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抑郁症患者的图书馆自救指南

2024-04-12 18:36
北京

艾莉·摩根

图书馆不仅是一个城市中宝贵的公共空间,它也拥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意义。

艾莉·摩根曾是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通过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她逐渐走出了抑郁的阴霾,重新建立起了自己生活的秩序。

你上一次去图书馆是什么时候?她的经历会让你想起什么?

参加图书馆员面试的那天,我打定主意不要去死。就是说,我兴许应该再多活两天,如果我能忍住不死。

第二天,我收到通知说我面试失败了,没法去图书馆工作了,我就改主意了。

之前几个月,我的想法在死与不死之间反复横跳,我都数不清变了多少次。但这次感觉要来真的了,很像是个正经计划。好计划向来令我心动。我已经至少十二小时没有反悔,这就更让我觉得稳了。一了百了,到此为止吧。

不是我一心求死。事实上,死亡对我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只不过一我提醒自己,这完美地合乎逻辑——去死是我道德上的义务。我也不是没考虑过不死而只是出走,想个办法斩断自己与外界人事不断减少的联系。我如果能从这一切中赤条条离去,我绝对会这么做。说不定去法国呢,法国挺好。

问题就在于,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我走了,别人就会担心,而且我怎么个走法?我又不能开车。我得去乘坐公共交通,这可以被追踪到,就像我不管用什么支付方式,也都会留下踪迹一样,更何况我银行账户的情况也在走下坡路。如果我缺席下一次社区心理健康小组的会面,就要接受相关人士的盘问,至少逃不过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指责我浪费了国民保健署的宝贵资源。

细想来,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了。左不过就是我死,接着寥寥几人哀悼——我丈夫,我爸妈,我弟弟,最多再加上几个远房亲戚——然后没了我,生活继续。“继续”才是重点。

我很清楚我的脑子里住着一对小妖精,实际上我常常认为自己就是第三只身量大点儿的妖精,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叫我“巨精”。这一对小妖精里的老大是我的老熟人了,我们差不多可以算是自幼相识,他被唤作"抑郁”。老二则更狡猾,藏得更深,最近我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是“创伤”,这家伙从我十二岁左右就在我的脑壳里搭便车,如果脑壳君跟我一个年纪的话。

我仍然很难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和这两个小妖精的声音分清楚,后来才发现给我这最新的自裁大计煽风点火的一直是这一对鬼气森森的拍档。我这个人讲逻辑、愤世嫉俗、有文化,我一直以此为豪,这他俩绝对知道。因为他们对我了如指掌,在那段时间甚至比我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最终妖精组“好心提醒”我,人活着要么给别人的生活增色,要么让别人的生活失色,而不巧我就属于失色组。虽是一个很令人遗憾的事实,倒也不必为此悲伤得逆流成河。

就拿我可怜的丈夫来说吧,现在我情况太差到没法工作,他就得在经济和情绪上支持我(“你是太懒吧?”妖精组时不时在我脑子里这么来一句)。我爸妈呢,勤勤恳恳工作这么多年,把我养大,供我读大学,而我现在学也退了,又没工作,精神状况还不稳定,他们一定失望透顶。当然他们从没说出来,但光是靠逻辑就可以猜到了,不是吗?

因此,道德上正确的做法是——甚至我有义务这么做——把自己从这些人的生活中剔除出去,这样才能帮他们卸下我这个讨人嫌的重负。

我正要继续计划的第二阶段,即“构思行动”的时候,电话响了。

图书馆打来的。

得了,也不会更糟糕吧。我可能落下了什么东西,或者不小心顺走了不属于我的某份文件。好尴尬啊。

“你好,请问是艾莉吗?”

我边点头边说“对”。直到现在,我在电话里认同什么的时候还是会跟着点头。

“情况有变。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录用你了。”

“啥?对……对不起,信号不太好。能劳烦您再说一遍吗?”

“没问题。我们决定录用你做图书馆员了。你下周可以入职吗?”

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了,计划第二阶段也许可以稍后再议。毕竟今天我实实在在是小有所成,尽管有些弯弯绕绕。我怎么着也可以至少等到下一次出丑(说不定我把图书馆烧了,或者把领带卡进复印机然后勒死了自己)再迈向第二阶段吧。

“啊,好的。好,我可以。”

如果你打开这本书是想成为图书馆员,那我恐怕得告诉你,要进图书馆工作,没有什么“成功范式”。我们都是走了五花八门的路子入了这行,很多时候完全只是机缘巧合。

但是机缘其实比你想的要可靠得多。做图书馆员的都是特定的一类人,就凭你现在在读这本书,你属于这类人的概率就大大提升了。

做这一行并不需要你疯头疯脑,但的确需要你对你做的事情有一点小小的狂热。如果你又有那么点热爱着书,那就更好了。

我小时候很幸运。基本上我整个童年都能泡在一个巨大的(对儿时的我来说简直是无边无际的)本地图书馆里,它就坐落在我家乡的中心。好多我珍藏的回忆就发生在那些高耸的书架之间。

我儿时的那家图书馆现在应该会被称为“社区枢纽”,或者顶着什么同样无聊又商业化的名头,但我小时候就直白地叫它“大图书馆”。在我眼中,大图书馆就是魔法,我对此以未宣之于口但一直深信不疑。不是迪士尼电影中那些童话里的塑料魔法,而是古老的魔法——严肃的魔法,与格林童话更为相配,它也生长在各地水泥操场上口耳相传的民间故事里。

大图书馆是一个结界:一边是俗世,混杂着各种校服、乘法表、体育服、午餐盒;一边是另一个世界一神秘莫测,野性十足。在这里,每部鸿篇巨著都有自己的独特天地。你只要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幸运的是那时候到处都是),就可以变成海盗、巫师、驯龙高手、吸血鬼,过一会儿,你又可以变成调査犯罪的侦探,或是充满生存智慧,游走在三教九流之间的 刑侦心理专家,或者你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却卷入了一场跨越几个大洲甚至几个世界的阴谋。

大图书馆也是一个迷宫。那一列列书架是我这个小书虫拼尽力气也无法探索遍的。当我年纪足够大,从儿童区“毕业”的那一刻,整栋图书馆都在呼唤着我。

我仍然记得成年区向我开放的第一天。书架之间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我都选不过来了!目不暇接的书,一本接着本接着一本……而在这一切的一切的中心,是图书馆员。

在我那个时候,电脑化的目录虽然有,但是用起来别扭,还总是出错。而图书馆员却似乎能在长蛇阵一样的书架间自如穿梭。他们针对书目的主题有自己的一套语言——对我而言似乎是毫无意义的随机数字,却能让他们在弹指之间召来任何主题的书目:501,哲学;538,磁学;720,建筑。在谷歌问世之前,这些魔法师就是我们的搜索引擎。他们是知识的守门人,而最棒的是,他们愿意帮助任何叩门的人,还不要钱!有些小孩的梦想是当航天员,而我,我想做图书馆员。

文字丨选自《图书馆疗愈手记》,[英]艾莉·摩根 著,魏华容 译,九州出版社 | 后浪出品,2023-07

图片丨选自电影《丈夫得了抑郁症》(2011)纪录片《书缘:纽约公共图书馆》(2017)剧照

编辑丨小林

原标题:《一个抑郁症患者的图书馆自救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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