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出示通行证！——俄罗斯大学校园开放情况观察
近一段时间以来，开放大学校园成为国内舆论热议的话题。2023年9月，教育部在答复政协提案时指出：“大学校园更好向社会公众开放具有积极意义，有利于大学更好融入社会、服务社会。”[①]在有序开放大学校园成为社会普遍共识的大背景下，如何实现大学校园的有序开放成为了一个极具现实意义的问题。在本文中，笔者尝试以俄罗斯的两所顶尖院校——莫斯科大学（Москов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 имени М.В.Ломоносова）和高等经济大学（Национальный исследовательски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 «Высшая школа экономики»）为例，介绍俄罗斯大学校园的开放情况，以供方家讨论、参考。
图1 莫斯科大学主楼前的内部庭院 图片来源：王陈昊志拍摄
一、设施开放：宽严并济、外宽内严
俄罗斯大学的设施开放呈现出“宽严并济、外宽内严”的特点。从校园建筑以外的公共区域到建筑物内的重点区域，安保措施逐步加强。
与国内许多大学不同，俄罗斯大学的“校区”（кампус, campus）概念更侧重于“校区内的建筑”，建筑以外的道路、草坪、花园等大多属于公共区域。这意味着社会人员和车辆可以自由使用大学校园内部和周边的市政道路。尽管部分俄罗斯大学在其校园建筑周边设置了围墙或自动栏杆，但据笔者所见，这些围墙或栏杆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通过围墙大门，绝大部分车辆也可以自由通过自动栏杆。
以笔者宿舍所在的莫斯科大学主楼为例。2020年7月，莫斯科大学在征得莫斯科市政府的同意后，宣布对麻雀山校区的内部道路实施交通管制，并在主楼周边的门捷列夫路和列别捷夫路上设置了通行检查站和自动栏杆。[②]根据校方的解释，这一举措回应了莫斯科大学师生的强烈诉求，有助于维护校园道路安全，彻底解决夜间街头飙车“炸街”等长期存在的问题。校方同时强调，交通管制措施不会对师生进入校园产生任何阻碍，也不会影响公共交通、特种车辆和市政服务车辆的通行。[③]从笔者的生活体验来看，除了所有车辆均需在自动栏杆前短暂停留等待栏杆升起外，这些通行检查站和自动栏杆几乎没有对道路交通产生任何影响，公交车和网约车可以在任何时段直达主楼门口。
图2 莫斯科大学设在门捷列夫路上的通行检查站 图片来源：王陈昊志拍摄
与道路设施开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俄罗斯大学建筑设施的相对封闭。为了保障建筑物内的人员和财产安全，俄罗斯大学普遍实施了通行证制度。在莫斯科大学麻雀山校区，每栋校园建筑的入口处均配备有一至两名安保人员，人工查验每个人的通行证件。如果是在高等经济大学或圣彼得堡大学，则需要刷卡通过入口处的闸机。笔者在莫斯科大学政治学系属于进修生，没有学生证，因此在进入教学楼时只能出示签证。由于情况相对特殊，笔者还曾被当值保安用作新员工培训的教学案例。根据当值保安的说法，遇到像笔者这样用签证代替学生证的情况时，需要仔细核验照片，检查签证有效期，并确认签证上的接收方为莫斯科大学后才可放行。需要说明的是，俄罗斯大学通行证制度的实施范围通常仅限于教学、科研、办公和住宿用楼，面向大众且位置相对独立的书店、纪念品商店等则不包括在内。
图3 莫斯科大学主楼及其前方的内部庭院 图片来源：王陈昊志拍摄
通行证制度执行最严格的地方之一是莫斯科大学主楼的宿舍区。主楼宿舍区入口的安保人员至少为两人，少数时段为三人。在这里，安保人员会对通行证进行二次查验。与进入主楼时的查验不同，在接受二次查验时，安保人员会仔细检查通行证上的照片、有效期和验讫章。笔者的朋友曾因照片上的印章痕迹不清晰而被挡在宿舍区入口，直到管理人员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住宿合同和住宿费收据后才得以放行。由于检查严格，在人员进出的高峰时段，即便宿舍管理方加派了人手，也不免出现短暂的排队情况。笔者曾就莫斯科大学的通行证制度与主楼的工作人员进行过一次简单的交流。工作人员对笔者表示，莫斯科大学早在1993年就出台了保障校园内部安全的有关条例，但直到2020年才引入通行证制度。当笔者问及是否有学生或教职工反对通行证制度时，这位工作人员表示，所有人都很支持这一举措，也很配合他们的工作。这确实与笔者的日常观察相符。
图4 莫斯科大学主楼B区宿舍入口 图片来源：王陈昊志拍摄
二、活动开放：面向大众、路径多样
除了道路设施的开放外，俄罗斯大学也很注重校园活动的开放。根据笔者三个多月来的观察，莫斯科大学和高等经济大学分别采取了“一进一出”两条路径面向大众开放校园活动。
