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仕忠︱畸零杂记(五):摇船太婆

中山大学中文系 黄仕忠
2024-03-27 13:22
来源:澎湃新闻

插图:潘丹

太婆我小时候还见过,那时她已经七十多岁了,缠着小脚,走路像是在摇船,总是紧闭着嘴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小人头不太友善,嫌这些讨债鬼总是惦记着她屋前石榴树上的果子,而熊孩子们对她也很是不敬,背地里都叫她“摇船老太婆”。其实那是家族遗传的疾患,股骨头不好,下肢支撑乏力,导致行路一摇一摆。只是我们那时并不知道。

插图:潘丹

太婆娘家在杨村,那是郭姓一族聚居的大村子,家族力量很强,光族田就有不少。她家住高踏坉,正是杨村大屋的中心地带。她爹做着保长,在邻近三村甚有威望。她则深受宠爱,从小不免有些娇蛮。爹不愿让她远嫁,就嫁到了一溪之隔的钱家山下。她从大村子出来,又有些争强好胜,所以时常惹出口舌是非:我们村出过几桩官司,甚至一度闹到了省城里去,都是因她而起的。

那是民国年间的事情。太婆家买下了一间老宅,就在我小爷爷家的屋子后面。那屋后有一块空地,平时围起来放养些鸡鸭。那老宅有一面墙靠着这块地,太婆以为“檐水滴到处,便是有份”,就把窗户改成角门,开门来共享。小爷爷这边自是不肯,便起争议。保里来做调解,因着保长的原因,多少向着太婆家。

我小爷爷很不服气,太婆则得意地说:“不服吗,不服你可以去告啊!”

小爷爷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以他的能力又办不成事,便请我爷爷站出来,替弟弟写了一纸状书。于是真的打起了官司,案宗直接送到了诸暨县政府。

县里派了一名推事,微服到村里作调查。

这推事极有经验,看到一群小孩在玩耍,先送给纸包糖吃,然后装作很随意地问:“哪个晓得这块地是谁家的?”

淇江当时七八岁,抢着回答:“我晓得,是炳良家的。”

推事又问:“炳良他爹叫什么名字?”

答道:“汉江。”

由此印证了状纸上所署的名字,这官司也就判我们这边赢了。

但摇船太婆仍不服气。她的大女儿嫁去山前孙家,那家有个叔叔是省军法处的,就托他打了个电话到诸暨县政府里。县里只好再度派人来调查。

县里来的人问村人黄炳水,这块地是做什么的。论房族,炳水伯伯与我们家是同一个太公,与摇船太婆家则要远一些,只因事先得了些好处,就说:“也就放养些鸡鸭。”并且按下手印作了证。

于是县里的判决书说:“本为放养鸡鸭之地,大家放养可也。”

管事的人私下说:“这地方看起来也应是你们家的。但是人家从省里把电话打过来了,总要给个面子。”

大约是官司赢了,给了信心,过得不久,太婆与定汉家也起了纠葛。

她家的另一处产业,与定汉家后门的地块接壤,她依然以檐落水为由,想要多占些地方。将官司打到县里,并以屋契为证。

我小爷爷悄悄告诉定汉:“同伢(我)打官司,用的也是这份屋契。”

定汉就举证了此事。一契不能同辖两地,县里据实判决,这次官司定汉赢了。

但太婆心中不快。她大我祖母一岁,原是同村同宗的姐妹,平日不免有些攀比之心,来往就变少了。

两家大人龃龉,倒并不影响小辈交往。太婆的小儿子大我父亲一岁,两人从小一起玩耍,情如手足。他成人后在绍兴做事,父亲通过他,介绍二弟去绍兴镬厂做了学徒。(我叔叔后来通过工农速成中学,保送读浙大,便是因了这个机缘。)太婆知道这事后,却是把儿子狠狠数落了一顿,道是:“格头仔毛,介勿懂事体!”(这个傻孩子,这么不懂事。)

过得不久,就解放了。接着搞“土改”,定成分,我们村分摊到一个“富农”名额。由于丈夫去世得早,摇船太婆的三个儿子又都年轻,也不擅农活,只好请个长年(长工)来种田。于是大家都认为太婆家属于“雇工剥削”,是最符合“富农”条件的。但最后的结果,这个名额却落到了定汉家。太婆家只划为“上中农”,于是他的子孙在后来的运动中逃过了一劫。

