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热干面加卤水?不行不行不行

不服来拌
早上吃碗热干面这个事,现在非得写几句好好讲一讲了。
先介绍下我和我搭档吧,我,95年生在黄石路,摄影师宽子,92年生在航空路,两个老汉口,吃干派热干面长大的,卤水是一滴不得加的。


干派热干面,最老派的热干面,总之就是不加卤水,不加七的八的,蛮干,芝麻酱呈颗粒状挂在面上,小时候不喊爸爸帮忙都拌不开,吃完了有一点点梗人,要喝碗面汤。
但这才是热干面撒。吃的就是面条的劲道,那一抹碱味,一筷子把芝麻酱的香气挑出来,唤醒你的土著DNA。

以前流行一句话“问100个武汉人哪里热干面好吃,都会说家楼下”,这句话我有几年不敢讲了。
武汉人早就在到处找热干面吃了。我小区的爹爹婆婆每天坐公交找热干面,我和阿宽出去采访先顺便约过早,经常开车弯蛮远。这种事放十年前,真的蛮夸张。

一来是楼下的真不好吃,我搬到了墨水湖,宽子搬到了金银湖。老武汉一买新房就搬出了二环,热干面离远了老街老巷的烟火气,就不是那个事了。
二来,新武汉人多了,他们吃不惯干的热干面,于是市面上绝大多数热干面都加卤水,蛮多老字号也这么改良了,就是所谓湿派。
实话实说,我忍卤水热干面很久了。


我摊牌,我对湿派是有偏见,好几回跟同事争得不可开交。我总觉得卤水是下不好热干面的遮羞布。
好吃的湿派也多,这我承认。一把本身就够劲道的面,师傅拿着下成干的湿的都好吃。令人失望的湿热干面更多,大部分过早店现在连掸面都省了,烫面水平也不高。

面是工厂掸好的,烫面也不熟练,起锅面条是软的,半生的,塌的,糊的千奇百怪的。面不行,就垮了撒,接下来全靠作料救场。牛骨煮的汤,卤牛肉的汁水,辣椒油,一样一勺怼上去,再配上黄豆、酸豆角、香菜、泡菜……一些杂巴拉伙的,再匀半勺杂酱,搅一搅,甚至帮你拌好,OK了。
OK了吗?

这还算好的。有的店,卤水都搞不好。
干派就是硬派,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甩开遮羞布,不搞巧板眼,现过现,坦诚相见。味精酱油芝麻酱,就这三样。好不好,筷子一挑就知道了。
不把面做到极致就搞不下地,一筷子都吃不下口。面好,好到极致,老板就赢了。


我曾和某位热干面大赛的评委聊过,他说湿派热干面一统江湖是市场所需,是大势所趋。
武汉城区越来越大,过早店数量几何倍数增长,老师傅就那几个,教都教不过来。湿派的搞法,上手快,出餐更快,面可以工厂配送,年轻师傅搞几盘就大差不差了,足够喂饱一个嗷嗷待哺的新小区的早高峰。
干派的热干面更有嚼劲,但在越来越争分夺秒的武汉大清早,你细嚼慢咽搞一碗,伢也迟到了,你也迟到了。更何况还有那多新武汉人,他们的咀嚼肌没有从小大战热干面的童子功,稍有嚼劲一点吞都吞不下去。

是这样的,我承认,我带过好多朋友吃干派,他们都被梗住了。但是,热干面可以用卤水,不代表可以不把面本身掸好、下好。
我找到的几位干派热干面老板都说,做热干面是没有门槛的。他们多半都是三十年前下岗才半路做起这一行,要生存下去,热干面比别的手艺容易上手得多。
只要工夫深,热干面必成。半夜一点钟起来生炉子烧水,然后开始掸面,烫面更是要亲力亲为。技巧并不难,无非是把生面烫到半熟,再摊开,均匀淋上少许芝麻油,挑起来抖匀,爷爷奶奶辈自己也会在家搞。

公允地说,真还不是现在的师傅们吃不得苦卷不动了,而是现在做热干面,这么起早贪黑地搞,好像意义不大了。
除非你还有点情怀,更重要的是,还有足够多的人为这点情怀买单。
下面告诉你快速找到一家地道的干派热干面的几个小窍门:
1️⃣ 老板武汉话正宗。
我绝对不是排外,这东西就武汉老师傅还在做。

2️⃣ 开在老街老巷或者老小区扎堆的地方。
大量老武汉原住民买单才能养活一家干派热干面,不然面就会不知不觉湿润起来。

3️⃣ 一定一定要是老板亲手掸面,这种店最迟凌晨三点就亮灯了,建议你起夜时瞄一眼楼下。
极端一点说,不是自己掸的面很难烫好,掸几分熟严格对应烫多长时间,工厂送来的半成品面你心里是没底的。


