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动物凶猛》⑧|暗恋的女孩,选择了我的好兄弟

2023-09-04 18:12
北京

10天共读一部经典好书,满足你的知识渴求。

「经典共读精华领读」栏目开启4年了,未来我们会在持续提炼人物传记精华内容的同时,新增心理、影视原著、社科、现代文学等多领域共读书目,为你带来更加新颖、沉浸式的阅读体验,激发你对人生的深度思考。

这一次,我们读的是著名京派作家王朔的代表作《动物凶猛》,本书是豆瓣高分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原著,讲述20世纪70年代一群大院少年五味混杂的青春期生活。让我们共同阅读这本书,回忆青春里那段阳光灿烂的日子。

阅读,既是一种陪伴,也是为了更好的成长。

领读|辛峰

十点人物志原创

今天我们继续阅读《动物凶猛》。

昨天我们读到了《动物凶猛》里故事的主人公与米兰和他的朋友们聚会,以及被父亲抓现行接受教育的过程,还有大家在夜晚的联欢与歌唱。

换句话说,米兰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为所有朋友们的朋友。私密的情愫变成了公众的友谊。那么,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下面,让我们开始今天的阅读吧!

有关米兰的甜美记忆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我对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记忆有些混乱,诱发行为的契机也不甚了然,但场面无疑是真实的,虽然十之八九是不完整的。

这场面的地点多数在我们院的各个角落,部分是在大街上,其中仅我记得的有:东单,东四北大街,西四丁字路口,位于北海和中南海两湖之间的文津街。

她在我们院有石头拱券和饰有花纹矛尖的铸铁大门旁的传达室窗口打电话,旁边站有高晋、卫宁等人,我的位置应该是骑车路过。

她眉飞色舞地对着话筒大声说着什么,咯咯地笑。她的一只手拽着黑色的线绳,倾听对方讲话时无意识地在上面来回抚摸。

她在葡萄架的绿荫下,踮起脚尖够一串累累垂下的紫莹莹的葡萄,摘下尖部的一颗放在两唇间吮咂,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

我处于月亮门连接游廊另一端,正要往我家的那排平房拐。

我们在高高拱起的屋脊顶上,脚踩着泄水横沟,坐在鱼鳞瓦筒上,戴着墨镜坐成一排。

前方是院内大小院落互相衔接、布局工整的重重房脊;右前方有一轮明亮、镶着茸茸毛边的夕阳。

下面广场有两个妇女在吵架,旁边围了一圈稀稀落落的人,有战士和小女孩。

她们的恶毒咒骂断断续续、高一声低一声地传上来。

米兰在嗑瓜子,墨镜遮住了她的一半脸,她显得悠闲、无动于衷。

她背靠着北海桥头新竖起的白栅栏,两手平伸抓住力所能及处的两根栏杆,左脚蹬踩着石台,神态专注地和高晋说话。

高晋离她很近,很有些把她逼着贴到铁栅栏上的劲头。

她头扭向一边,神态茫然,再转过头来却粲然笑了。

白塔极为耀眼、硕大无朋地矗立在她身后一湖碧水另一岸的葱郁的琼岛山上。

还有一些场面含义过于不清,影像模糊,唯有感受突出,我不能肯定确曾发生,也许是出自我的想象的暗怀的愿望。

我和她在雨天的街头行走,撑着一把透光的天蓝塑料伞,伞的周围边沿滴答着如泣如诉的雨水,我的鞋、裤腿都被淋透了,她的小腿和赤裸的脚丫也都湿漉漉的,在阴霾的光线下苍白、光洁如塑料。