村农会会长金吉法,原是从外地搬来的,在摇船太婆家做长年,一做做了好些年,后来也等于是当亲戚走动了。村人私下说,吉法在关键时刻帮了太婆说了话。我小时读高玉宝的《半夜鸡叫》,知道地主富农雇工剥削的种种刁蛮,所以很奇怪这个长年居然跟东家是一鼻孔出气的。

那时太婆晓得自己的做法站不牢了,连忙把门封了,重新改成了窗子。再后来,又把这间屋卖给了贫农宣龙友。

前些时龙友的孙子六光从箱子底里翻出这份屋契,拍了照片给我堂兄看,那屋契上的字,却是我父亲写的。

六光说:“炳超阿伯的字,奈格(怎么)会写得介(这么)漂亮!”

【回音壁】

黄仕忠:那个年代,多有荒谬。“划成分”是按比例分配有“名额”的。这“东家”也并不是我们小时读过的《半夜鸡叫》里周扒皮式的人物,都是勤劳的农民,辛苦地生活着。东家与长年吉法的良好关系,正说明以往说法的荒谬。

但村民没有这个辨识能力,只知道政府的做法是不可置疑的,所以他们只能讨论在规定尺度下,谁幸运谁不幸运,谁得益谁受损,很多时候带着嫉妒的心理。……制造出许多原本不存在的“阶级对立”,在同样劳作的农民之中分出这许许多多的等级,让“四类分子”进入地狱,构成了噩梦般的日子。

我没有要具体批判谁、表扬谁的意思,都已经成为过去的人和事。我只是写村子的历史,尽量用中性表达。我想记录那个年代、那个社会里,人们的普通生活,通过他们的行事、悲欢,让后人可以从中了解那个逝去的年代。

宣六光:写得真实贴切。我所知道的摇船老太婆已经是晚年中风偏瘫痪了,看完忠哥的畸零杂记,一下子勾起了好多有关太婆的回忆。是的,在我的记忆里太婆就是这么一个人,有点尖酸刻薄和自私自利,多少有点讨厌。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和堂兄弟志法几个在太婆家门口玩,她想上厕所起不来,让我和志法扶她一下,上完了,给我俩每人5毛钱。顺带了一句“5毛钱给你们买伤筋膏药”,后面我娘知道了,气了好久。

哈!后面要是附上你父亲写的这份房契就更完美了些吧!

黄绍辉(堂侄):保长可能是太婆的兄弟郭荣隆,村里老人叫“荣隆保长”抑或是“荣隆乡长”,她的弟弟郭荣熙(1924年-2022年8月2日),首炸水门桥的传奇英雄,前几年电影《长津湖》热播,这位传奇老英雄一度成为网红。一家人国共两党都有。

太婆后来长年瘫痪在床,没人搭理,只要有人经过就大呼小叫,很有种瘆人的感觉。

刘勇强(北京大学):边缘人物,琐碎事件,简短文章,却关联了旧时行政系统运作与时代变革,颇得窥斑见豹之旨。

巩本栋(南京大学):读吾兄的散文,像读小说,语言生动,形象鲜明,情节曲折。人情百态,趣味盎然,却正真实映现了那个荒唐的时代和底层社会。

蒋志毅(表侄):几篇杂记,半部村史,尤其对我而言,这些人都是长辈、乡党,但作为晚辈,只见过他们老态龙钟的辰光。杂记使时光倒逝,让我看到了当年的岁月,展现了他们的时代,历史就是在这么一幅幅普普通通的乡土人情中积累出来的。

黄凤君(堂妹):故事发生在我们村里,是好几辈前的事儿了。看起来鸡零狗碎,但组成了一幅乡村独有的画卷。有人间烟火气,就象电视剧中的北京四合院发生的故事,只是类型不同。

余丽娟(表姐):摇船太婆这故事觉得既熟悉又亲切,似乎是邻居,又似乎是邻村的,反正这种人物几乎村村都有,仗着房头族派,仗着有点权势,往往有点霸横,有时甚至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得理不饶人。