4️⃣ 烫面的炉子不打烊不关,锅里的水一直滚开。
滚水烫面只需要两三下就能捞起来,稍有延迟就不劲道了。水不够滚,面就会软塌。

5️⃣ 老板只搞热干面,有炸面窝冲蛋酒什么的也是亲戚搭手搞的,调料台只有酱油、芝麻酱、味精。
半夜起来掸一两百斤面你体力槽就空了,搞不动别的了。

6️⃣ 一整碗面能一筷子挑起来,芝麻酱细颗粒挂在面上,面团摔在碗里能弹起来。

7️⃣ 食客大多是老武汉,拌面敢挑得很高,一碗面就是一条龙,上天入地地拌。
你看看,不挑得飞龙在天,这面就拌不开啊。再说了,湿面你会拌也不敢挑这高,卤水要溅一身。

8️⃣ 吃完了的面碗里头不会剩下任何汤水,是干的。
很多干派追随者会用碗底打一碗面汤喝几口。


三毛热干面老店
江山如画6期(武胜路地铁站A出口附近)


“三毛店开了四十年,人七十岁了,一点都冇老啊,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潇洒。”
三毛热干面在凯德广场附近,长堤街和汉中街中间的老社区,工作日早上队就排到街上了。推荐我来的是摄影师欧阳。
这家原先开在观音阁边上,当时只道是寻常,欧阳只觉得看三毛下面是享受,瓷碗手中一转如调酒起手式,面起锅他脚一踮,手一扬,撒葱花都是优雅pose。


干到可以一整碗面挑起来
欧阳说,三毛的面用的更细,挂味,蛮有弹性,芝麻酱是菜场买的现磨的。
观音阁时期的三毛四十来岁,港式偏分头,大清早蹬一双皮鞋烫面。到现在他头发还是黑的,一边跟我发烟一边说,“保持年轻就是因为我心态好。”
每天掸两百斤面,中午不到就卖完了,下午就是打牌,输多赢少,整条街都在吐槽三毛“麻艺不精”,他总是笑着说,“那是我把你们的面钱跟你们吐一点,你就可以多来吃撒。”
面面不忘
集贤路31号,武胜路地铁站Q出口附近

这家是三毛推荐的,老板老李六十岁,老店也在观音阁,三毛热干面对门,现在崇仁路茶叶市场附近。
老李每天和儿子两个人掸两百八十斤面,也是到中午卖完。一般的小店,一天卖三五十斤就不错了。我跟老李说是三毛推荐我来的,他眼睛一瞪,“呀嘿,还是他记得我啊!”



干到吃完碗都干净了
当年两家竞争激烈,老李老婆去三毛店打工,学到了三毛屋里的作料配比。老李用细面换粗面,掸面手法独特,滚水少烫两下,给油的时候拌开,硬且筋道,一根面打在墙上,会像鞭子一样弹回来,这一点又被三毛学去了。
老四热干面
建乐村建乐小区

“你不消到处跑了,原汁原味的热干面就在我们老硚口找,老店要老街坊撑,我们这里人都冇搬走。”一个光头老杆给我推荐了熊腊生热干面,还有硚口公园边的这家老四热干面。
老四也是一家打算传承百年的干派热干面,一进门就看到两个长得极像的男将。六十八岁的老陈烫面,三十七岁的儿子小陈给料。

干到要配一瓶瘪瘪
老陈蛮过细,他总跟街坊说,他把老娘照顾到九十四岁才走。他原来天天收摊打牌,有一回回来发现老娘坐地上在,就直接把麻将戒了,再也没打。
老陈做面也过细。从前做面用煤炉子,换成电炉子面就变软了。研究了半天发现,原来煤炉子不停火水始终是滚水,电炉子“太聪明”水反而不对。他就定制了猛火炉,让水一直沸腾,滚水烫面只需两三下,面熟了是韧的。
铁棚子热干面
大兴路80号

他们家最早在万松园,就真的在棚户房里卖,2003年搬到大兴路,小时候买鞋子之前总去吃。
现在大兴路拆迁,店很不好找,得从一条“一线天”钻进去。十一假期,一大波外地特种兵都找来了,把一线天堵住了。
老板娘之前在伞厂的食堂下热干面,做的就是最老派的干派面,粗又干,得大口嚼,享受的就是这个嚼劲。老板和街坊都没想到这种面居然会吸引这么多外地食客。


干到需要大口嚼,像吃面包
“陕西人和东北人特别喜欢。”老板的姑娘告诉我。本来街坊们一度以为铁棚子热干面要失传了,大兴路拆迁,老板年事已高,姑娘又很优秀,此前一直在上海的外企工作。去年上海疫情之后好多外企撤了,这个姑娘也就回了武汉GAP,意外发现跟着老头老娘下面很有意思……
铁棚子热干面后继有人,街坊们放心了。
聋子热干面
球场路50号花鸟市场旁