校园开放日（День открытых дверей）是俄罗斯大学的传统活动，主要面向中学应届毕业生及其家长。莫斯科大学作为俄罗斯最顶尖的高校之一，其校园开放日自然备受瞩目。莫斯科大学的校园开放日通常每年举办两场，春秋两季各一场，日程通常包括莫斯科大学各系、各分校和附属中学的展览、莫斯科大学校长萨多夫尼奇院士的讲座以及教学楼、实验室的参观活动。在校园开放日现场，考生和家长可以同莫斯科大学的教师面对面交流，当面向各教学单位的代表咨询招生信息、了解培养项目。根据校方的宣传，参加校园开放日无需登记，鼓励考生和家人一同入校参观。笔者曾路过莫斯科大学2023年11月的校园开放日现场。当时，偌大的主楼中央大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活动参与者手拿各类材料，纷纷在主楼里拍照留念。笔者注意到，校方在主楼各处安排了大量志愿者以维持秩序，宿舍区的安保措施在当天也有所加强。
除了校园开放日外，莫斯科大学也在利用既有资源为公众特别是未成年人提供免费或收费的活动项目。以莫斯科大学麻雀山植物园为例，即便在冬季闭园期间，植物园也面向大众提供了多种小班化的游览或教学项目，其中既有面向观鸟爱好者的鸟类学游览，也有面向五至八年级学生的“小园丁”课堂。根据笔者的了解，这些活动虽然收费，但价格适中，75至90分钟的活动每人收费600卢布（约合50元人民币）[④]。价格最高的活动是多肉植物大师班，约2小时的活动每人收费2000卢布（约合160元人民币）。此外，笔者在校园周边还曾见到过莫斯科大学地质学系为中学生举办的地质学校活动。这些针对中小学生的文化教育活动在以莫斯科大学为代表的俄罗斯大学里非常丰富，不胜枚举。
图5 莫斯科大学地质学系下属地质学校的学生在地上绘制的分子结构图
图片来源：王陈昊志拍摄
与莫斯科大学不同，高等经济大学将校园活动的举办地点搬到校外，为开放校园活动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径。笔者于2023年10月参加了高等经济大学教育研究院（Институт образования НИУ ВШЭ）与涅克拉索夫图书馆（Центральная универсальная научная библиотека имени Н.А. Некрасова）共同举办的学术讨论会，主题为“‘人生必需品’——高等教育的理想与现实”。这场讨论会的举办地点位于涅克拉索夫图书馆。主办方的宣传网页显示，讨论会面向大众，只是需要提前登记，但事实上，根据笔者的个人经历，自始至终没有人查验听众的登记信息。根据笔者的观察，这场讨论会吸引了约30名听众，其中大部分应该是学生，还有一名身着背带工作服、似乎刚结束工作的男子。在讨论会上，高等经济大学的研究团队由浅入深，先后向听众介绍了俄罗斯高等教育普及化的现状，解释了高等教育不平等的概念及其表现，带领听众尝试从哲学的角度认识“不平等”这一现象，并回答了听众提出的各种问题。整体来看，这场讨论会内容丰富，结构合理，既关注了听众不同的受教育程度，又保留了一定的学术深度，能够引发听众的思考。
三、校园开放的基础：规划、互动、落实、需求
从“宽严并济、外宽内严”的设施开放，到“面向大众、路径多样”的活动开放，俄罗斯大学的校园开放已经常态化、制度化，成为了城市运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莫斯科大学麻雀山校区为例，在笔者看来，这种大学校园面向城市开放的稳态之所以能够形成，是因为存在着以下四个方面的因素。
一是规划。以主楼为标志性建筑的莫斯科大学麻雀山校区始建于1949年，其设计和建造得到了斯大林等苏联高层的支持。作为政府重点工程的配套工程，主楼周边的路网和绿地都经过了精心设计。莫斯科大学麻雀山校区的主体部分位于维尔纳茨基大街、米丘林大街等四条城市主干道的围合区域，校区内的道路系统呈棋盘状，多为双向四车道。这一方面让校区内的道路能够应对较大的车流量，另一方面有利于将校区内的车流迅速疏解到城市主干道上，为校园道路开放提供了必要的基础设施条件。
图6 莫斯科大学主楼正面的道路 图片来源：王陈昊志拍摄
二是互动。这里的互动，一方面是师生与大学的互动，另一方面是大学与城市管理者的互动。以莫斯科大学对主楼周边部分道路实施交通管制为例。在这一案例中，居住在主楼的部分师生因不堪夜间飙车噪声困扰，通过个人、学生会等渠道向校方反映问题、提出诉求。为了回应师生诉求、维护校园秩序，莫斯科大学与莫斯科市政府进行了沟通协商，并最终获得了在部分道路实施交通管制的权利。得益于良好的互动，莫大师生、莫大校方和莫斯科市政府共同实现了校园管理的“三赢”，共同维护了开放式校园的环境与秩序。
三是落实。毫无疑问，通行证制度的严格落实是莫斯科大学“外宽内严”设施开放格局的基础。这一方面得益于安保人员的尽职尽责，另一方面也有赖于莫斯科大学师生的支持与配合。笔者的朋友此前在宿舍楼下取外卖，尽管全程在安保人员视线范围内，但返回宿舍时依然被要求出示通行证。安保人员对笔者朋友的解释是，他们确实看到他只是出门拿了外卖，他们甚至能够报出他的名字，但他们不得不遵守规定，起身查验每一个人的通行证件：如果被摄像头后面的领导发现不按规定程序行事，他们是要受到处分的。
四是需求。莫斯科大学麻雀山校区的建筑多为兼顾多种功能的综合体。笔者宿舍所在的莫斯科大学主楼高约240米，内部不仅有宿舍、食堂、教室、实验室、图书馆、博物馆，还有药店、邮局、警察局、银行网点、运动中心、24小时超市、纪念品商店以及部分教学科研单位和职能部门的办公室。用笔者朋友的话来说，“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一个月不出主楼”。再以舒瓦洛夫楼为例。尽管莫斯科大学校方对舒瓦洛夫楼的定位是教学楼，但楼里除了教室外，依然设有体育馆和食堂，并安排有部分院系的办公室。因此，莫斯科大学的许多学生无需在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和宿舍间穿行，自然无需在短时间内接受多次通行证查验。