周琦辉(南方日报|诸暨同乡):原来诸暨人上头有人,以势压人,由来已久啊。

刘蕊(上海大学):从“摊到一个‘富农’名额”,到“结果这个名额却落到了定汉家”,陡然转折,不免重重地松了口气。我想,摇船阿婆是幸运的,前半生有娘家的照拂,后半生有夫家同村的善良宽厚。可幸,这里没有莫言《生死疲劳》里的西门闹。

吴先宁(民革中央):农村就是这样的,恩怨纠结,永远难解难分。

我小爷爷,贫农,比较憨,说话没遮拦,有一阵特别爱说:“娘西匹,我要是毛主席,就全让你们吃饱!”大家都窃笑,他也不知道逻辑上这句话隐含着一个假设,就是现在吃不饱……

老说老说,这句话就传到公社,公社一个管治保的干部就来了,把他叫到大队部,训他以后不许再说这么话。

怎么训的,我们也不知道。我只见他瘟头瘟脑,一瘸一瘸地从大队部回来,口中念念有词“娘西匹,娘西匹”,从此就再也不敢说那句话了。

廖智敏(学生):摇船太婆这篇,读完有种很特别的感觉,明明写了很多矛盾,但是又好像能感受到一点温情。挺神奇的。

高薇(中山大学):县里推事体察民情很有一套方法,可惜虽有童言无欺,是非一目了然,但在成人的世界里,却会碍着情面,含糊其辞,甚至颠倒黑白。太婆占地故事,是管窥乡土社会人情与法治之复杂纠葛的一个极好案例!

羊红(福建师大):好喜欢看黄老师的消遣文。不知道为啥,看黄老师的文字,总是想起蒲松龄讲故事。所不同的是,蒲老人家在谈神说鬼,讲凡人不可企及之世界的故事,黄老师是在给现实生活中的人立传,讲凡尘俗世的故事。蒲松龄不是黄老师,黄老师当然也不是蒲松龄,可是你们讲的故事让他人如此沉醉其中,如此欣然神往。

也许蒲松龄讲的故事会有一丝灰暗,但黄老师讲述的故事即便基调是悲伤的,却又透露出清明澄澈,稚子心灵般的纯粹。当然如果是欢愉的基调,整体上也是清明澄澈而又纯粹的。

再有就是,有一点蒲松龄不能比——黄老师的小故事里逻辑极其严密!这不是小说家的架构,是学者的思维呀。这一点不留心、不注意,一留神分析,才发现一切如此自然而然。

李颖瑜(香港中文大学-深圳):这篇真有趣,摇船太婆的形象很生动,有些蛮横市侩,却不令人讨厌。村民间的恩怨情仇,看似无理却又质朴,再加上时间的滤镜,读来很有意味。

陈亮亮(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土地争夺真是农村村民的核心矛盾啊。

李万营(安徽师大):老师的文章甫一开始,一个熟悉的老太太勾起了我对老家亲友浓浓的回忆。这个老太太虽和我们隔着一个战火、纷争的百年,却那么熟悉。是村尾种了棵桃树院子里却养着大黄狗的大娘家,是提溜着擀面杖站在门口大声喊骂娃的婶婶,是躺在榆树荫下摇椅上已不会言语的的太婆婆……

那时候村子不大,可家人好像很多,很热闹。家家户户会摩擦、会吵嚷、会骂咧、会拎着自家孩子骂道:“你再和他家小崽子玩,老子拿皮带抽你!”可到了明天,端着碗蹲墙角下吃着饭一起吹牛,手一抹嘴往衣襟上蹭蹭,夸道:“你娃有出息,好好学,明年考北大,接伯去北京看看。”

这就是乡人,乡情,是埋在骨子里的家乡的温柔。

董诗琪(学生):看老师这篇文章,觉得非常的朴实,很有农村的那种气息。我爷爷家也是在农村,房子前后一样也是有点空地,养着一些鸡鸭,所以看老师这篇文章的时候,感觉农村湿润泥泞的土地,混合着点家禽的味道,落在地上的家禽的脚印,那些印象,一下就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了。

