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 | 我辞了上海外企的工作,嫁去河南十八线小县城

2021-10-07 08:52
上海

文 | 栗子酱

今年年初我辞职了,从上海的人海里退潮,扑进了河南的麦浪里。

我成了没工作的人

今年初,上海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我离开了公司。发了一封大概是公司有史以来最长的辞职信,叫做《初雪的告别》,很帅地走了。

提辞职的时候,老板给我争取升职的信息正刚刚明朗。

可我也没想到就在那短短几个月内,我和王先生决定要结婚,而王先生的爸爸那时候健康出了些状况,需要王先生尽快回去河南帮忙家里的工厂。也就意味着,如果我们结婚,我需要离开上海,当然也就得辞掉工作了。

我默默考虑许久。首先这个婚,我是结定了。我跟王先生从谈恋爱到结婚虽然只用了不到六个月,但我们原本已经当了两年的朋友。谈恋爱的时候,双方就觉得“都这么合适了为什么不结婚?”明明在你面前那个人就是此生的命定,还有什么好不结婚的?

与此同时,我的写作上有了一些微薄的积累。虽然辞去工作,靠写字营生还需要一点勇气,但那正是我想做的。于是我决定,辞职结婚。这个决定将给我同时带来三大人生变化,婚姻状态从单身变成已婚,工作从做市场营销变成写作,地点从上海变成河南淮阳。

本来,我以为会有人拦我的。

我跑去台湾找我很重要的人生导师,一对美国夫妇 James 和 Christina 咨询。他们一向理智,我本想着他们会告诉我现在的决定太不切实际。结果妻子 Christina 告诉我她一路从美国跟随 James 去菲律宾,来中国大陆,随后又去台湾的故事。她说刚开始他们生活很艰苦,但是爱可以补偿那一切,让他们觉得很幸福。另外又教了我实实在在的一些靠创意营生的技巧。而丈夫 James 则在地铁上不顾旁人地大声跟我高呼着:“Don't chase money. Chase love!(别追逐金钱,追逐爱)”这位大哥手舞足蹈兴奋不已,仿佛是在百老汇演舞台剧一般,让我无言以对。

我又找我的爸妈聊,总归他们心疼女儿的吧?我跟爸妈坦诚虽然我和王先生都已经落户上海,但目前需要辞职去河南,并且暂时不打算在上海买房了。结果我妈说:“矮油,这个年纪(我那时候 30 岁了)不要急着买房,更不要逼男生要买房要赚大钱什么的。慢慢来,有需要的时候找爸妈!”

而我老爸虽然刚听到我要辞职去河南的时候,面部扭曲,但后来竟也说出了:“我尊重我女儿的选择。”对他来说可真不容易,爸妈送我出国读商学院, 对我的职业发展是有他们自己的期待的。而且对于鼓浪屿老岛民来说,厦门是全世界最好的,去哪都比不上厦门,很少有愿意让女儿远嫁的。爸妈的反应让我既出乎意料,又让我以他们为豪。

一如我第一次告诉爸妈我跟王先生在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关心的不是对方的财物、职位、工作,而是星星眼地要听对方的性格,还有我们从认识到互相喜欢的故事。并且老两口一再发出:“蛤?人家不嫌你矮啊?”,“蛤?人家不嫌你老呀?”以及“蛤?人家不嫌你胖呀?”这类亲爹亲妈的感叹。

而我跟朋友们聊的时候,由于身边的朋友大多数也是王先生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多年,看过彼此的一年四季,所以深深了解我和王先生的为人。也没有任何人劝我不要去,一个个都来鼓励我。

最后,我以为我提前请辞的时候,一向精明强干的老板会揍我一顿的。结果她愣了一下之后,竟然跟我说:“Liz,不要为了工作而放弃爱情。”虽然后面她多番地依依不舍,但却自始自终支持着我的决定,并且帮助我在公司解决了当时很多人事程序上的问题。

我做好了决定,而周围原以为会有的障碍也一一消解。于是我立刻跟王先生在上海教会办了一场结婚仪式,也领证了。然后在今年一月底,我正式离开了公司。

可就在不用工作的第一个礼拜一,那时候是早晨8点半,我和王先生正在吃早餐。

吃着吃着,我忍不住像一只考拉一样抱住王先生。然后王先生嘴里嚼着半颗蛋,莫名地被我紧紧抱着,他手上还举着一片涂了草莓酱的吐司。

过了十分钟,他见我不动,用手一摸,才发现我的脸上全是水,正偷偷不出声地在那里哭。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没有工作的人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呜咽着。

