓五大核心业态,历经六年建设,主体即将竣工,预计2019年秋天正式亮相。
萨夫迪设计团队为由八栋超高层塔楼及底部裙楼组成,并拥有一道长达300米的空中水晶连廊的重庆来福士,取了一个既接地气而又相当大气的案名:“朝天扬帆”。
他构思的最初灵感就是,放眼重庆这座城市,长江、嘉陵江两江夹峙的渝中半岛,就像一艘航行在河流中的大船,朝天门位于“大船”的最前端,而即将建成的来福士综合体,将成为这艘大船未来的新船头。
摩西·萨夫迪的设计手稿图不管建筑大师的设计如何精妙,要从图纸上的灵感落实成为一片富有生气和动感的建筑群,当然少不了建设方的细致严谨和日夜努力。重庆来福士项目开发总经理吴焕忠,对此深有感触。
2011年11月,凯德集团以65亿元的价格成功竞拍朝天门地块,2012年9月28日,项目正式动工。那时候,刚来到工地现场的吴焕忠,看到的是这样一番景象:在朝天门广场放眼望去,是一排排老旧的仓库和一些杂乱的小商铺,整个地块高差上下有40多米。
吴焕忠回忆说,2013年8月项目开挖土石方,2015年9月,项目主体动工。为了解决地基高低起伏这一重庆特有的难点,他们聘请香港顾问公司(香港地势与重庆相类似)的专家前来论证,以延长道路、平缓坡度的方式,解决关键性的项目周边对外交通问题。
据凯德方面管理人员介绍,最初几年的工程期一直是相对平静的,只是工地现场有一段早就裸露出来的古城墙遗迹,在2015年前后一度引发本地舆论的关注。为了支持古城墙遗址保护,凯德主动缩减了地下车库约100个车位,并出资修筑防洪挡墙,原定的项目工期也因此受到一定延误。
随后两年项目如常施工。直到2017年12月13日,1000余吨重水晶连廊吊装至250米高空,堪称超级工程,不仅上了央视新闻联播,更引来法国电视台等有影响力外媒的现场报道,“重庆来福士”知名度和关注度持续升温,但更大的争议声也随之而至。
除了原来的“项目施工破坏古城墙”疑虑外,还有来自民间人士的“来福士广场取代了朝天门广场”之类传言,以至于官方的渝中区宣传部特地发微博辟谣,表示“朝天门广场从未更名”。
而另一个更加引人瞩目的争议,正是来福士八栋超高层建筑(最高73层,350米)的巨大体量,以及“朝天扬帆”造型的前卫新锐。有些人认为,如此摩天大楼群,会阻挡从市中心区观看两江汇流处的上佳视野,并将彻底改变从对岸看过来渝中半岛的传统经典天际线。
一时间,萨夫迪先生所期许的宏愿——为重庆“建造一个备受市民欢迎的新地标”,似乎也受到了不少的挑战。
惊险一跃
在具体探讨重庆来福士所面临的种种争议之前,我们不妨先来回顾一下,来福士综合体的开发历史。
第一座来福士城早在1986年便于新加坡落成,它的设计出自著名华裔建筑大师贝聿铭之手,这也是他在新加坡的早期建筑作品之一。该项目坐落于新加坡第一所学校——莱佛士书院的原址,紧邻历史悠久的莱佛士酒店。顺便说明一下,托马斯·斯坦福·莱佛士爵士(1781-1826年)是英国殖民时期重要的政治家,新加坡海港城市的创建者(1819年)。
新加坡来福士城最初落成时,铝制外立面与简洁的几何造型,呈现大胆前卫的现代设计风格,与当时那一带附近建有的维多利亚风格与欧式古典格调的建筑物,形成鲜明对比。
它在很多方面开创建筑设计的先河:购物中心中庭在当年的新加坡是面积最大的,衔接中庭东西侧的空中玻璃天桥在新加坡也仅此一家;而城内的史丹佛瑞士酒店(当时名为威斯汀史丹佛酒店)是那个年代全世界最高的酒店。
2007年,应邀出席新加坡来福士落成21周年庆典时,新加坡资政李光耀如此形容道:“这座标志性建筑每天吸引着十多万名观光客、商旅人士、购物者和食客。”
自新世纪以来,来福士综合体先后落户七座中国城市,重庆是它最新的一位“东道主”。
来福士走出新加坡、走向国际的第一站,选在中国上海。对它的开发商、1994年起开始投资中国大陆市场的凯德集团而言,那可以说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因为曾经有一段时期,项目看似建不成了。
受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这处位于上海人民广场对面,与南京路步行街和外滩近在咫尺的工地,空置达三年之久。2000年,凯德大胆决定重新启动该项目,因为调查显示,上海市场对位于黄金地段、设计精良的甲级写字楼,需求正在迅速增长。
时任凯德置地总裁的林明彦表示:“当我们向投资者宣布重新启动这个项目时,他们对于在中国投资表现得十分谨慎。说服股东们相信未来的投资潜力,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凯德团队花了将近一年时间才获得股东的批准。当时,许多持反对意见的人士认为,这个地块并不属于黄金地段,比起其毗邻的著名商业街南京路逊色得多。林明彦补充道:“战胜人们既定的观念和心理,是上海来福士广场面对的主要挑战。”
此后凯德力排众议,项目很快投入建设,并提前两个月竣工,2004年5月正式营业。
林明彦回忆起他2006年到中国知名大学进行校园招聘时的难忘经历:“我在介绍过后,起身问了他们,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听说过凯德置地?只有一部分人举手。我接着问,有多少人听说过上海来福士广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举手示意!
