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莱执政百日之际的中阿关系：有风险，更有望回归平和务实
施政百日是衡量新总统执政效果的重要时间节点。作为阿根廷首个奉行“无政府自由主义”的极右翼总统，米莱执政迄今已满百天，阿根廷整体形势喜中有忧，中阿关系面临挑战，美国因素仍是影响阿内政外交格局的“无形的手”。
“电锯式改革”遭掣肘，美元化进程暂缓
去年12月初，上任伊始米莱便推出《必要性和紧迫性法令》和《综合法案》两项重磅法案，涉及改革措施多达千余条，其中绝大多数提案备受争议。由于米莱所在的自由前进党在参众两院席位过少，且未同马克里领导的共和国方案党和中间派激进公民联盟达成一致意见，新政府施政能力备受掣肘，改革数次在国会投票中搁浅。3月14日，阿根廷参议院否决了米莱提出的关于放松经济管制的法案，这是继2月6日《综合法案》在逐条审查过程中遭众议院反对后，米莱政府在立法推进改革上的第二次失败。
与此同时，阿根廷联邦和地方政府间矛盾分歧急剧扩大。米莱曾以削减财政赤字为由大幅减少对地方转移支付，引起省政府极度不满，如今米莱又以中央对地方的政治支持和财政补贴为条件，要求各省支持其激进改革方案及“五月协议”计划（编注：这是米莱提出签署的一项协议，共有10个要点，旨在为国家政策奠定基础，从而使阿根廷摆脱恶性循环），央地政府间紧张关系再度升级。虽然米莱未能有效控制该国任一省份的执政权，但在其恩威并施下，全国已有过半省长表示愿意签署“五月协议”，主要为中右翼人士，仅有一位庇隆主义者。
除此以外，政府内部的团结性和协调能力堪忧，政府信誉和形象因此受到打击。米莱上任一个半月就迎来了首次全国性大规模罢工，断路抗议活动持续不断，新政府受欢迎度整体下滑，总统个人的反对率已经超过支持率，上升至52％。这期间基础设施部部长因涉嫌“泄密”被撤职，该部被降级为秘书处，至此阿根廷仅剩8个部委机构。另外为平息政府官员加薪丑闻，米莱坚决炒掉了其麾下劳工局局长。
当前阿根廷经济深陷滞涨，2023年经济衰退4.5%，连续12年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年化通货膨胀率飙升至276%，成为全球通胀率最高的国家，能源价格暴涨150%，贫困率攀升至57.4%，达到20年来最高值。自实行“休克疗法”以来，比索大幅贬值50%以上，通胀形势加剧，但新政府在短短两个月内实现财政“零赤字”，阿根廷国库迎来2011年以来首次月度财政盈余。阿根廷“国家风险”指数处于两年来的最低水平，资本市场情绪乐观，债券和股票看涨，黑市美元保持稳定。此外，随着“死牛盆地”油田的开发进一步推进，米莱坐享前政府能源政策红利，阿根廷有望成为拉美第三大石油生产国，每年能源贸易将实现38亿美元顺差。
在此背景下，米莱已决定暂缓美元化进程，开始倾向于“货币自由竞争”，不局限于将美元和比索设定为法定货币，而是任一货币都有资格。当前阿根廷美元化时机远未成熟。截至2023年底，阿外汇储备仅为215.13亿美元。无论是美元储备还是流动性都尚未达到美元化的最低要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也明确表示美元化不是明智之举。
中阿合作存在潜在风险，中拉整体合作或受拖累
展望未来，中阿合作机遇与挑战并存。随着米莱正式宣布拒绝加入金砖国家，中阿金砖愿景告一段落，但两国农业合作却取得一定进展。在经历25年谈判后，今年初阿根廷首次获准向中国出口小麦，被认为是阿农业产业的重大发展。阿方也期待向中方出口玉米。2023年中国成为巴西玉米的最大买家，阿迫切希望能分得中国市场的一杯羹。另外，与巴西相比，阿对我国大豆和肉类出口也不占优势。
米莱外交政策意识形态色彩浓厚，阿外长还因在台湾问题上打擦边球对中阿关系造成恶劣影响，导致中方暂停价值65亿美元的货币互换协议。与阿上届政府时两国政治关系的热络相比，中阿政治互信水平将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具体来看，或存在以下风险因素：
