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城市｜哈尔滨的冰与火

哈尔滨终于因冰而火。

从索菲亚大教堂上高挂的圆月，到松花江上升起的热气球；从现身城市街头的鄂伦春人与驯鹿，到背着书包满地溜达的淘学企鹅；从切片的冻梨“刺身”，到甜口豆腐脑……因为掏家底宠游客而频登热搜的哈尔滨，无疑是2024开年第一网红。

2023年12月29日，哈尔滨，松花江冰雪嘉年华园区，一个颜色鲜艳的热气球成为受游客追捧的热点体验项目。本文图片 视觉中国 图

旅游热度带来的“泼天富贵”，也终于轮到了这个地处祖国最北端的省会。元旦假期3天，哈尔滨累计接待游客304.79万人次，狂揽旅游收入59.14亿元。哈尔滨市所在省份黑龙江，也在元旦期间累计接待游客661.9万人次，同比增长173.7%，高出全国增幅18.4个百分点。

而假期过后的哈尔滨，热度仍在走高，其一举一动都能获得层峦叠嶂的舆论关注。1月4日当晚，关于哈尔滨的热搜有8个在榜；第40届中国·哈尔滨国际冰雪节于2024年1月5日启幕，哈尔滨市政府官宣，当天全市公休，或许又将预定当日热搜。

2024年1月3日，哈尔滨市区出现大规模雾凇景观。

哈尔滨为何能在今冬成为顶流？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昙花一现的流量狂欢？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之际，是否也将是哈尔滨“退热”之时？

关于哈尔滨的冰与火，我们亦在追寻着答案。

2023年12月27日，哈尔滨冰雪大世界。

反向圈粉

哈尔滨对冰雪文旅资源的开发与打造其实已经进行了许多年。比如最具盛名的冰雪大世界，始创于上个世纪末，每一年的岁末年初之冬，都会如约与游客共度一段冰雪奇缘，距今已经25年。

而哈尔滨在这个冬天爆火的开端，正是始于冰雪大世界开园首日的退票风波。

2023年12月18日，第二十五届哈尔滨冰雪大世界正式开园。本届冰雪大世界园区总体规划面积81万平方米，共使用25万立方米的冰和雪打造千余个冰雪景观，规模为历届规模最大。

2023年12月31日，元旦假期，游人在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园区游玩打卡。

43米高的冰雪之冠，521米滑道的超级冰滑梯，可将冰封美景尽收眼底的雪花摩天轮，美轮美奂的冰雕雪雕……这里的每一个亮点，都能精准击中热爱冰雪的游客之心，以至于开园首日刚刚3小时，当日的预约游玩人数就已达到4万。

如此庞大的游客规模，让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始料未及，以至于“没接住”，导致大量游客因排了长队却没有玩到项目、园区内部分设施尚未完备、游览服务不到位等问题，在现场高喊退票。

大量关于哈尔滨冰雪大世界退票的视频，迅速出现在网络，亦有当日历经退票事件的游客现身说法，一时间引发强烈的关注与讨论。有人站在退票的游客那边，认为景区的筹备与服务不到位，让游客在寒风中大排长队，并且败兴而归，退票合情合理；但也有人替冰雪大世界“喊冤”，高喊退票的人里，有不少都是冰雕看了、打卡照拍了，因为免费项目没玩上就要求退票，实属“白嫖”。

争论不断白热化，有业内人士开始担忧，哈尔滨如此被“骂上热搜”，极大可能会影响到珍贵而短暂的冰雪季旅游市场。

2023年12月31日，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游客在冰雪大世界游玩。

但深陷舆论漩涡的哈尔滨，毫无抱怨之势，而是以诚恳的姿态接纳了所有的批评与建议。退票事件发生的当日，哈尔滨市文旅部门就第一时间来到冰雪大世界开展现场督导；次日，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在《致广大游客的一封信》中向游客诚恳致歉，进行了反思并连夜整改，为了让大家都玩上大滑梯，取消了项目的预约制，现场直接排队，避免因为线上没有预约成功，人到了园区也玩不成的情况。同时为了让游客们能够尽兴，还特地推出了延时服务。