而另一位凯德高层也透露:“当我和中国政府官员会面时,提到我们考虑在当地开发来福士项目,他们都显得兴致勃勃。”
“未来之门”
继建筑大师贝聿铭之后,近年来诞生的几座来福士项目延续名家操刀的传统:成都来福士广场是史蒂芬·霍尔的杰作;而北京和宁波两地的来福士由史蒂芬·平博里领衔设计;本·范·伯克尔则为杭州奉上一座设计清新脱俗的来福士中心。
上海来福士广场,构思源自东南亚大型国际建筑与工程事务所巴马丹拿集团,深圳来福士广场由知名的英国贝诺建筑设计事务所担纲设计。
我们已经认识的老人家摩西·萨夫迪,同样履历不凡。早在四十年前,即1967年,他就因为蒙特利尔世博会设计的生境馆(Habitat 67)而声名大噪,他也是新加坡地标——滨海湾金沙综合娱乐度假胜地的设计者。业界公认,他的许多作品已成为所在城市的标志,象征着那个城市的灵魂,他先后获得美国建筑师协会金奖,以及美国权威的“国家设计终身成就奖”。
萨夫迪说过,当他第一次探访朝天门项目地块时,就被这里和这座城市的特质所震撼。在研究地块历史的过程中,他发现在一张精美的清朝地图上,展现了重庆古城墙的17道门,更加突出的就是朝天门,它是进出重庆的通道。所以,由空中透明连廊相接的建筑群“朝天扬帆”,从意念上讲,是穿梭重庆未来与历史之门;从实际上讲,它也是沟通两江江岸与城市之间人群流动的便捷通道,因为原本拥堵的城市道路借助综合体的交通枢纽,变得东西南北贯通起来,而“楼与楼之间是通气的”。
重庆来福士总经理黄瑞程也提到,他们从来不曾忽视朝天门的历史价值。在查阅相关资料时,他们注意到1927年时,市政当局为了修建朝天门码头,将刻有“古渝雄关”四个大字的古城门拆掉,凯德重庆分公司特地以此四字命名,借以表明对朝天门及重庆厚重城市文化的尊重和敬意。
重庆来福士效果图翻开来福士综合体近二十年来在中国的开发史,选择所在城市具有特定人文意义的地段落脚并非第一次。比如北京来福士所在的东直门,就是明朝以来北京的九座城门之一,而来福士的到来,使得这一带的繁华闹市更添新气象。
2017年4月开业的上海长宁来福士广场,保留并修复了项目所在地圣玛利亚女中原址的五栋历史建筑,以及一棵百年银杏树。该校初建于1881年,是上海著名的女子教会中学,也是现代知名女作家张爱玲的母校。
“三心一意”
2018年8月下旬的一天,在重庆来福士项目的施工现场,一座规模宏大的地盘内,安保相当严密,出入刷卡需要专人陪同。
凯德方面人士解释说,可能就是因为项目长达数年的封闭式施工管理,普通的重庆市民不大有机会了解工程进展,一些以前习惯到朝天门广场散步健身或观赏江景的市民,因为感觉通行不便,便啧有烦言,“来福士广场将取代朝天门广场”的传言,多半由此而起。
全程介绍情况的黄瑞程总经理一再强调,朝天门广场是朝天门广场,来福士项目是来福士项目,两者比邻而居,将来会水乳交融,交相辉映,而并不存在谁取代谁的问题。
朝天门历来是重庆这座名城的地理和精神中心,长江、嘉陵江客货运输的交通枢纽,也是慕名前来的外来游客必到的“打卡”之处,但随着重庆城区的快速扩大和发展,市民的消费意识和习惯不断升级,生活圈、商业圈逐渐扩散,本地人群现在较少光顾朝天门。
他说,朝天门及其所依托的渝中母城,是重庆历史底蕴深厚之地,我们尊重市民们对旧日记忆的缅怀,也希望以企业之力为之引入全新的生活体验和独一无二的配套,将不同年龄层的重庆本地人再次吸引回来。朝天门是重庆开放的起点、连接世界的窗口,我们希望为朝天门片区的提档升级贡献力量。
对前面已提及的部分重庆市民的一些焦虑,黄瑞程称他完全可以理解,希望今后充分的信息沟通,能最大程度上增进了解,减少误解。他也深信,当重庆来福士明年正式亮相,开门迎客后,会成为重庆人的新骄傲。
凯德集团总裁罗臻毓(主管中国区及集团投资管理业务),则用“一片匠心、两国关注、三个融合”来概括重庆来福士。他表示:“这个项目倾注了整个凯德集团的心血,从细节处见匠心。重庆的崛起、朝天门的特殊历史地位、中新两国第三个政府间合作项目的建立,都使得重庆来福士成为关注的焦点。它也承载了历史与现代交融、重庆与世界接轨、传承与更新并重的使命。我们翘首期盼明年重庆来福士的盛大落成!”
