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莱掌舵下的阿根廷，改革已步入阵痛期？
阿根廷总统哈维尔·米莱 新华社 资料图
2023年12月10日，被经济危机困扰已久的阿根廷迎来新一届领导人哈维尔·米莱。
早在竞选总统期间，隶属极右翼选举联盟“自由前进党”的米莱以出格的言论及略显极端的政治路线在阿根廷乃至全球范围引发了极大争议。上台后，米莱发布了一系列改善经济的举措，包括将部委数量“砍半”以减少公共支出、将比索贬值50%以上，削减了燃料和运输的政府补贴，废除了数百项法规。
米莱的政策似乎取得了一定成效：阿根廷在今年1月迎来了该国12年来首次月度预算盈余，外汇储备也开始不断增长。阿根廷政府发布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阿根廷实现了5184.08亿比索（折合人民币44亿元）的财政盈余。
此外，米莱政府的货币贬值计划抬升了进口成本。在进口速度有所降低的情况，阿根廷资金流出量正在减少。与此同时，尽管1月阿根廷的通胀率达到了20.6%，但相较去年12月的25.5%略有下降。
数据背后，阿根廷普通民众的生活仍然十分困苦。有分析认为，米莱的财政紧缩政策以及私有化计划将造成大规模的失业，进而推升贫困人口的数量。有经济学家发布警告称，随着本月阿根廷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项目价格上涨，普通家庭将遭受巨大冲击。
“本来一公斤牛肉是2000比索（折合人民币17元），隔天就一下子涨到了4000比索（折合人民币34元）。前天我出去购买食材，一公斤牛肉、半公斤鸡胸肉和半公斤牛肝大概需要大约11000比索（折合人民币93元）。”祖籍福建长乐的华裔青年小林与家人在阿根廷工业中心拉努斯市经营一家工厂，她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介绍道，米莱上台后不久，阿根廷便迎来了一波通货膨胀。小林一家目前每周在食材上就要花费大概一万至三万比索（约合人民币85元到255元）。
鉴于往年政府换届可能导致社会不稳定等一系列问题，小林一家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并在近期减少外出和加强防范。然而，当小林回忆起上个月初发生的一起疑似入室抢劫事件时，她仍心有余悸。“在阿根廷，通货膨胀率提高可能会导致哄抢等社会治安问题。有一天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家里突然闯进来两个人，看上去似乎是想要来抢东西的，但还好最后他们自行离开了。”
3月1日，米莱在议会发表的首次政府工作报告中，他表示将“继续推进”一系列全面的经济改革，使该国摆脱数十年来的功能失调和衰退。
“狂飙”的物价
“我们的国家需要采取行动，而且是立即行动！”米莱在去年12月的就任仪式上警告称，阿根廷正处于“历史上最大危机的边缘”，他承诺将带领阿根廷走出“颓废和衰落”。彼时，阿根廷的年通货膨胀率已达到161%，45%的人口生活在贫困之中。
米莱在上台后提出美元化、放松市场管制和紧缩措施来修复经济并抑制通货膨胀。但解决阿根廷的经济难题绝非易事。华盛顿威尔逊中心阿根廷项目主任本杰明·格丹曾断言，担任阿根廷的总统肯定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之一。“阿根廷的经济问题变得如此深刻、复杂且相互交织，即使很容易识别，也不容易解决。”格丹分析称。
目前，阿根廷年通货膨胀率突破250%，超过委内瑞拉，成为拉美地区通货膨胀率最高的国家。政府官方数据显示，阿根廷比索贬值超过50%，天然气成本大约翻了一番，食品价格上涨约50% ，医疗保健费用也以类似的速度增加。阿根廷天主教大学2月18日发布的研究报告显示，1月份阿根廷贫困率飙升至57.4%，为20年来的最高水平，该国约有2700万贫困人口，其中15%陷入“赤贫”，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充分满足自己的食物需求。
奥利韦里亚目前居住在恩特雷里奥斯省的科隆市，他在上学的同时也兼职当保姆。与很多无法购置房子和车辆的绝大多数同龄人形成反差的是，奥利韦利亚因与父母同住而节省了租房费用，得以有多余的钱购置车辆。
奥利韦利亚向澎湃新闻表示，阿根廷的燃料价格不断上涨，普通商品的价格和交通成本也水涨船高。“大米、面条、面包、鸡蛋、奶制品和饼干等食品价格很高，肉类是目前最贵的食物。大部分年轻人就业困难，工资也不尽如人意。如果想要靠自己赚的钱生活，真的特别困难。”奥利韦利亚抱怨道。
咨询机构“Analytica”的经济学家托马斯·阿尔瓦雷斯·库恩勒在一篇文章中分析称，对阿根廷收入水平不同的家庭而言，通货膨胀的影响显然存在差异。“对于高收入家庭来说，通货膨胀可能会降低家庭储蓄水平，中等收入群体可能因此需要减少非必需商品和服务的消费。低收入家庭可能需要增加工作时间或让更多家庭成员参与劳动，才能维系基本的生活。”
虽然通货膨胀对小林一家的影响“相对有限”，但她也表达了担忧。“对我们做生意的人来说，只要降低一些花销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过，阿根廷普通上班族的日均工资约为8000到10000比索（折合人民币68元至88元），在物价上涨如此之快的情况下，他们的日子肯定非常难熬。”