我曾在2021年去哈尔滨游玩时，住过一家在道里区的民宿，位置邻近中央大街。这次我特地联系了这家民宿的老板询问情况。

她告诉我，经历疫情这三年，哈尔滨今年铆足了劲、做足了准备，想在这次的冰雪季大展拳脚，旅游从业者们也以为能打个翻身仗了，可是谁能想到，刚一开门就碰见这么大的冲击。12月中旬开始，她家民宿的8间客房每天都客满，甚至还接到了圣诞、元旦的预订，但是退票事件发酵后的一周时间里，她接连收到了三四位客人的退单申请。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很快随之而来的，是翻倍增长的订单。“我们本以为元旦假期要‘凉’了，谁知道现在预约已经排到了正月初八。小红书上还有小姐姐私信我，鼓励我，还有很多网友发帖子声援哈尔滨，我感动得眼睛都湿了。”她这才知道，哈尔滨竟然反向圈粉了。

为了回馈这些古道热肠的“小金豆”，她在每一间入住前都放上欢迎水果，房间里每天除了备好矿泉水之外，再放两瓶格瓦斯；大厅的冰箱里常备冻梨、冻黄桃，随便吃；主动帮他们查看景区的预约量和交通路线，让老公下场去帮忙买红肠……“这些外地朋友都这么够意思，他们如今来串门儿了，我们必须掏心掏肺地接待。”

2023年12月31日，哈尔滨市，第36届太阳岛雪博会官宣正式开园。

花式宠粉

退票事件的确带给哈尔滨反思与启示，以及层出不穷的宠粉“花活”。

对于游客们的宠爱，从下了飞机就看到的歌舞快闪便开始了；地铁也成了“摆渡车”，从太阳岛至冰雪大世界地铁站可免费乘坐；去中央大街看雪看建筑但又担心路滑，不要紧，通往防洪纪念塔的地下通道已经铺上了地毯专门防滑；走冷了、走累了，索菲亚广场上盖好了温暖驿站，暖气、开水全安排上；想吃东北美食又怕不精致，冻梨冻柿子切片摆盘奉上，豆腐脑出甜的，烀苞米都掰开了卖；怕大家来一趟不够尽兴，索菲亚大教堂上都升起了月亮，鄂伦春人牵着驯鹿走到了中央大街上，连东北虎都成了排队等着泼雪的“金渐层”……

网友将哈尔滨调侃为第一个确定性别的城市：哈尔滨，男，讨好型市格，自南方小土豆北伐哈尔滨之后，哈尔滨一天一个活，开启哄娃模式。

“花活”要搞，但监管也一样不少。

2023年12月30日，黑龙江省委副书记张安顺到哈尔滨督导检查时强调，要把握机遇、精心设计，优化服务、强化管理，积极回应市场变化和游客需求，进一步扩大冰雪旅游优质产品供给，千方百计提升游客满意度和体验感。

12月31日，《黑龙江省致海内外游客朋友们的新年感谢信》中诚恳地提到，“每一条评论给我们的批评、意见和建议，我们都高度重视，真心感谢，逐一核实，放在‘显微镜’下研究、解决、改进。”“我们掏心掏肺掏家底，改进细节，提升服务，‘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为维护消费者权益，特别是为外地游客提供温馨舒适、优质优价的宾馆酒店服务环境，2024年1月1日、2日，哈尔滨市政府组织召开哈尔滨市冬季旅游提升宾馆酒店服务质量座谈会，要求哈市宾馆酒店经营企业要珍惜哈市旅游市场转暖升温机遇，做到不过度浮动价格、不盲目调整价格、不虚高标注价格，真正提供质价相符的优质服务。

哈尔滨能成功揽客的背后，也离不开哈尔滨人的通力配合。

2023年12月25日，哈尔滨发布了《致全市人民的一封信》，号召市民以客为先、以客为尊、以客为友、以客为亲，让路让景让利给远道而来的朋友。

尽管哈尔滨市民自嘲“尔滨，你让我陌生”，“不用找我们本地人问旅游攻略，我们也没见过。”但在面对涌入城市的游客们时，他们就尽力展现他们的直率与热情。

12月28日，一名外地游客和朋友在哈尔滨一家餐馆吃饭，点了一份68元的锅包肉，将这段经历发在网上后，哈尔滨本地人仗义出手，强烈声讨，后续，店家转账888元向该游客致歉。