我的个子比通常要矮,矮得像个侏儒,紧紧傍着她的腰间走。她的一只手垂搭在我肩头,五指纤细似钩。

我总想抬头看她的脸,可看到的只是透射着日光形成一片淡蓝晕芒的伞穹和银亮的放射开来的不锈钢伞骨,一个浑圆多肉、不停颤动的下巴在整个视野内处于不可逾越的中心位置。

雨天的冰凉至今粘留在我裸露的皮肤上。

剩下的就是一些关乎我个人的记忆:我打开一间空荡无人的房门,蹑手蹑脚在屋里走,拿走压在凉水瓶下的几张小面额钞票。

从和钞票压在一起的纸条上写的字看,这钱是母亲留给孩子订奶的。

我大概还偷过一只上海“宝石花”半钢手表,用三十块钱卖给了一个人,到底是谁我忘了。

我那时非常需要钱,我后来再没那么穷过:一文不名,又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我用那些钱请米兰和我的朋友们吃冰激凌。

我们不能老让米兰掏腰包,虽然她很乐意,并没有现在一些披金戴银的时髦女孩的小家子气。我在最潦倒的时期确实吃过一段软饭,吃得还挺顺嘴,差点毁了我。

但你起码可以知道,我曾付出了多么真挚的努力用那么一种惊险的方式来使自己更有点男子气。

我们那时常吃的只是一种画着冰山的蓝盒冰激凌,现在这种牌子的价廉物美的冰激凌已在市场绝迹。

我们都很爱吃西单商场楼上冰室出售的一种碟盛的奶油冰激凌,一球冰激凌浇上厚厚一坨甜奶油,后来我在上海吃到“掼奶油”和那味道很相近。

虽然这种奶油冰激凌一直只卖五角钱一份,可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天天可以享用的。

如果能到位于东风市场的“和平西餐厅”去吃上一份拌有水果的冰激凌“三德”和“雪人”,那就是莫大的奢侈了,相当于现在到大饭店,吃上一餐日本菜,喝上一瓶英国酒,洗上一遭芬兰浴。

这个两层楼的西餐馆不久便被一把火烧掉了,几年之后才在金鱼胡同的一排平房里重新开业,后来又拆掉了,在旧址上盖起了“王府饭店”。

我承认,冰激凌可能没窝头重要,但对有的人来说,宁肯不吃窝头饿着肚子也要吃冰激凌。那个时候资产阶级还在国门之外觊觎我们呢。

我对米兰那些日子的印象如此丰富,那么密实,环环相接,丝丝入扣,甚至重叠交织,分隔不开,想来那段时间我们是经常见面的。

为什么我还会有难以排遣的寂寞心情和压抑不住的强烈怀念?

为什么我会如此激动?如此敏感?如此脆弱?

平日司空见惯一向无动于衷的风景、世相,乃至树叶的簌响,鸟类的呢喃,一朵云的形状,一枝花的姿态,一个音符,甚或万籁俱寂都会使我深受感动,动辄热泪盈眶。

难道万物突然有灵了吗?

高晋深夜去见米兰

我爸爸和部里的其他一些参谋到山东半岛看地形去了。

爸爸的出差使我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和解放。

那天是“八一”建军节,食堂会餐,每家都发了餐券。我们一帮孩子也喜洋洋地去会餐,自动集中在几张餐桌周围。

桌上备有啤酒和红葡萄酒,菜则是北方军队传统的红烧肘子、四喜丸子、炖黄花鱼什么的。我们和战士、家属一起大吃大喝,不停地干杯。

那时我的酒量很小,喝了几口葡萄酒就晕乎乎的,其他人也都脸红脖子粗地吵闹不休。

吃完出来天已经黑了,我记得于北蓓来了,板着脸和高晋说什么事,似乎是为汪若海。她可能是为汪若海抱不平或是汪若海托她说项。

汪若海的怯懦行为被揭露后,我们一直不理他。

我们从小就崇尚烈士,能容忍一个叛徒生活在我们中间吗?

