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联合制作的央华版《悲惨世界》,带来了哪些新启发?

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2024-03-04 22:00
来源:澎湃新闻

上周末,由央华戏剧与法国蒙彼利埃演员之春戏剧节共同投资出品,中法联合制作的中文版话剧《悲惨世界》在上海大剧院演出了3场。该剧由法国当代知名导演让·贝洛里尼执导,演员刘烨主演,引起广泛关注。

作为“2024中法建交60周年精品演出项目”中唯一的话剧作品,也是中法文化旅游年在中国举办的8个项目中的唯一中文话剧作品,此次上海演出也是央华版《悲惨世界》中法巡演的首站。

央华版《悲惨世界》海报

3月3日,上海戏剧学院中国戏剧研究中心、上海艺术研究中心和上海市剧本中心联合举办了央华版《悲惨世界》研讨会。

“这部戏剧会给中国话剧或者舞台艺术界提供新的东西,除了《悲惨世界》本身的价值内涵对我们巨大影响之外,我觉得这部戏它的呈现方式、它的戏剧语言等都对当代中国话剧会有启发。”上海戏剧学院院长黄昌勇在发言中表示。

本剧艺术总监、监制王可然和法国导演让·贝洛里尼

作为法国国立人民剧院院长,让·贝洛里尼是当今欧洲颇有影响力的导演,曾经将多部难以改编的大部头巨作搬上舞台。他不仅是导演,也是这部戏的剧本改编和灯光设计,同时也是一位作曲,音乐也是这版《悲惨世界》的重要组成。

在这版《悲惨世界》中,让·贝洛里尼和中国的演员团队合作,将自己的创作方法和创作风格注入其中。尤其是剧中演员在表演者和表达者之间无缝转换,在角色和讲述者之间跳进跳出,同时有大量音乐、歌舞表演,加之简洁而写意的舞台和灯光,都带给观者一种独特的剧场体验。这也成为这场研讨会上很多专家的关注焦点。

研讨会现场

董晓(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

三个小时的戏最直接印象就是整个舞台的呈现方式跟我想象中的传统话剧表达方式不一样,因为它的叙述功能非常强烈,人物不断跳出自己角色面向观众,讲述、评论、评价,引导观众思考这个人物的行为、思想、情感,这占据了很大比例。当时在看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这么呈现,这是非常可行的方式。

毛时安(文艺评论家):

这部戏体现了中法艺术家在21世纪最新合作的成果,可以说是当前最高体现。

从艺术来讲,我最近一直在思考21世纪的剧场艺术、舞台艺术该怎么走,21世纪的剧场艺术应该怎么发展,怎么争取观众,怎么适应今天这个时代。从这部作品来说,把文学巨著进行舞台叙事,不是原生意义上的舞台作品,他把雨果小说当中很多精彩段落原封未动搬上舞台。通过在舞台的演出观赏过程能够体会到文学巨匠同时也是人道主义的思想巨匠的精华,这一点很重要。

这对演员也提出很大挑战,整个舞台演出就像评话一样,有说和表,既有自己角色的表现又有叙事,同时承担了叙事和角色沉浸的两方面要素,可以讲既是间离性的也是体验性的,进入角色就要体验,进入叙事就要求间离,把他的间离和体验混合在一起。

刘烨在舞台上的从容,那种严谨,那种对艺术的一丝不苟的追求包括人物角色的不断进出都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成就。

罗怀臻(剧作家):

这样一台精品剧目能够体现21世纪大剧场时代舞台艺术的最高水准,对我产生的艺术和情感的冲击非常巨大。

这部剧也可以叫朗读剧,有点像中国戏曲,既是当事人又是叙述者。

我觉得它是一种尝试而且是非常成功的尝试。尝试之后我希望它不要成为唯一,也不要成为第一,从此以后带动了一种风气。我希望戏剧家能够用戏剧办法传达他的文学。戏剧跟文学是平等的,戏剧应用自己的方法表现文学而不是用文学来代替戏剧。

郦国义(文艺评论家):

这是第一部在中国话剧舞台上演出的话剧《悲惨世界》,我认为这是两国艺术家在人类精神文明互建上做出的突出成果,这是当下非常重要的意义。是两国艺术家、两个有丰厚精神文明财富的文明古国、两个国家的艺术家合作的成果。我对这部作品表示钦佩。

演员刘烨和担任该剧总制作人的妻子安娜首次在工作中合作

方家骏(文艺评论家):

坐在剧场里三个小时我个人非常沉浸,同时感到经典的力量依然震撼人心,从文学搬上戏剧舞台以后,对普通人来讲,原著对于人性的深刻透视更加直观了,如果没有看过文学作品,他能非常直观的感受整个事件的发生,以及作家对于人性的深刻透视。

在有局限的戏台舞剧上,中文本的《悲惨世界》保持了故事的完整性,它的故事是基本完整的,该出场的人物,该点到的点,故事的来龙去脉是完整的并呈现出更加强烈的戏剧性。这都需要仰仗编剧导演对文学原著、对戏剧舞台的深刻了解,他必须吃透文学吃透这部小说的精神,对今天的舞台是怎样的状况,观众是怎样的状况,要有非常的了解从而做出睿智选择和技巧转化。这三个半小时演出让我们感受到编剧导演的功力,这是一项非常伟大的工程。