“斗争到底”
在米莱提出的诸多政策中，争议最大的莫过于涉及劳工领域的改革方案。据悉，米莱提出的法案包括改变雇佣合同条款、降低薪酬标准、减少休假福利。他还宣布减少国家机构数量，并于去年12月底开始裁撤国家雇员，第一轮裁撤了至少5000人。
自米莱去年12月签署《必要性和紧迫性法令》以来，阿根廷全国各地的工会组织已阻止数十起大规模抗议活动。2月26日，阿根廷教师工会宣布举行全国罢工，共有8个省(市)的开学受到影响，包括科尔多瓦、首都布市、科连特斯省、河间省、福尔摩沙省、门多萨省、圣路易斯省及圣菲省。发起罢工的阿根廷教育工作者联合会(CTERA)旨在抗议政府取消国家教师激励基金(Fonid)，并要求举行全国薪资协商。据央视新闻2月29日报道，阿根廷三大航空工会当地时间28日0时起举行24小时全国大罢工，境内所有机场均受影响。航空从业人员一度封锁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市豪尔赫·纽伯里机场入口近10小时。
与此同时，国家司法机构还对米莱的改革进程按下“暂停键”。1月4日，阿根廷国家劳工上诉法庭当地时间3日发布禁制令，暂停总统米莱经济改革计划中涉及劳工改革的相关措施。1月30日，国家劳工上诉法庭最终宣布改革中有关劳工的所有条款因“违反宪法”，最终无效。
对于米莱的改革法案以及由此引发的反对声浪，受访的阿根廷人持有不同的意见。
奥利韦利亚向澎湃新闻表示，虽然当初没有投票给任何候选人，但对米莱当选总统的这一结果，她还是“感到庆幸”。
然而，当谈及米莱的改革法案时，她却表示米莱着力推进的劳工改革法案让她“感到无法接受”。“我并不是百分之百反对他想要制定的法律，事实上，我认可他是我们的总统，但是他想要推进的法律影响了许多公民。这些剥夺了工人的赔偿，根本不考虑我们的工龄有多长。如果各省领导反对他的举措的话，他就会‘攻击’这些省。”奥利韦利亚说道。
但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阿根廷建国的基础制度架构——联邦制决定了该国地方政府（尤其是省政府）的权力极大，没有在任何一省执政的米莱阵营面对拥有切实自治权力的各地政府，其施政面临的掣肘可想而知。
“别无选择”
尽管国内的反米莱声浪不断，但部分接受采访的阿根廷人表示，对前几任政府提出的路线感到厌倦，是他们选择支持米莱的主要原因。
21岁的卢西亚诺学的是旅游专业。与其他受访者不同的是，他对米莱的支持态度显得格外“坚定”。关于米莱因其较为极端的言论和政治路线而在国外名声不佳一事，他显得非常无奈。“外国人不明白的是，阿根廷目前已经处在灾难中了。而且你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解决所有问题。改变是必要的，大多数人支持现任政府并否定前任政府，是因为前任政府留下了很多腐败的政客，导致米莱的政策无法推行。以前的政府都是小偷，他们是‘灾难’和‘腐败’的代名词，米莱政府正在解决前任留下的灾难。”卢西亚诺说道。
米莱推崇奥地利经济学派，他主张放开经济管制、减少福利项目以降低政府赤字等观点让他在本国拥有一大批拥趸者。对于支持米莱的阿根廷人来说，米莱的崛起意味着 “庇隆主义”将不再主导阿根廷政坛，这也是国家走出经济困顿的唯一途径。
庇隆主义是由曾三度担任阿根廷总统的胡安·多明戈·庇隆在20世纪40年代中期提出和发起的政治思潮和运动，又因其特别注重社会正义而被称为“正义主义”。多年来，庇隆主义政党推行的社会福利体系被部分阿根廷人视为高赤字以及经济效率低下的“罪魁祸首”。
小林对庇隆主义政党采用高福利政策和补贴计划拉拢选民的方式深感不满。在她看来，前几届政府推出的补贴项目可以让一个月不工作的人获取足以过上舒适生活的收入。“钱从哪里来，都是纳税人手里拿来的，他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去工作获得收入呢？”
小林的家人开过超市，目前在当地经营的工厂主要生产日化清洁品。她表示，阿根廷工会势力强大，部分当地员工工作态度散漫，雇主有时候甚至处于弱势地位。
“有些当地员工喜欢习惯性辞职，甚至在事后举报雇主。当地法律规定，如果我们不回应投诉信达到三次以上，就只能按照举报人开出的价码进行赔偿。有些华人老板不懂当地法律，事后只能忍气吞声。”小林说。
媒体也曾报道过类似的现象。阿根廷新闻网站“A24”曾在2022年报道称，一名养育三个孩子的女子声称，她在不工作的情况下仍然可以从政府获得将近月均七万比索（折合人民币595元）的补贴。此事后来在阿根廷国内引发轩然大波，原因是该国当年的每月最低薪资为45540比索（折合人民币387元）。
路透社也曾报道称，依靠政府补贴获取收入来源的阿根廷民众更希望将选票投给庇隆主义政党。去年10月，路透社在报道中提及65岁的退休老人西蒙娜·阿莱格里（Simona Alegre）依靠政府养老金抚养了六个孙子，并指出这类人群往往是庇隆主义政党的坚定支持者。
在小林看来，米莱与前几任总统非常不同，并且表示已感受到米莱力图改革阿根廷的决心。“米莱的政策抓到了阿根廷的痛点，而且没有服软，态度强硬。我希望阿根廷经济能赶紧好起来，变得更加开放。”
卢西亚诺也深有同感。“阿根廷的局势每天都在变化，但至少我们知道这条路上有希望，而不是肉眼可见的黑暗。”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