我当然不意外了,工作是我自己辞的。可当我真正迎来这一天的时候,心里还是被撞击了一番。过往的日子好像一直都在拼,在冲。大学除了准备出国,考各种英语考试,参加各类辩论赛营销比赛,还硬读了一个法学学位,修双倍的学分。每一天不是去准备比赛,就是在自习室。出国读书以后,一天当三天用,除了学习还主办许多社团活动。开始工作后,在外企的市场部压力很大,但下了班还要继续写作的梦想。从五六年前开始,我的所有时间,工作与休闲,都是用 Excel表格精确规划的。

所以在这个不用着急上班的早晨,在这个可以慢慢地煎蛋,烤吐司,打果汁,煮红茶,做一份完整丰盛早餐的早晨,在这个好像盼望已久的状态里,我突然不适应了。

但我知道,我所说的并不是真的。我不是没有工作的人,我是一个决定要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人。我曾经用心当天平,秤了秤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我知道如果是花在写文字上面的时间,一分钟就是一分钟的值得。但我也知道,告别外企的工作,放弃好听的头衔以及相对不错的薪水,会对我有很大的冲击。

我该怎么介绍我自己?我过去会说我是某外企的品牌经理,那现在我是谁呢?我只知道写作这事既没有钱,也很难有名,不过我相信这是我来这世界最当做的事,是我的呼召。但现在我只能说我“想”当个文字工作者,毕竟我还并不能完全靠文字养活自己。这听起来,也就是没有工作的感觉。

这个早晨我突然陷入了一种恐慌当中,我很怕梦想的应许之地我永远也踏不进去,而却困在未知的旷野里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会不会其实我并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仅仅是把自己谋生的工作舍弃了,然后就变成一个一事无成的人?我想到那样的自己就伤心不已。

本来很自信的我,突然在这一瞬间,臆想了一番别人对我的评价,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废柴?

我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跟王先生说了我的担心。

在情绪来的时候,我比较戏剧化,人称“静安Drama Queen”,短短时间里,内心已把各种凄苦未来演绎了一遍。幸好王先生是一个性格温柔稳定的人,他安安静静地听着我说,随后轻轻在耳边告诉我的话,我至今都没有忘记:“你不是一个废柴,栗子。你很有才华,我能看得到。你接下来可以开始全心投入,做你想要做的写作,相信上帝的安排。财务的方面,我也会更努力,你不用担心,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然后他用他宽广的双臂搂着我,在这个红茶咕嘟嘟冒泡的早晨,温和地为我祷告。

我终于平复下来,抹了抹眼泪跳起来准备继续吃早饭。

王先生用手把自己的脚搬了搬:“刚才你坐在上面,我又不敢动,现在完全麻了……”

麦田里吃一把青麦仁

今年春天小满的时候,河南淮阳的田地里青麦子开始按时候涨潮,铺满了这里的土地。我刚刚在厦门办完回门宴,飞回河南的时候正是小满。一家人正要开车回家,公公突然提议:“给栗子看看麦田!是不是没看过!”然后五分钟后我们就站在一片麦田旁了。

我此前还从来没有如此靠近过麦田。我是岛屿上长大的,我的亲人们也是如此,因此我们的眼睛或许辨认得出许多鱼许多虾,数算得出大海涨潮的时间,熟稔暗流涌动与海礁遍布的地带,却对于土地的质地知之甚少。之前唯一一次最近的,是在英国工作的时候,路过一片收割后的麦田,硕大的圆柱形麦捆一个个立在白云下面,发出安静又孤独的清香。我忍不住和伙伴跳下了公车,靠近那麦田,隔着破损的围墙静静地痴迷地看着它。那时候的我不知道,第二年,我回国后就会遇到一个人,将把我牵引至麦浪里。

“拔一根,然后这样……”公公把麦穗折下来,在手中搓揉片刻,然后大力一吹,吹走了所有已被揉碎的外壳,只有青麦仁留在手掌中。

“直接嚼嚼看。”家人们跟我说。

我拿起一些往嘴里放,那一刻的春日田间,麦香清甜。青色的细小麦仁,有柔韧的口感,反复咀嚼的时候好像阅读了它的过去,跟这棵麦子一起把脚扎进了土地,把头在细雨中微微抬起,在开始温暖的阳光中孕造出果实。