尽管他是向无产阶级专政屈膝,我们唾弃的也仅仅是这种不坚贞的行径,就像新朝尽管也对前朝的降臣委以重任,仍毫不留情地把他们统统列入《贰臣传》。

汪若海自然对这种空前的孤立痛苦万分,他被迫和那些更小的孩子一起玩。

好几次我们成群结队呼啸出入时,我都看到他领着一帮打弹弓仗的小孩站在一边,远远地用羡慕的眼光看我们。

于北蓓很激动,也许是惺惺惜惺惺,她比我们大两岁,大概更能理解情势所迫和身不由己这两个词。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高晋的,她说话吐字飞快,我听到了些只言片语,“你们真是……”“太没经过事了……”之类的。

后来,汪若海就来了,怯生生地赔着笑,见面就给每个人发烟。

看到一个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变成这样,我们都有些难为情,想对他亲热点,又不知从何做起,于是都客客气气的。

于北蓓更多地表示出对汪若海的青睐,跟他坐在一起,为他点烟,主动找些高兴的话引他说,甚至公然和他亲热,摸一把拧一下的,有一阵还把胳膊搭在他肩上,搂着他依偎着坐在一起抽烟。

现在看来,这一举止是一个勇敢的姿态。在我的回忆中她的这一形象最鲜明、最不可磨灭。

我发现高晋不在已是下半夜,实际上是当他回来进门,我才想起他走了很长时间。

他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然而一点醉态没有。当时我们的酒都醒了,又饿了,正盘算着去食堂偷点会餐剩下的肉食。

汪若海主动请战,最后决定由他和方方摸进去,我和许逊在外接应。

高晋没有像平常那样策划指挥一番,而是到里屋闷头躺下,高洋进去和他说话,他对高洋也很不耐烦,粗声粗气地把他轰开了。

几天后我才知道,他那天晚上骑车去了米兰家。

他那天也醉了,穿过全城用了几乎一小时骑到了米兰家楼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米兰住的那幢楼的。

有一个未经证实的说法是:他从路边第一幢楼开始,一幢楼一幢楼地喊过去。

他在黑漆漆的楼群间放肆地大声呼喊着米兰的名字,响亮、嘶哑的吆喝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听来十分瘆人,由于久没回应显得凄厉、绝望和近乎病态的执拗。

那天夜里很多居民都在睡梦中被这惊心动魄的呼叫惊醒,躺在黑暗的床上心烦意乱。

一些住在那片楼区的同学,在一个月后还对我心有余悸地述说他们在暑假期间一个黑夜的遭遇和感受:他们再次入睡后大都陷入可怖的噩梦之中。

接下来大概就是米兰听到了对她的呼叫,她房间的灯迅速在楼顶层亮了,在黑压压的楼群中这扇蓦然出现的明亮窗户,无疑给茫然寻找的高晋提供了一个清晰、准确的方位和坐标。

他在那扇窗户下像叫春的野猫一声比一声高地朝上叫着。尽管我知道那姿态非人类所能,但我的想象还是顽固地告诉我:他是两臂撑着上身蹲踞在那里叫唤的。

这叫声像它乍起时那样蓦地消逝了。这意味着米兰披着上衣下楼来了,同她一起下来的还有她的父亲,那位儒雅可敬的先生显然是不请自来。

可以想见,在这种情形下,高晋和米兰不可能再说什么。据高洋可疑的描述,那位父亲并没有严厉地责备高晋,虽然他的行为已构成冒犯和无耻。

他请高晋上了楼,还给这个沮丧的少年一支烟让他镇定,而高晋也就抽了,香烟的牌子据称是过滤嘴“中华”。

我不知高晋是否表示了歉意,反正他很快从醉态中清醒过来,变得安静了,神态有些委靡不振,肯定会感到难受,我后来看到的脸色苍白和疲惫不堪那时便已经像肝炎病人的黄疸呈现出来。

然后他便掐了烟,一声不吭地走了。

纠结复杂的三角关系

米兰的表现和反应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自始至终毫无反应,直到事情结束。有人说她开初流露了对高晋的不满和生气,三人上楼进房间后,她便退出了现场,直到高晋走一直待在自己房间没出来。

