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8个晚上｜鲁西南小城的年
编者按：春节的夜晚，卸去一整年的忙碌与疲惫，一家人围炉煮茶、闲话家长里短，听听爸妈的唠叨，体味团聚的温馨，感受辞旧迎新的光阴流转以及我们与家乡的连接。澎湃评论部夜读特别策划《春节的8个晚上》，记录万家灯火的中国年。
年味是一个被太多人谈过的话题。然而，曾几何时，过年又的确是拥有某种味道的，这就像时光进入了暮春季节，田野里处处弥漫着一股朦胧的香气，一种笼罩四野的氛围一样——丘迟《与陈伯之书》所谓：“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庶几表现出的，正是一种暮春的味道。
在我的记忆中，鲁西南小城的年味是与人流攒动的街市、瑰丽绚烂的烟花、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以及母亲忙碌的身影联系在一起的。
单县的年货大集，市民在购置年货。农村大众网 资料图
岁之将暮，新春将临，年味便日渐浓厚。刚刚进入腊月，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已经开始在小城的每一个角落里炸响，孩子们陆陆续续放假了，进城操办年货的乡民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摊位遍布大街小巷：卖春联的、卖绢花的、卖新衣的、卖面人的、卖各种小吃的、卖各式玩具的……“车毂击，人摩肩”，春节未到，一个又一个喜庆的日子已经扑面而来，好像在极短的时间内，整个小城都活了起来。
在我的家乡，离过年还有十天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乡人们名之曰“乱市”——乱市一说，颇有点放任自流的意思，意味着街市的管理人员除了维持必要的秩序之外，别的一概不问。于是，小城里热闹的气氛渐渐达到了顶点，卖年画的将年画平摊在人行道上，将春联挂在后面建筑物的砖墙上；卖零食的提供免费试吃，吃人家的嘴软，你会不自觉地买一些作为回报；卖炮仗的直接将板车停放在马路两边，充作摊位……最有意思的是，各个摊主都不甘示弱、相互攀比，这边的摊主放一个“土地雷”，那边的摊主放一个“二脚蹬”，摊主的吆喝声与炮仗的炸响声交织在一起，整座小城变成了一个热闹无比的集市。
小城人虽然并不富裕，却从来不吝啬买炮仗。所以，每一个卖炮仗的摊位上总是挤满了人，他们或者讨价，或者还价，或者看热闹，或者漫无目的地闲逛，却总是玩得其乐融融，不亦乐乎。
当然，这种热闹的氛围也是适合闲逛的，因为想要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穿行过去，骑单车是绝对不行的，即便是步行也并不容易。只有慢悠悠地跟着人群往前涌动，涌动到哪里就算哪里：涌动到炮仗摊子前瞅瞅，涌动到杂耍摊子前看看，涌动到零食摊子前尝尝，不经意间就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一些意外的欢喜……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一个悠闲而又快乐的下午。
菏泽“黄河大集”，摊位上的年味。大众网 图
在我的童年时代，小城里尚有不少靠砸锣底为生的家庭，他们从工厂里领来铁皮做原料，全家动员，凑闲暇时间做出锣底成品，然后送回工厂，挣一份手工钱养家。所以每到黄昏，天空黯淡下来，渐而灯光昏黄，几乎家家户户都能够传出砸锣底的“轧、轧、轧”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听着单调，却自有韵律，而今配合着密集的鞭炮声，相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特殊的氛围，形成了一种稍纵即逝、却又让人无比留恋的感觉，所谓“年味”，尽在其中。诚如一位作家所写道的那样：“声响，一如窗外投进的斜光，永远留给下午最深浓的气味，多年后仍存留着……。”
贴春联，是过年的又一个重头戏。小城的一般家庭，大抵都在年三十的下午开始张贴春联，春联的内容相当广泛，书香之家会贴上“风摇竹影有声画，雨打腊梅无字诗”之类的文雅诗句，经商之家则会贴上“生意兴隆如旭日，财源广进似春潮”之类的祝福语。另外还有诸如“春风化雨润桃李，秋月澄辉照桂兰”“一冬无雪天藏玉，三春有雨地生金”之类的春联，从中透露出的无不是乡人们对于生活的热爱之情，反映出他们在新的一年里最为素朴的愿望和期盼。
我家的春联大多是由父亲亲自操刀写作的，父亲平时喜欢舞文弄墨，每年春节，写春联既属于他的专利，又是他的一件颇感得意的事情。且不说父亲笔下的字迹究竟如何，他每年书写春联总要翻阅很多书籍、花费许多心思，这就使得父亲书写的春联内容新鲜、风格别致，常常有着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记得有一年春节，父亲抄写了这样一副古联：“一弯流水斜阳外，几缕炊烟老屋中。”横批“逍遥人家”。这样趣味盎然的春联张贴在老屋的大门两旁，既令我遐想不已，同时也会让人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诗意。
小城旧俗，贴过春联，还要在自家的院内张贴上“福”字和“春”字。这些大大小小的“福”字和“春”字多多益善，影门墙上要贴，门窗上要贴，甚至连老祖母的床前和母亲的三轮车上也要贴。贴上春联，再贴上这么多的“福”字和“春”字，将院落内外装扮得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其实就是在编织一种过年的氛围——当然，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花花绿绿的点缀，才使得春节拥有了一种喜气洋洋的年味，有了一种既让人留恋、又令人回味的气氛。
大年三十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鞭炮声彻夜不息，初一凌晨愈加密集。到了初一的上午，男孩和女孩们穿戴整齐，打扮得漂漂亮亮，三五成群地涌向大街小巷。他们戴新帽，穿新衣，拜年，放炮仗，人人焕然一新，让人真正感受到一种新年伊始，万象更新的味道。正月十五是过年后的又一个高潮，也是最后一个高潮，一时间万头攒动、万人空巷，男女老幼涌上街头，观河灯，看烟花，诚可谓红尘四合，烟火相连——所谓的“年味”，也像那璀璨的烟花一样，摇曳出最后的最绚丽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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