植物酝酿出的清香,原本的滋味就足够动人。

家人抓了一大把麦子给我,我也模仿着搓揉它们。当然我心里还有点小担心的,毕竟我对农田的经验仅限于开心农场这样的游戏,所以我一直担心会有农人放狗来咬我们这些偷麦贼。果不其然,我听见了狗的叫声,一回头,一位面色如红糖的老妇举着锄头靠近我们,脚下一只浅橙色小狗毛茸茸。

我正要喊一声“大娘饶命”的时候,依稀听到大娘用河南话说道:“用这个挖,这个挖得劲。”

原来这位大娘是我公公的亲家母的四婶,其他家里人还跳下田来呼啦啦给我们挖了一大捆。小狗在旁边挑衅地对我们吐舌头,终究还是没有咬我。婆婆帮我们揉了一大包的青麦仁,我喜欢用清水洗一下煮麦仁粥,放进肉汤里炖,或者是直接大嚼,嚼得满口香。

但小满之后就是芒种,麦子突然齐整地被风熏黄了,跟过去的数千年一样。可青麦仁的存在时间,也就只有短短的那么几天而已。就算是摘下来的青麦,放在家里也跟田里同步一起慢慢变干变黄,即使用冰箱冻住,味道也在改变。

原来季节里短暂的美食,是不能被任性地留住的啊。过去长时间在城市里生活,在植物蔬果方面不辨四季。但青麦这般自然的滋味,需要与土地亲近的农人们才能尝到。就如同香椿冒出香气丰沛的红芽,麦子露出满田的青涩,蚕豆的豆荚开始饱满,这些与过去那穿梭在地铁里的我无关,而现在却总能耳闻他们的春秋消息。

所幸四季皆有不断变化的新果实成熟,规规矩矩按照造物主的设计,在适当的时候品尝那时候的食物,这也是一种“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就像现在告别了春天的作物,初夏时节鲜嫩的荷叶也可以入菜,收割后的麦田也开始重新孕育玉米苞谷。

土地已经顺着时间向前,我也不能只是原地驻足叹息。

芒种时的麦田是有趣的景致,明明是天光渐长,热气初蒸的时候,可满眼成熟的麦子带着秋天的金黄,与周围的绿树形成一种季节间的反差感。这是这片土地上最繁忙的时刻。

奶茶是我对上海的想念
没有错,我是很喜欢奶茶。但为了奶茶痛哭流涕,也真的是蛮丢脸的。

我想喝奶茶,可一打开这河南小镇的外卖App,只有“七点点”“星玛克”和“避风糖”之类的山寨选择。啊不对,这里的星玛克是卖炸鸡的。

过去我从未觉得这类App里面永远刷不完,等待我临幸的商铺清单有什么重要,毕竟我常常打开点选后,又为了“怕胖”“不健康”这类冠冕堂皇的理由把App关上。但此刻我才明白,即使我不点,它们一个个排列整齐站在那里等着我点,就很重要。因为它们给了我选择。

但现在是下午三点,习惯的下午茶时间。在上海的时候,通常是饭后跟同事们点一杯肥得要死的奶盖红茶外卖,要不就是去楼下网红聚集拍照的咖啡店买一杯贵得要命的咖啡,在减肥和提神混杂的每日话题里喝了一杯又一杯。

在伦敦做项目的时候,星巴克在我们办公室里面有个小角落,但英国同事们总要不满地哼哼鼻子,走远路去买一杯Costa。只要没有会议,很随意地可以走出办公室,拿杯咖啡弄块饼干,在泰晤士河无人问津的一段路上坐会儿,望着远处的青色铁桥。后来又去荷兰工作的时候,同事们明显比较抠门,公司的免费饮料机最受欢迎,除了咖啡还可以提供各类怪怪的花草茶,我的绅士老板常常泡好了端给我,然后我们一起在公共区域聊一会儿。

因为平常很忙,所以这短短的一杯茶的时间变得很幸福。我偏爱最肥的那种奶盖茶,暖热的一杯捧在手头,感觉自己真的放松了。

而现在的我,也没上班,放得肉也松了。下午三点的时候,只有两只燕子从窗户前窜了过去。但我可不能轻易被打倒,于是我认真地对比了每一家奶茶店的LOGO设计,产品描述,筛掉了盗图连水印都懒得删的那些店,也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全镇子只有一家店能做奶盖,兴许是有些实力……的吧。点了最贵的两杯,竟然还有满30减18,只花去12块钱。