行文至此,不能不再次提到重庆来福士的设计者萨夫迪先生。老人家非常关心项目的进展,尽管八十高龄,还坚持每几个月亲自跑一趟工地。他说:
“我认为成功的项目都是由私人和公共部门合力完成的,我向重庆市相关部门、凯德集团和许多投资合作伙伴致敬,是你们使这一天得以实现,为重庆创造了一个新地标,也为中国的建筑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萨夫迪的苦心,凯德的匠心,地方政府的初心,能最终得到更大多数重庆市民的欢心吗?唯有时间才能给出准确的答案。
采访手记|重庆是个“大码头”
重庆是一座典型的中国西部内陆码头城市,昔称“川省第一水码头”。重庆母城渝中,又曾是一座城墙环绕的古城,过去有“九开八闭十七门”之说,除通远门通陆路外,其余各门均面临江岸,南来北往,客商云集,各具特色的行帮码头应运而生,而地处长江、嘉陵江汇合之处的朝天门,是重庆有名、最重要的码头。
由重庆市官方主持、重庆社科院专家合作编撰的《当代中国城市发展丛书·重庆卷》(2008年12月出版)中,对码头的兴旺、城市的繁荣催生的重庆特色“码头文化”,有如下生动描述:
码头文化具有包容性,流动性。重庆作为由水码头发展起来的城市,同时造就了重庆人的开放性;而一次次的大开放,又促成了巴渝码头文化同沿海精英文化的融合,使重庆人强化了开放、好客、喜欢热闹、喜欢交际、喜欢新鲜东西的性格特征;他们对新生活、新事物的追求,对潮流的仿效速度,往往优先于其他内陆城市甚至多数的沿海城市。
专家们同时指出,重庆的码头文化在悠长岁月中形成,给城市文化打下深刻的印记,其精髓就是耿直、豪爽,但也有不足之处,即下里巴人,格调不高,有待提升和提炼。
重庆也是一座移民城市,历史上曾经有六次大规模的移民,因此重庆的“移民文化”与“码头文化”交相错杂。早在晋代文人常琚所著的《华阳国志·巴志》中,对巴地的住民即有如下记载,“江州(今重庆)以东,滨江山险,其人半楚”,揭示了长江三峡地区半巴、半楚(大致指今湖南、湖北)的移民混居状况。明末清初“湖广填四川”,更使得重庆人口中移民占绝大多数。清嘉庆十七年(1812年),重庆人口234万,85%是外省移民。
“五方杂处。风俗大变”,移民为重庆带来各地的优秀文化,将之融入巴渝文化之中,促进其更加丰富多元。而大移民更促成了人们在文化上的宽容态度,培育了重庆人兼容并包的气度,陶冶了他们勇于冒险、艰苦创业的精神和刚烈豪放的品格,奠定了重庆作为西部商业重镇的厚重根基。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重庆开埠(1891年3月重庆海关设立,正式对外开放通商)以来,因中外商贸活动的频繁及更多人口的迁入,让重庆涌现了大量近代建筑。早期欧美洋行沿江而建的那些令人炫目的西式楼房姑且不提,就说八年抗战陪都时期,因政治、经济地位突然上升,重庆成了中国建筑活动多的城市。为满足战时需要,各种厂房、官邸私宅、公共建筑纷纷建成,在建筑风格、建筑类型、建筑技术等方面,代表了当年中国城市建筑的潮流和方向,也使得重庆在我国西部地区城市中,近代建筑更为多样。
由此观之,重庆历史悠久的“码头文化”,让它有“江”纳百川、开“门”迎客的心胸;融入骨髓的“移民文化”,让它有求同存异、和谐相处的天性。而城市规划依时势而更新,标志建筑随潮流而换代,想必也是以“行千里,致广大”为口号的重庆新城市文化的题中应有之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