球场路两家热干面门挨门竞争,老球场热干面、聋子热干面,都开了三十多年,六中学子各选一家过早,毕业多年还会在校友聚会上为哪家更好吃争得面红耳赤。
两家店原来都做干派,凌晨三点多一起开门掸面,两位老板一开始都觉得隔壁不如自己,后来大年三十两边又会一起看春晚、打个麻将。
有一年,老球场热干面的老师傅参加了第二届武汉热干面大赛,他拿了第三,冠军是罗氏的90后创始人。一回来,老师傅觉得,干派的时代过去了。他用心改宗湿派,吸引了很多学生和年轻打工人。

还在吃隔壁聋子的干热干面的,多半是老街坊。每天都有人跟聋子讲,你这样搞不行,你要加卤水,与时俱进。他老婆也这么说。
聋子早年在船上把耳朵震坏了,现在只要听到这些他就直接助听器一摘:“听不到听不到,莫影响我。”
老板娘说,聋子的手艺是他妈传下来的,样样都要自己搞,连辣椒油都要自己当天炸,天天半夜起来忙,七十多了的人了,吃不消。
“店里员工都是跟了十几年的,掸面哪个不会?但聋子非觉得哪一步变了,招牌就砸了。”
老田记热干面
吉庆街65号

老田记热干面,父母辈都知道。搪瓷碗,竹漏勺,粗面,不加卤水,作为武汉老派热干面的代表上过《新闻联播》。
老田1993年下岗和老特老娘一起做面,食客让他们准备酸豆角、牛肉汤增加热干面风味,他都不搞,为此不惜吵嘴。
武昌、汉阳的热干面老店,这一周我紧锣密鼓打卡了不少,不得不说,蛮遗憾啊,吃干派热干面,还得看汉口。
我问了好几个武昌朋友,你们家附近有没有那种不加卤水、作料少、很干的热干面,得到的回复要么是“不吃,会刮伤口腔喉头食道”,要么是“什么年代了?谁吃那个。”

干,但冇得硚口几家店那么硬核那么干。
同样的问题给到汉阳的朋友,回复则是“随么事不加那还有个么吃头咧”。
我气急败坏说热干面加卤水是外码,他们针锋相对:没用卤水的热干面就是凶器。
武昌老店也多,老店走改良路线,面是自己掸,但加入卤水增加丝滑口感,面是软一些,但还是有点嚼头。汉阳做面师傅爱创新,往面里加泡菜加辣油加生烫牛肉加各种辅料,难怪罗氏生烫热干面就是汉阳起源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尽力在武昌汉阳各找到了一家干派的。
老字号袁记红油热干面
腰路堤幼儿园旁

老袁是六渡桥长大的老汉口,他三十年前成了“独臂侠”,远赴汉阳开热干面馆糊口,“随做么事都不敢搞粗糙了,店垮了我就冇得饭吃了。”他说他老特当年是一野的炊事员,教他的手艺:掸面到七成熟,再用豆油隔绝空气,锁住水分,“面中间保留一点白心,就说明掸得好。”他家的面自带强烈麦香味。

老袁想创新又怕玩砸了,只是谨慎地自创了红油,往面里调一点,不是特别辣,很香又不夺芝麻酱的味。就靠这点睛的红油功夫,他拿下了武汉热干面大赛“最具创意奖”。
这种面微辣就算是干派。中辣就入了湿派,红油挂在面上,夹起来像拔丝香蕉一样。
小秋水饺
大成路66号

给了卤水也没湿成一团糊糊,非常nice。
大成路的街坊总说“小秋水饺屋里的热干面和牛肉面都比水饺好吃”。我表示赞同。
热干面比较粗,不是很硬,柔坨,但也弹牙,吃得出掸面师傅的手艺。牛肉卤汁一绝,肉嫩有嚼头,汤汁很鲜。
热干面里加一勺牛肉面的汤汁提鲜,怎么看也是湿派的对吧?你试试跟师傅说,少加卤水。他们家原来就是做干派的,你一说少要卤水,就唤醒了师傅的肌肉记忆,一碗面上来,口感绝对罩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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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要讲,标题纯属骗流量,我绝对不是说湿派热干面的拐话。武汉人都是天南海北来的,初来乍到吃不进干的,一勺卤水让新贩子接受了热干面,很快就跟大家一样每天上街过早来一碗,不分彼此,这好得很。
原来满街都是干派的时候,我也经常去车站路的长子,他家老湿派,或者找家湖南面馆,热干面配红油,呲溜呲溜吸一碗,享受丝滑。长大了也跟罗氏生烫热干面的老板喝过酒,他把湿派发扬光大,他屋里的面绝对可以。
但干派作为面中OG,要为它留一盏灯!万一哪天就是想念小时候那个味了,跑遍三镇都吃不到,那是真难受。
原标题:《吃热干面加卤水?不行不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