首先，中阿金融合作面临较大变数。当前米莱政府仍未完全否定美元化，时机成熟时仍有可能继续推进，届时将影响中阿货币互换。在债务问题上，鉴于阿在历史上的违约传统以及国内主流民意并不忌讳乃至支持违约，未来也可能出现对我国的债务违约。
其次，中阿重大关键合作项目或受到影响。米莱政府曾表态称，将对关键领域的涉外合作项目进行透明度审查。其中，尤应重视中国在内乌肯省的深空探测站项目。该项目目前是中国在西半球唯一的深空探测点，对往后顺利开展登月等太空项目具有重大战略意义。此外，中阿5G、核电、锂矿等关键合作项目也不排除受影响可能。
再次，阿根廷私有化进程可能拖累双边合作。中方目前在阿承建的基建项目均为双方政府合作出资的优惠贷款项目，若今后米莱政府坚决推进私有化，一旦阿政府撤资，不仅难以找到能够接盘的私人资本，而且也会因项目周期延长而增加成本。
自上任以来，米莱对多位拉美国家领导人展开无差别口头攻击，导致阿根廷与周边和左翼国家关系明显恶化，可能会打乱中拉合作总体进程。米莱对哥伦比亚总统佩德罗出言不逊，并宣布驱逐2万名哥国留学生，哥已召回驻阿大使，阿哥关系急剧倒退。阿根廷与巴西和墨西哥关系也不尽如人意，米莱辱骂巴西总统卢拉为“罪犯”，墨西哥总统洛佩斯拒绝邀请米莱访墨。米莱还认为智利总统博里奇是“有错误观念的人”。近日米莱又因扣押委内瑞拉国有航空公司飞机并擅自将其交给美国当局，致使阿委关系迅速降温。在拉共体第八届峰会上，拉美33国中有24国签署支持关于加沙地带实施停火的决议，而阿根廷未在签署国之列。今年是中拉论坛十周年，若阿根廷效仿此前的巴西退出拉共体，或对中拉整体合作起到不良示范作用。
美国因素搅动下，中阿关系将向何处去
拜登政府高度重视“米莱新政”。自米莱就任以来，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和财政部高级官员、国务院西半球事务副助理尼科尔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二把手吉塔、美国务卿布林肯相继到访，下半年米莱有可能和拜登会面。近期阿政府正式签署加入美启动的“大西洋合作伙伴关系”倡议，并考虑加入美国提出的“美洲经济繁荣伙伴关系”，届时将与中阿务实合作形成潜在竞争关系。
另一方面，米莱在今年举行的美国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上与特朗普会面，当众祝愿其“再度胜选”，特朗普则期待米莱“让阿根廷再次伟大”。二人频繁互动不仅让拜登政府有所警惕，也为之后的中阿关系增添变数。若特朗普再掌白宫，亦不排除美国因素在阿根廷外交政策中发挥更大影响，将对中阿关系产生严重不利。
美保守派学者也在为中阿关系制造杂音。美学者埃文·埃利斯曾就职于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办公室，现为美国国防部战略研究所拉美问题教授，是研究中拉关系和美拉关系的知名学者。埃文多次警告阿根廷接受中国投资的“风险”，包括但不限于主权受损、环境污染、情报泄露、数字渗透等。
与此同时，美国资本市场正在觊觎中阿金融合作成果。日前，美国伯福德资本就2012年阿根廷国家石油公司国有化遗留问题提起诉讼，要求阿政府支付赔偿金和利息共160亿美元，并提出扣押中阿货币互换额度偿债。虽然该想法被巴西、智利、乌拉圭、厄瓜多尔以“法庭之友”身份一票否决，但暴露出美国企图利用中阿合作“割韭菜”的私心。
与前任政府时相比，虽然中阿关系目前出现了一些波动，但中阿经贸关系的高依存度依然起到“压舱石”和“稳定器”的作用。在经历改革阵痛期和调适磨合期后，中阿关系大概率将回归平和务实状态。我们也要看到，米莱政府施政目前仍在试水阶段，在对华关系方面留有“后门”，今后仍有较强的可塑性和可操作性。对此，中国更应保持战略定力，以平实理性的心态妥善应对变局。
（章婕妤，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