村里人的性格,和我接触到的很有些像,我爷爷也因为被前面的房子遮了阳光而发生过争地啊、吵架啊之类的事情。感觉老师所写农村人的语言很朴实,日常的对话,一下子就把人带入当时的情景之中。

吴存存(杭大同学):我小时候也见过不少这样的邻居,当时觉得可恨,现在回想起来,又有些怀念,遗憾旧城改造,“人如风后入江云”,都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岑宝康(杭大同学):此文在我读来,似曾相识,格外亲切。

自古以来,乡间村坊,为鸡虫得失偶有龃龉,亦可谓人间烟火。整体而言,基于传统道德的伦理之墙仍可屹立不倒。但是,一旦公权力的不当介入,就会扭曲朴实的人伦礼仪。我们藉以维系正常演进的传统伦理秩序,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逐渐坍缩。

另外,短短杂文同样印证了大部头专著滔滔推论的一个公理,那就是私产及产权对于维护社会基本秩序的重大意义。

等我们这一代人老了,这样的文章就再难见到。

赵国瑛(中学校友):题目取得好,让人联想,以为是船娘,其实是取其走路的样子而起的“绰号”,有几分灰谐。得势者谋利自是人之常态。贫者也不吃素,当然要拗手筋骨,谓“熬气勿熬财”。文虽不长但人物鲜活,情节离奇。太婆贪小利但识时务,逃过一劫,也是个聪明人。两场官司,两次调查,令人掩卷深思。对有些陋习的讽刺至今仍有现实意义。

周其奎(中学校友):小时候我们旁边也有个摇头老太婆,人家都叫她章全姆,她的脚很小,鞋子尖尖的,我们小时候戏水,她拿着棒要来打我们,我们叫她老太婆,她不生气,还说老了才能当太婆,她很会管闲事。

郭巨松(中学校友):恩怨纠葛,童言为真,趣味横生。

胡盛(辽宁大学):陈年往事,隔空摇曳,如在目前。传神文笔。

何宝康(杭大系友):写作不停,精彩不断。

潘健华(上海戏剧学院): 有纪录片的画面感,真切而形象。

董虹(人民文学出版社):有点非虚构写作的风格,期待看到更多。

方鑫(浙江同乡):这起陈年大官非,水落石出!很有看头!

姚小鸥(中国传媒大学):很生动。这个太婆刁蛮些,但不是恶人,不然长年不会帮她。

徐大军(杭州师范大学):太婆的以檐落水为由,寻找共享之地,真是有趣的方法。

庄清华(华侨大学):喜欢这种远观式的中性描述风格,但依然带有一种很深的悲悯,对卑微人生的一种关怀。

高伯齐(中大系友):家长里短鸡零狗碎的平凡故事,如一页页小人书,展现了乡村中国时代的往日时光,撩起农村出身一代人心里淡淡的惆怅。

曹天忠(中山大学):可别小瞧乡村家长里短,是非恩怨,官司断判,最能看出政治清公;而一旦引入阶级,那东西就翻天覆地了………

戚世隽(中山大学):有点自私蛮横,但也没什么大恶;敢和同阶层的乡民斗,却不会质疑上头,太婆也是大部分乡人的缩影。

库文娟(北京友人):写的很真实,村里的社交及各种纠纷,大部分都围绕这土地、房子,甚至一砖一瓦的多少,生动的小脚老太太跃然纸上。

陈雅新(深圳大学):文字简而生趣。这推事断案的方法虽古拙,但却是公正有效的,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断案总得用点今日看来貌似不靠谱的方法,让我想起了《灰阑记》等很多公案故事。

任荣(南京师范大学):黄老师用文学的手法描绘出了中国的乡土社会。简单几笔,犹如水墨画一样,但是传神地勾勒出了一个乡村摇船太婆形象。尽管闹出了官司,但是在今天看来却显得那么滑稽和搞笑,究其源头,不过是一点蝇头小利。这就是真实的乡村生活。摇船太婆虽然是典型的爱搬弄是非的乡村女性,但是从来算不得大奸大恶之人。家长里短,口舌是非等等,构成了一个热闹的中国农村社会。

