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恐成“欧洲病夫”？

文：刘涛

在刚刚结束的德国慕尼黑国际车展上，来自中国的后起之秀抢尽风头。几十年来，“德国制造”曾是汽车行业尖端技术和设计的标志，如今却在电动汽车的全球竞赛中落在了后面，“我认为欧洲人几乎被中国企业在欧洲的表现吓呆了，”德国电动汽车市场独立分析师马蒂亚斯·施密特说。

慕尼黑车展举行之际，德国经济正面临不确定性。作为欧洲最大的经济体，德国已经历连续三季的经济萎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称，未来5年德国的增长速度将低于美国、英国、法国和西班牙，最终可能成为 2023 年唯一出现萎缩的大型经济体，就连受制裁冲击的俄罗斯也会实现增长。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最新一期头版因此问道：“德国是欧洲病夫吗？”

其实早在2000年时，英国《经济学人》就曾对德国经济做出类似的评价，称德国是“欧元区的病夫”。这给德国政界敲响了一记警钟——彼时的德国仍沉醉在重新统一后经济强劲增长的岁月里，政府一直拒绝进行任何改革。直到社会民主党总理施罗德上台，不惧下台的风险，领导政府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劳动力市场改革。

14年后，这种向好的转变正式出现。一群来自柏林和伦敦的经济学家发表了一篇关于德国经济状况的文章——《从欧洲病夫到经济超级巨星》。

那么这次，德国“病夫”还能再次翻红吗？

衰退伏笔早已埋下

德国的制造业产出和国内生产总值自 2018 年以来停滞不前，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问题越发严重。德国经济研究所所长米歇尔-修特尔说：“德国再次成为‘欧洲病人’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

德国统计局8月25日公布最新经济数据显示，今年第二季度GDP衰退0.2%。在此之前，德国经济在2022年第四季衰退0.4%，2023年第一季再减0.1%，连续两季萎缩通常就被定义为经济衰退。

数据还显示，德国经济从疫情大流行中复苏的速度比美国或欧元区其他国家还要慢，制造业急剧下滑，对德国庞大的工业基础造成严重打击。德国央行则预测，今年德国GDP将萎缩 0.3%，2024 年将增长 1.2%。

德国制造业在疫情之后急剧下滑。

德国企业对经济前景也变得越来越悲观。德国IFO研究所公布最新调查，德国整体商业信心指数下跌 1.7 点至 85.7，创 10 个月低点，也是连续4个月下滑。

德国IFO研究所所长福斯特表示，德国经济尚未走出困境，制造业、服务业、零售业和建筑业等4个主要行业的信心均下降，表明欧洲最大经济体前景不乐观。

英国《经济学人》报道指出，多年来，德国在传统工业领域的优异表现，掩盖其对新工业投资的缺乏。自满和对财政审慎的痴迷导致公共投资太少。总体而言，德国信息技术投资占GDP的比重还不到美国和法国的一半。除此之外，还有不断恶化的地缘政治、减碳难度以及人口老化带来的痛苦。

报道直言，地缘政治紧张升级，意味着制造业可能不再是以前的摇钱树。在所有西方大型经济体中，德国对中国的曝险最大，去年两国贸易额达3140亿美元。昔日中德关系主要着眼于利润考虑，现在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在中国，德国汽车制造商正在与本土竞争对手争夺市场，在更敏感的科技领域，随着西方降低与中国往来的风险，“一些领域可能会被完全切断”。与此同时，各国对先进制造业和供应链的争夺战正在释放大量补贴，以培育本土产业，凡此种种皆威胁德国企业。

能源转型则是另一挑战。德国工业部门消耗的能源几乎是欧洲第二大工业部门的2倍，几十年来，德国一直以稳定的能源供应为傲。但一年前，由于德国在俄乌战争中支持乌克兰，俄罗斯停止向德国供应天然气，那之后，德国的天然气价格涨了四倍多，如今尽管有所回落，但仍比2021年高出近两倍。高昂的电价已经迫使很多公司降低了产量，而德国还急于放弃核电、煤电，缺乏对电网的投资和缓慢的许可制度，都在阻碍能源转型，并降低制造商的竞争力。调查显示，企业对政府能源政策的信心已降到了十多年来的最低点。