面对打不到车的游客，他们自发免费接送；卖糖葫芦的大爷指导摆拍、给顾客递纸巾；平日粗犷的东北大哥还穿起大花袄，给游客们送姜茶、送糖果……热血的哈尔滨人也已经成为了哈尔滨的一个特色。

2016年12月17日，哈尔滨的松花江结冰，人们在冰面上玩耍。

经济破圈？

2024年，刚刚开始。依靠这一波热度，哈尔滨元旦假期3天狂揽近60亿元。

哈尔滨市商务局对农批市场、商场、超市、汽车、家电、餐饮、住宿、电商等重点企业监测数据显示，激增的游客量，带动住宿、餐饮量上涨，住宿、餐饮企业销售额同比增长129.4%。

甚至，尽管元旦期间的哈尔滨气温大约在零下20摄氏度，马迭尔冰棍的3天销售量也惊人的达到了10万支。

携程及美团数据显示，整体酒店住宿市场、餐饮堂食、旅游消费增长趋势明显。同程旅行发布的《2024元旦假期旅行消费报告》显示，2024年元旦假期，哈尔滨旅游热度环比上涨240%，预计旅游热潮将延续至寒假和春节假期。

但是，如果没有这一场爆火，放眼全国15个副省级城市，哈尔滨GDP靠后，始终低调而沉默。

宁波市统计局网站公布的《2022年副省级城市数据》，汇总了我国15座副省级城市2022年地区生产总值（GDP）、增速、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等指标，有5座城市GDP未能突破万亿，东北4个副省级城市全部身在其中，哈尔滨以5490.1亿元垫底。

历经三年的疫情，后疫情时代的东北需要一个提振精气神的切入点。如今哈尔滨因流量的破圈而拉动了经济的增长，足以带给其自身乃至东北三省振兴复苏的激励。

哈尔滨的这波热度，已辐射到了东北其他旅游目的地。沈阳的洗浴与早市，吉林的滑雪与延吉游，也一同受到游客的青睐。东北多个地市文旅部门也开始抢抓破圈机遇，积极与游客互动，努力接梗，热情营业。

相关的上市公司股票，也在这期间接连涨停。据大智慧VIP数据，东北相关旅游股长白山（603099.SH）已连续6个交易日上涨，最近连续3个交易日收盘涨停，截至1月4日收盘，报19.94元/股；大连圣亚（600593.SH）连续6个交易日上涨，最近连续2个交易日收盘涨停，截至1月4日收盘，报24.92元/股。

据同程旅行数据，元旦首日，得益于旺盛的冰雪旅游带动，沈阳酒店预订量同比上涨166%，长春和哈尔滨的酒店预订量同比涨幅分别为142%和129%。

2023年12月26日，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一头大骆驼出现在松花江畔的一个冰雪游乐园中，南方、国外游客纷纷骑乘或是与其合影。

“退热”之后

冬天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对于哈尔滨来说，这句话不仅是在形容季节。

今冬的火热出圈，使哈尔滨迎来了春天。但是，这会否只是一场昙花一现的流量狂欢？

从哈尔滨政府官方近期的举措来看，踏踏实实，做好当下，是他们目前的答案。能以让全市放假的冰雪节，其规模之盛大、活动之丰富，足以让人们趋之若鹜；“小砂糖橘”“小土豆”“小野生菌”所衍生的话题热度，已经带火了同款旅游路线、同款装备，乃至创意周边等产业链；在哈尔滨游玩之外，亚布力、雪乡、漠河等，也一同成为游客的旅游目的地……

当真正的冬天过去，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之际，失去了高纬度带来的天然特色之后，哈尔滨或将“退热”。但如何在历经火热过后，依然做到“保温”不“遇冷”，是包括其在内的诸多网红城市都在长久思考的问题。

2024年1月1日，哈尔滨市文旅局发布了一份旅行时间表。从1月到12月，一年四季，他们推介了不同的风景。有春季的赏花路线，有初夏的历史文化City Walk，有盛夏的避暑氧吧推介，有金秋丰收季节的美食之旅……

这份旅行时间表该如何打卡，我们尚不可知。但我们都愿意期待，当“小土豆”在春夏秋三个季节里到访之时，有了今冬成功出圈经验的哈尔滨和哈尔滨人，依然能够继续热忱，继续宠爱。

（作者系澎湃新闻“理解城市”专项写作计划项目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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