图7 莫斯科大学麻雀山校区舒瓦洛夫楼 图片来源：王陈昊志拍摄
需要注意的是，莫斯科大学麻雀山校区“大高楼、宽道路、疏路网”的规划和建设并非完美无缺。一方面，这样的设施布局导致了一定程度的基础设施过剩。作为莫斯科大学主楼的住户，笔者宿舍房间的窗户正对主楼正门前的萨马尔斯基院士路。据笔者三个多月来的观察，这条双向六车道、旁边还修有停车场的宽阔道路平日里少有车辆驶过，反倒是莫斯科市政的扫雪车常在夜间加班工作，给这条道路增添了一点难得的喧嚣。另一方面，这样的设施布局造成了主楼与其他校园建筑以及与城市轨道交通和商业的疏离，给主楼居民带来了不便。笔者从主楼宿舍到舒瓦洛夫楼上课要走约900米，中间还要穿过设有3个红绿灯的罗蒙诺索夫大街，而到周边地铁站的距离就更加遥远。事实上，校园建筑的疏离问题是俄罗斯大学的“通病”。高等经济大学的研究人员在对比了13所欧洲大学的校园后指出，俄罗斯大学应当更多关注其宿舍与教学楼之间的距离。[⑤]
四、结语
2023年1月1日，俄罗斯“现代校园网络构建”联邦项目正式启动。在项目文件中，俄罗斯政府提出将市民对校园公共基础设施的满意度纳入考量。[⑥]在俄罗斯科学与高等教育部面向高校发布的一份自评表中，“校园融入城市环境”和“确保城市居民的可达性”更是被列为创新教育环境建设的重要指标。[⑦]由此看来，俄罗斯下一阶段的大学校园建设仍将以开放式校园为导向，且将更加关注大学校园与城市的有机融合。如何在现有基础设施条件下优化校园开放格局？如何在扩大校园开放的同时有效维护校园秩序？对于这些普遍性问题，俄罗斯大学已经有了一定的解决经验，但也还在探索阶段。
（作者：王陈昊志，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博士研究生，莫斯科大学政治学系进修生，研究国家和地区为俄罗斯中亚，主要研究方向为俄罗斯中亚高等教育。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①] 《关于政协第十四届全国委员会第一次会议第04329号（教育事业类428号）提案答复的函》，http://www.moe.gov.cn/jyb_xxgk/xxgk_jyta/jyta_ghs/202401/t20240102_1097499.html，访问时间：2024年1月5日。
[②] «Приказ Ректора Москов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имени М.В.Ломоносова № 667 от 3 июля 2020 г. «Об ограничении транзитного движения транспорта на территории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Ленинские горы)», http://genphys.phys.msu.ru/rus/news/O_transporte_cherez_MGU.pdf, дата обращения: 6.1.2024.
[③] «Старт работ по установке автотранспортных КПП в кампусе МГУ», https://www.msu.ru/news/kpp-mgu.html, дата обращения: 6.1.2024.
[④] 为便于写作和读者理解，本文以1人民币对12.5卢布的汇率进行计算和说明。汇率有波动。实际汇率请以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数据为准。
[⑤] 这一结论于2023年10月25日发表在高等经济大学主办的第十四届国际高等教育研究者大会（XIV 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конференция исследователей высшего образования）上，相关内容参见高等经济大学教育研究院发布的官方会议记录，网址为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fsY5x5Eoew，访问时间：2024年1月6日。
[⑥] «ПАСПОРТ федерального проекта Создание сети современных кампусов», https://minobrnauki.gov.ru/upload/2023/04/ФП%20Кампусы.pdf, дата обращения: 6.1.2024.
[⑦] «Оценка соответствия создаваемых кампусов параметрам инновационной образовательной среды», https://прокампус.рф/documents/download?id=31, дата обращения: 6.1.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