还有一种说法,说她很愤怒,但这愤怒是针对她父亲的。她父亲彬彬有礼的介入被她视为一种不近情理的干涉。

她一直冲她父亲叫嚷,试图把高晋带回自己房间照料。我相信并非由于她父亲的阻挡而是出自高晋本人的意愿,他还是走了。

虽然这三种说法不分主次,都有同样有力的证人和很难杜撰的栩栩如生的细节,我还是一下就相信了最后一种说法。

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证据,而是我觉得当她父亲坐在高晋对面时,她披着一件外衣气呼呼地站在一旁这情景更为合理。

两位当事人从来没有对我透露过有关此事的一个字,就像此事从没发生过或仅仅是个无足轻重的传闻和谣言。

当然这件事的真相现在确实变得对任何人都不重要了,他们如果活着也许早把此事忘了。

至今我对高晋和米兰那段昙花一现的关系所达到的真实程度,仍无从猜测。

就我所知,米兰最终也没到高晋父亲的部队当文艺兵,两个月后当我们和米兰断绝了来往,他们也没再私下保持联系。

年底高晋和高洋就当兵走了。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真正的女朋友,是个驻京部队的女兵。

再之后,当我们纷纷走向了社会,在人生旅途上各行其道,殊途不同归,即便再次路遇至多也就是一个微笑,一个招手——就像我们之间现在那样。

如果我是米兰,一定要有所择求的话,恐怕我也会选择高晋。

他当时确实在我们那群孩子中出类拔萃,个子最高,像混血儿一样漂亮,而且具有不同寻常的阅历,这阅历熏陶出他集明朗、残忍、天真于一身的迷人气质。

如果生逢其时,他本来可以像德帕迪厄那样成为令妇女既崇拜又恐惧的电影明星。现在他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个成功的小商人之一。

当时,确有种种迹象表明他们俩的互相吸引和彼此迅速接近。米兰来到我们院不再先找我,而是直接到高晋家去。有时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到来,偶然串门到高晋家,才发现她来了好半天了,两人正聊得开心。

我几乎完全被撇在一边,即使在场也是个龙套的角色,只有坐在一边听的份儿,插嘴便显得挺不知趣,往往把他们谈兴正浓的聊天突然打断,两个人一起友好地微笑着然而神态怔怔地望着我。

他们都挺照顾我。我在场时高晋就不特别多和米兰交谈,巧妙地尽量使话题跟我沾边,以使我加入谈话。有时还主动向我预告,“明天米兰来,你也一起来吧。”

米兰也有意对我另眼相看,坐在高晋家和他聊天时看到我进来,立刻表露出极度的欣慰,这表态常常成为伴随着手舞足蹈的兴高采烈,还要高洋或者高晋本人证明:“特想你,听说你一会儿来特高兴。”

她对我一贯持友爱、亲热的态度,连笑容都是那么始终如一的甜蜜。对高晋则往往不客气,公开嘲笑他过火的豪迈与奔放。

为他某一句不慎的言行,认真吵过几次架,生过几次气。有时还指使他跑腿,为她买些她临时想起来要用要吃的东西。

当我和高晋发生争执时,她便坚决地站在我这一边,逼着高晋对我让步。

对这一切,高晋虽然也不满也抱怨甚至不予理睬或消极不执行,但从没真动过火。他的脾气变得柔顺了,连汪若海有时挤对他,他也微笑听着不吭声。

结语

今天我们读到了《动物凶猛》里故事的主人公与米兰在一起的那些甜美记忆,以及高晋深夜去见米兰,还有这三个人之间复杂的情愫。

换句话说,在青春期友谊与爱情之间,似乎所有人都沉醉其中,在其中甜蜜,也在其中痛苦。那么,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让我们期待明天的阅读吧!

原标题:《王朔《动物凶猛》⑧|暗恋的女孩,选择了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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