能源转型是德国面临的又一挑战。

同时，德国长期以来对新兴领域科研投入不足。德国每年在研发上的投资位居世界第四，在欧洲注册的所有专利中约有三分之一来自德国。但是，专家指出，德国工业优势是起源于19世纪的传统工业，其研发创新大多也停留在这个范围，而在人工智能、IT应用以及电动汽车等新兴重要技术领域相对落后。

德国还缺乏技术人才，而复杂的移民规则令公司难以从国外引进合格工人。今年将有约100万德国人进入退休年龄，但只有68万人会庆祝自己的18岁生日。约43%的德国企业表示难以招到工人，填补一个岗位的平均招聘时间接近六个月。

此外，服务部门僵化以及官僚主义作风日益严重，也令越来越多的德国企业抱怨文书和手续工作增多。今年3月，德国历史最悠久的公司之一林德从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退市，倾向于只维持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作出这一决定的部分原因是德国金融合规负担日益加重。

与其他发达经济体相比，德国多年来公共投资的匮乏导致基础设施日渐破损，教育体系日益平庸，高速互联网和手机网络很差，网速在世界上排名仅第51位，甚至落后于摩尔多瓦和巴拿马等国。就5G覆盖而言，德国不仅落后于芬兰，也落后于菲律宾，在全球排名未进前十。德国曾经高效的列车已成为晚点的代名词，公共行政部门仍在依赖传真机……

过去两年，很多企业给德国作为经营发展常驻地的评价开始转为负面。国际咨询公司凯度对150家德国企业所做的调查显示，四分之一的企业考虑将生产线从德国迁到国外。61%的受访企业认为德国作为经营发展常驻地“缺少吸引力”。15%的企业认为“完全不具备吸引力”。

德国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舒拉里克说：“在挑战重重的10年左右时间，我们像是一睡而过。”他还提出了一种可能的解决办法：“如果德国不想再次成为‘欧洲病夫’，就必须勇敢地转向未来的增长型行业，而不是胆怯地花费数十亿资金去维持昔日的耗能产业。”

重整旗鼓殊为不易

当然，德国仍有很多优势。凭借深厚的技术和工程知识储备以及在资本财货方面的专长，德国仍能够从许多新兴经济体的未来增长中获益，德国债务水平低于多数发达国家，金融市场将德国债券视为世界上最安全的资产之一……

德国总理朔尔茨也一直雄心勃勃地试图重新调整经济方向，并一直在迅速行动，将可再生能源发电占比提高到80%的目标，将投资上百亿美元用于促进半导体产业的发展等等。德国经济也显示出了韧性，对其今年将出现深度衰退的可怕预测没有成真。但未来的任务依然艰巨，德国政界也很明显并未取得共识。

《华尔街日报》报道指出，碎片化的政坛格局使德国更难像20年前那样进行影响深远的改革。与欧洲大部分国家一样，老牌中右翼和中左翼政党已失去了在选民中的主导号召力。德国议会中的政党数量已稳步上升。

碎片化的政坛格局使德国很难进行影响深远的改革。

报道称，朔尔茨和他所在的社会民主党目前领导着一个臃肿的执政联盟，各派成员对于德国未来发展的观点往往截然相反。自由民主党希望减税，而绿党想要加税。左翼部长们希望大幅提高公共投资支出，并在必要时通过举债获得资金，但财政部长林德纳反对这样做……

政府高层官员承认有必要削减繁琐的手续流程，并对德国的能源供应和基础设施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但党派之间的分歧往往会阻碍哪怕是最温和的改革举措。

而朔尔茨难以阻止执政联盟的内讧。朔尔茨政府的支持率已大幅下滑，奉行极右翼民粹主义的德国选择党在民调中的受欢迎度已超过朔尔茨的社会民主党。

“红绿灯”政府内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世界报》主编乌尔夫-波查尔特说，“德国正在衰落——但每个人却只在谈论气候”。

斯坦福大学研究员Josef Joffe也表示悲观，他说，今天的德国正处于又一轮成功、停滞和改革压力的循环之中，但现在领导德国的是一个无法团结一致的杂牌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