15分钟后,亲切的外卖小哥把两杯热乎乎的饮料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心想算了,还不如喝香飘飘。

晚上十点的时候,我收拾好晚餐的餐具塞进洗碗机。然后,我突然痛哭了起来。一边哭,我一边想,妈呀,我真的好做作。王先生在旁边一脸憨厚地慌乱着,我自顾自哭天抢地地嚎哭着:“我真的好想喝奶茶啊!我想吃好吃的!”

我现在回想的时候,简直无颜面对自己,我怎么就喊出那样的话了呢?我一直以为我的人设是独立、坚强、敢做敢当。如果我在去年听说有人会为了喝不到一杯奶茶痛哭,我第一个跳起来抽她两耳光,简直作得不能忍。

后来我想了想,也罢。奶奶当年跟爷爷下放到深山里的时候,硬是让人背进去了一架硕大的风琴。大伯公被打作右派被送去挖煤的时候,当时的家人给他大老远寄了块奶油蛋糕,寄到的时候都长绿毛了。比起我的前辈们,我也不算夸张。重要的是,不论我们在异乡有或轻或重的水土不服,我们决定了要陪伴爱的人,就要陪到底。

王先生自从跟我结婚以后,才发现女性实在是世界上一种最难懂的生物。之前他不敢靠近我,是因为在朋友里,我看起来像个强势的御姐,谁知道现在是个泪涟涟哭倒在沙发上的窝囊废。他又难理解又很紧张,一直在给我想着解决方法:“栗子,栗子,要不先让你去别的城市,回上海,回厦门,先,先住一阵子。”

“我哪也不去!”我呼哧哧地擤鼻涕。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王先生结婚,让他安心地在这里,临阵脱逃实在是逊爆了,我可不干。

我仔细想了想,到底我是在哭个屁啊?或许我是在为我离开了城市哭泣。我并没有多喜欢大城市,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而这个小镇子也很美,美而不自知的那种美。我自认为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之前工作的关系独自在许多地方辗转也练成了一套切换城市的功力。但我这才意识到,即便如此,我也该好好地哀哭一番与城市作别。

奶茶与外卖是都市给我下的蛊,让我习惯了高油高盐高糖,习惯了便利与丰富的选择。我把鼻涕全擤完也就差不多想好了。要离开城市,我就得先把这蛊给去了,想喝奶茶我就自己做呗。

第二天我就下单了一批需要的物料,电动搅拌机、安佳淡奶、料理碗之类的。其实做杯奶盖奶茶很简单,淡奶加糖打发就是奶盖,然后泡好一杯斯里兰卡带回来的红茶,奶盖顺利地漂浮在茶液之上。

耶~我成功了,超好喝的呢。 

后来在饮品甜品方面,我积累了自己的菜单。除了咖啡、奶盖茶之外,还有古法冬瓜茶、鲜榨果汁、蜜桃乌龙、南瓜酸奶杯等,足够满足需求了。

奶茶之类的小妖精们,老娘再也不会为你们哭了。

物流餐桌与小花园
到淮阳第三个月,饮食方面开始更有把握了。

我之前因为工作的关系被派到国外,通常到一个新的地方也就是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感觉真正落脚了。而自然而然地,也在第三个月来临的时候,开始摸索到了在这里展开自己想要的饮食生活的方法。

我会做饭,以前做二十道菜办一桌不是难事。跟王先生结婚后,基本做的菜也没重过样。主要是我讨厌重复,而不同季节里土地的馈赠又太丰富,根据时令调整菜单就会有很多的变化。这些都不难。但我在河南小镇子里比较大的挑战,是特殊食材方面。

我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是一天一只螃蟹了。我最爱的动物就是海里面可以吃的这群动物,我的血液里大概掺了海水吧。王先生在我过来前就打听过当地买海鲜的事,但是从郑州运过来的活物,大多是帝王蟹一类高价海鲜,吃一次我就觉得超级心疼的。在上海和厦门相对平价的海鲜,比如亲爱的梭子蟹、青蟹、皮皮虾,在这边不仅稀少而且很贵。

