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听见冬天的声音

李珂
2023-12-01 21:19
来源:澎湃新闻

立冬刚过,在河南老家的妈妈打来电话,说老家下雪了,一夜之间就入了冬,叮嘱我加衣。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身后窗外呼啸的北风、簌簌的落雪,却仿佛在耳边流动。

不同于春天的莺啼燕啭、秋天的蝉鸣虫吟,冬天是个沉闷的季节。古人的诗句最是犀利,“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寥寥几句就勾勒出一幅寂寥惨淡的冬日景象。仿佛冬天化身为冷酷无情的“消声器”,徘徊在零度上下的气温将一切声响都悄然抹去,原本生机勃勃的大地逐渐凝结,只留下无尽的冷和苍茫的空。

可冬天真的没有声音吗?不是的。如果你用心聆听,一定会发现藏在冬日里窸窣的声响。

上海的初冬依旧是美拉德色系的秋天模样,衡复风貌区的街头,或大学校园里,梧桐叶铺满道路,踩上去是“嘎吱嘎吱”的,声音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残余的树叶在风中哗啦啦地舞动,依依不舍地从枝头飘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触地的刹那,发出不易察觉的声响。

在我们学校,人工湖不易结冰,波浪的声音一年四季都有,只不过冬天的动静更小。在微风的吹拂下,湖面的波纹朝两岸逐渐晕开,湖水轻轻拍打着湖堤,像在演奏一首沉寂的曲子,音调极低,不能唱,只能哼。

待到一场清冷的冬雨,淅淅沥沥地从天空飘洒下来,世界便幻作黑白两色。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屋檐、伞面和肩头。更有凌冽的北风,呼啸着擦窗而过,一会儿掠过稀疏的枝干,卷起满地的落叶;一会儿又渐渐平息,万籁俱寂。伴随这时起时伏的白噪音,若能卷在温暖的被窝里,很快就能沉沉入睡。

这些细小而微妙的冬日絮语,其实都源自生命的静美。只要让心醒着,就能听到这特有的韵律。

天气渐冷,最适合来一碗热乎乎的牛肉汤。放学后,我走进食堂,跺跺脚、搓搓手,身后的帘子便将室外的冷气隔绝起来。各个窗口后厨里,翻炒着香喷喷的饭菜,锅碗瓢盆相互碰撞,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牛肉汤好了,就着焦酥里嫩的油酥烧饼,咕噜几口下肚,身子立马暖和起来。

这也让我忆起在家乡时,每逢天寒的夜晚,堂屋的炉子就会烧起来。火苗吐着信子,随时会窜出来似的。外面天寒地冻,屋里格外温馨。全家人围坐在火炉旁,爸爸算着账,妈妈低头打毛衣,奶奶看电视。我则在火炉盖上放一捧花生和红薯,一边听大人们唠家长里短,一边吃得不亦乐乎。

现在想想,当时只眼巴巴馋着脆花生和烤红薯,尚未察觉到幸福的滋味。春秋季总是离别匆匆,幸好还有一整个漫长的冬天,可以留给自己和家人。

每次放学回到家,总能听到厨房锅里煮饭“咕噜咕噜”的声响,将窗外的寒冷煮成融融暖意。奶奶会提前把炉子的柴放足,等我回来后,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等到炉子上的水烧开,妈妈赶忙提起茶壶,把水灌进暖水瓶,水声由缓慢沉闷变得短促尖细后,便是灌满了。

若饭还没做好,妈妈会叫我先回里屋写作业。我趴在桌子上,手指翻着书页,心却飘到了窗外:趁着有阳光的午后,妈妈把洗好的一摞衣服抱到外面,使劲儿抖几次,再一件一件挂到晾衣绳上。记忆中,冬天的衣服总是晒不干的,只能“冻干”。有时候忘了收,第二天衣服就会冻成一面面薄而脆的“玻璃”,用手小心敲打,柔软的布料变成了硬邦邦的质地,好不有趣。

儿时关于冬天的记忆总是温暖、美好的,长大后,我在外地读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故乡仍像一条小河,在岁月中缓缓流淌。每次过年回家,我都要与亲人们围坐在饭桌前闲聊近况。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些围炉夜话的晚上,内心的充盈又多了几分。

看似寂静的冬天,没有夏天的热烈,没有秋天的缤纷,却有它独特的内敛与坚韧。它像一幅素描,线条简单,在一笔一画中勾勒出生命的奥义、温暖的美好和幸福的模样。冬天的声音里也藏着大自然的回响,酝酿着生活的小欢喜。有心之人必会捕捉到刹那触动,化作内心的成长与丰盈,成为治愈人心的能量。

我想,没有比冬天更漫长的黑夜,也没有比“在一起”更幸福的字眼。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心中的火还在燃烧,爱你的人还时常牵挂,幸福就会长久地流淌下去。世间嘈杂,我们常常习惯于用视觉感受环境,却常常忽略听觉也是一种联结自我与外界的方式。

不如暂时远离周围的喧嚣,将这个冬天交给耳朵吧,沉浸在内心的美好中,哪怕只此片刻,也能感受这份温暖的柔软与感动。

 

    责任编辑:甘琼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