我也十分欣赏法语剧本的中文翻译。中文版台词的组织非常精致精准,“秒懂”这个词用的非常准确。

十几年前看过刘烨的话剧《琥珀》,时隔多年依然能看到他对舞台对戏剧充满敬畏,能够看到他小心翼翼遵循着舞台的表演方式。作为影视演员可能在影视圈子里时间长,他小心翼翼遵守着舞台表演规则,依然能看到他非常纯粹的、本质的、纯朴的个人表演风格,我觉得非常难得。有些处理显得非常独到,上半场90分钟以后一系列的悲惨命运之后,观众内心的心理节奏也需要释放,他的这一句“他睡着了”带动了上半场结束的观众的掌声。

胡晓军(上海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完全认同艺术总监王可然说的“戏剧是行动的艺术说法”。

对于这部戏的演员行动,扮演者和叙事者的问题几乎对半开,观众作为我来说相当于听了一部小说的经典版,这与惯用的常见旁白是根本不同的,我把它称为“演白”,我认为这种演白比旁白更难,实际上是更基础和最质朴的手法。

我认为音乐占据着行动重要地位。这是原创的几段音乐非常短而动听有感染力,这与拖沓的叙事语言形成反差,打击乐加手风琴和偶尔的钢琴构成了现代摇滚的乐感,相对轻快的节奏与相对沉重的剧情配合效果类似于中国人古代所说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灯光也担负起行动的象征作用。

央华版《悲惨世界》剧照

荣广润(上海戏剧学院原院长,教授):

这一版《悲惨世界》我自己感受最深,或者我认为最大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深入到了冉·阿让的灵魂深处。

这部戏的长处就在于把冉·阿让的灵魂塑性,灵魂的救赎过程中显示灵魂深处的真实想法,当然他采用了叙述类似于评书的叙事方式,我觉得并不是形式的选择,而是为了完成这个人物,更好的能够把冉·阿让的心灵剖析,能够更好的呈现,这是这部戏非常成功的地方。

这么长的戏,舞台装饰是极其简略但又极其有震撼力的,尤其灯光运用确实非常精彩,包括冉·阿让用背影跟沙威的对话的光影变化以及用圣洁灯光的烘托都是非常精彩的。这在舞台剧呈现上并不多见,是非常精彩的呈现设计。可以在这部戏里深深感受到艺术家精细的严谨的非常富有创造力的展示。

韩生(上海戏剧学院原院长,教授):

这次这个戏是一种新形式,我们觉得非常值得探讨,不能简单的来肯定或者否定,它的美学价值开掘了新课题。

从舞台设计来讲境界非常之高,在这一个空间讲了这么复杂的故事这是高明之处,有灯光变化、道具变化等,包括前面的长灯教堂的意思,后面的餐厅、餐桌、床等等,后面出现了手风琴,刚才提到的灯光,又是巴黎都市象征同时又是心灵外化,从舞台角度他和导演的语汇高度契合,找到了非常好的点。文学和行动两种力量形成了对冲。

宫宝荣(上戏外国戏剧研究中心主任):

这出戏体现了艺术家的专业的工匠精神,舞台设计灯光、道具可以说相当简朴,但审美效果却非常惊艳,画面感、质感非常强。

导演贝洛里尼曾经表示过,他从事戏剧的目的是照亮世界,有启蒙时代的精神,但要做到这一点显然离开文学是不可能的。

这部戏当中运用了大量的布莱希特的手法,但如果我们把它看成纯粹的叙述戏剧显然也不符合事实,这就是韩院长说的他提出新的概念叫“舞台剧”。

令我惊讶的是,这部戏几乎每一个演员都既是人物又是叙述人,不断的跳进跳出,这样的戏我们看的很少。

这出戏的另外一个魅力在于其他方面的抒情性尤其是音乐,这部戏尤其在下半部分有着大量的舞蹈场面、歌唱场面。所以这部戏又有跨文化的特点,

央华版《悲惨世界》剧照

丁罗男(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教授):

这些年来国际级的大导演他们的作品或者跟我们的合作,他们的作品让我们很开眼界。我们长期固守着自己的一套对戏剧的看法,但实际上我们看了大师级作品以后经常打一个问号,哦,戏剧原来可以这么做,经常会有这样的问题。

上次在陆帕导演作品座谈会上我就提出一个观点,这些好作品大师给我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方法问题,因为每个戏都可以变,真正的大师不只有这一招,他可以根据对象来创造各种形式,形式不能简单搬用。

既是经典本身的东西,但又不停留在两百年前的经典状态是当代的,既是文学的又是剧场的,这部戏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李伟(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戏剧艺术》副主编):

这次的《悲惨世界》我自己感受最深的也就是舞台呈现的办法,我在法国导演身上看到的是中国的戏曲和评弹的表现方式,叙事的方法非常自然。我觉得这是文化交流的结果,更是一百多年来交流的成果、结果,是非常美好的相遇。

我觉得戏剧要不断创新、不断打破,不断拒绝固化,而这种交流,之前是让我们跟过去的种种的《雷雨》版本告别,这次可以说是开创性的提供了新的《悲惨世界》版本,这是文化交流非常了不起的意义。

李旻原(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副教授):

我们一直强调这部戏《悲惨世界》是雨果的,但我更想用导演的角度,这部戏其实不是雨果的,是导演的作品。

法国戏剧有一个坚持,就是对法语的自豪,这和中国人对中文的博大精深也是息息相关的。法国导演并不会像德国导演那样,把语言去除,或者从不同舞台表演譬如像舞蹈更着重身体把台词都隐没了。一个法国人做导演的时候其实会很坚持他在语言上的表现,贝洛里尼这位导演并不是把舞台雨果的剧本再现,而是他是一个创作者,雨果变成他的元素。

    责任编辑:夏奕宁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