田语(浙江大学):想起小时候老家奶奶常与隔壁邻居闹一些“土地官司”。有一年焚烧秸秆时,还因为隔壁烧到了我们家田里的作物吵得不可开交——原来以为是很了不得的大事,后来知道其实不过烧到了一点杂草。记忆里的乡间生活总是简单美好的,现在想来是因为当时还小,看不懂长辈间的龃龉。老师行文凝练,语言朴实而隽永,读来回味无穷。

钟东(中山大学):农村,有说不出来的许多东西。农民,也是非常有趣的人们。乡土,是滋生这些各种头绪的地方。但是那种荒谬也好,真实也好,自古以来乃至将来,都不会在农村中过去的,历史也就有了当代性和现实性,甚至有着未来的延续性。总而言之,农村是写不完的。

曾南逸(中山大学):所写的事情,跟我老家特别相似。大抵1946年以后解放的地方,没有原生性的基层党组织,村里的地主、富农都是莫名其妙摊派、认定的。这种认定,又继承自当时的人际关系,往往不能体现划分成分的初衷,加之后来“左”的因素,最终放大了成分矛盾。我家实际田产接近富农,但没有雇佣长工,加上村里人际关系不错,最后定的成分是中农。

陈佳妮(中山大学-深圳):我印象里很多曾祖母辈的都是这副严肃的模样,让当时只有四五岁的我十分敬畏害怕,往往不敢接近。通过老师的文字,仿佛给了我一个管窥她们的世界的机会:争强好胜、精明蛮横,但对家里长工也是善良,最后竟处得情同亲戚。与邻舍争利,但也不妨碍子孙们与乡里亲友的互相帮助提携。虽然描绘的是“钱家山下”村里琐事,但何尝不是乡土中国人情物事的缩影?只是在读到她孤儿寡母逃过“富农”,为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担忧“定汉家”如何面对这飞来横祸,这大概是另外一个折射时代伤痛的悲剧故事了吧。

看老师的文章时常也打开了我的记忆,回想起一些人一些事(虽然很多事情只是从父母辈道听途说而来),文字的感染力真的很强。这就是口述史了吧?

黄仕忠:我这里的细节,都是我父亲说给我听的。但也不完全是口述史。因为我根据他的口述,加上我的亲历,再构建框架。不单单写趣事,而尽量让每个人、每一事,都具有让读者认识那个时代的意义。

陈佳妮:确实,文章里您似乎也经常提及自己对某个人和事情的感受,并非完全是旁观者的形象,所以文字的感情浓度是高于口述史的,这也是独特的价值。我作为读者之一,看完对过去的很多事情似乎有了一些新的看法。了解了很多以前忽视的,也因此产生了新的思考,这是受益匪浅之处!

邹双双(中山大学):发来的每一篇其实都读了,就是没有及时回音。到我懂事后,村民之间争的不再是地,我见得比较多的是争水,灌溉稻田的水。一块挡水板,一段溪渠,可以引发村级大战。

章丹晨(伦敦大学):小朋友起“摇船阿婆”这个外号,似只是在说她走路姿势好笑,但这种大摇大摆的形态,与文中所述村民的争执和无奈也是互为解释的。只是在荒谬的时代里,大概没有人能笑着摇到最后。

朱浩(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天琴姑姑因为要被嫁入地主家而恐惧自杀,摇船太婆因为没被划为富农而逃过一劫,那个年代里的偶然、悲欢,令人唏嘘无奈。历史如一片荒原,您笔下的系列人物如荒原上的一片片丛林,记录着历史以及活在其间的个体命运。

杨绪容(上海大学):太婆作啊!又牵挂定汉的命运了。难得记得这些痛心往事!制度是一回事,文化也要启蒙。

顾克勇(浙江理工大学):农村有些刁蛮贪占便宜的老太太,叙述得有趣不让人生厌,是文学的笔法。文章最后,本以为会有一个反转,写老太太的“善良”,但却没有这样虚构,让读者好像丢失了习以为常的阅读习惯抓手,闪了一下,这又回到了纪实。文章最后“太婆”房契为自己“父亲”所写,意味深长,是全文乡情之泉眼。

杜雪(北京语言大学):这篇读来同样精彩、人物生动!这个摇船太婆,我真不喜欢她!不过看了下面回音壁里大家的说法,又觉得大概农村乡里常见这样的人和事。无论如何,家长里短的乡里纠纷,都不至于上纲上线。

陈恬(南京大学):黄老师是“零度写作”,所以不会让人讨厌这个阿婆,生活中碰到,还是要敬而远之的。

李伟大(中山大学):太婆似乎就是我们身边一个普通的阿婆,但在黄老师的娓娓道来中形象却如此生动。常让我想起童年和故乡,好像从回忆中找到了点什么,但每每更多的是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殊为奇怪。

王芊(中山大学):太婆性格复杂,有蛮横和贪婪,可是又和家中长工相处好,是好真实生动的一位村妇形象。划分成分的真实过程也好复杂,在硬性的制度下,充满了偶然与人情。或许这就是文学之所以能补史的奥义所在!

蔡达丽(山东大学):摇船太婆缠着小脚、颇为娇蛮、争强好胜,在“小人头”眼中是不太友善的存在,与传统长辈德高望重的理想形象相去甚远。她的形象丰满如是,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善,亦非绝对意义上的恶。自身在跋扈蛮横之余,亦有待人良善的另一面。这个充满张力的形象,读来意蕴尤长!

吴银惜(毕业学生):我的童年在潮汕农村度过,亲戚中有几位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以我孩童的眼光,当时并未觉得她们有什么不好。懂事后,听家中长辈说起一些往事,她们也是摇船太婆一类的人物,因此我阅读时,脑海里便浮现出她们的身影和传说。像摇船太婆这样的“恶人”也有可爱的一面,所以,我对于长年金吉法能和东家摇船太婆一鼻孔出气,倒是很能理解。

曾庆兰(博士生):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今年过年,家里长辈围坐,谈及当年某位要争我爷爷栽的一棵柿子树,四处宣称那树种在他家塘头。但那处地方明明白白地登记在我爷爷的土改证上。堂姐为此从镇上档案馆复印了几份回来,以作证明。我也趁机要了一份。那上面登记的田地数量并不多,爸爸却告诉我,我们家族当年曾被划为富农,后来,这顶帽子影响了家族后辈的发展,凡是要讲成分的事情,比如参军入伍,便与我的父辈们无缘了。

张紫阳(博士生):读时总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读完琢磨,明白过味了:像赵树理。都是写不完美的农村人物,但笔端常带温情。

王皓玉(本科学生):摇船太婆生活的年代跨越了民国和解放时期,像“保长”“推事”“省军法处”这些名词,还有后面那段公社的历史,离现在比较久远了。但是农村生活中的人情人心,现在和过去的差别并不太大。文章中的农村世界在冲突中带有温情,弥漫着土地的味道,所以读来亲切。

吴俣(本科学生):从摇船太婆,可以看到当时村子里的风貌。就像老师说的,很多时候人们是在既定的规则和现实中,讨论幸运与否。家长里短的讨论,不意味着对错,而是生活状态的折射。

周菁若(本科学生):感觉在这篇阅读的过程中,我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那些矛盾上,感觉很日常,在乡村生活就为了那一亩两田的地,有分歧也正常。

林珈卉(本科学生):因为在城里长大,对“亲近”的邻里关系比较陌生。想象了一下,如果邻居里有这样一位有些蛮不讲理的阿婆,总是要闹到打官司,真是有些难以招架。

陈昕正如(本科学生):想起老家农村里大大小小的“陷害”“争夺”之事,往往也是为了那一亩三分地,或是看他人挣钱眼红。一代人之间的矛盾,发展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新的一代却又可以建立新的关系。

宋睿(本科学生):摇船太婆这样彪悍、寸步不让的女性,也是个护短之人,吉法为她家做长年,应是受了不少照拂。人心肉长,知恩图报,理应如此。听爷爷说,以前地主家都是把大鱼大肉给长工吃,而自己家吃粗茶淡饭,为的是让长工吃饱喝足,有力气干活。栖霞附近有座“牟氏庄园”,被称为民间故宫,太爷爷年轻时曾去牟家当过短工,多年后重游故地,还感慨牟家待人不薄。但我小时候,就是听牟家欺男霸女的事迹长大的——不同的记述,背后都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责任编辑:黄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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