另外,不似大城市到处有各国的道地料理,这里的西餐厅只有牛排加荷包蛋和面条,兼卖麻婆豆腐,红烧牛肉面之类。韩国料理基本只有辣炒年糕,菜式比较有限,口味也过辣。

这一点上,真要感谢国内的网购和物流体系。河南作为中转地,不论哪里寄出的快递,基本上两天之内可达。

于是我把自己的餐桌当成了一个物流规划中心,需要什么食材本地没有的,便上网搜寻买来。台州的三门青蟹,前一天下午5点下单,第二天早上11点就收到了。广西的糯玉米,韩国泡菜和冷面,泰国椰浆西米,凡此种种,都可从全国各地搜罗而来。从此以后,快递小哥成了我的亲哥。

此外,我们每周保持一到两次去外面餐厅,因为难免有不想做饭的时候。王先生在工厂的工作强度挺大的,但他也会努力为我做饭,哪怕他的拿手菜只有一道番茄炒鸡蛋……他是个妥帖的人,喜欢的食物就一直吃,一道菜做得好就反复做,除了胃不太好的缘故之外基本不挑食,给他煮一碗面或者是做一桌菜,他都感觉到幸福。而我虽然喜欢无拘无束上天入地地变化,但也顾及到他的胃病,多做一些少油盐易消化的食物。

婚后在河南的饮食模式,于是开始有了雏形。

而我也在写作、接商业咨询之余,在阳台办起了一个小花园,主要由耐寒耐晒不容易死的植物组成。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是摧花辣手,乡间野花才是适合我的路数。而且我发现了养花秘技,就是给每一盆植物命名,并且早上喷水的时候会定期对他们进行精神喊话。比如:“好好长,长好了包分配房子(换大盆)”之类的经济物质刺激,以及“不结果不长叶子的终将被淘汰”之类的心灵鸡汤。有时候中午还会补充喊话,但是如果被午睡的王先生撞见,他也会过来喊两句,都是比如:“好好开花,开好了栗子就开心了”之类傻乎乎的内容。

一段时间悉心照顾、剪枝之后,看到护持许久的花突然绽放,或者是绿叶植物枝叶繁茂伸出长长的藤蔓,我就会欣喜不已。现在的时光让我想起儿时在鼓浪屿中华路的红砖老楼底下玩耍,看见野草开花,兴奋地叫着笑着疯跑。

我的生活开始重新调整了节奏,依然用Excel表格规划着每一周,希望自己保持勤劳,但也留出了安歇的时间。安歇,就是安安心心什么都不干,而刚刚离开城市的我却很难做到。才安静下来三分钟,就忍不住要抓起手机。因为真的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产出的时候,我的焦虑就蔓延开来。可我正需要的,或许不是多一点忙碌的时间,而是多一点真正静默的光阴。

慢慢地,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幼儿园的时候。那时候懂得的不多,要求的也不多,有时间坐在岛上的墙根旁,把云一朵一朵地看过去,逐个命名,跟他们交朋友。然后转身去找眼睛是海洋绿的猫咪玩耍,抬手摘朵鲜红的灯笼花在风里一路举着,不留神又被木棉砸中了脑袋。

我现在开始可以坐下来认真地看云。其实我一直迷恋着云朵的形状,可仔细想想,之前每日钻进地铁,盯着手机,早出晚归,我是真的很久没看过云了。

有时候看一会儿后,王先生回家了,也坐在我身边看。有一天,许多云撞到了一起,攒成一场大雨,太阳的金色光线里,雨毫不节制地下着,然后很快又停了。我们先是看见天边出现了彩虹,一起大声欢呼起来,然后发现是两道彩虹,两个人更是兴奋不已。

嗯,就是两个看到云,看到彩虹,就欣喜若狂的傻瓜。

现在是晚上十点。

湖面映着月亮,明晃晃亮起一片水,颤动着的水。突然,我看见远处有人放着密集的烟花,亮金色、火焰红、冰蓝银,一朵接着一朵。幼年在厦门跟着家人在大公园里看过各种奇怪的烟火,年少时伦敦倒计时有过满空灿烂的星火,读书时在德国小镇举着小烟花冲出来跟所有人说新年好。这种发光的花朵在哪里看来,都是一样的漂亮。

此刻的烟火在低空里炸开,把麦田和湖面映亮。随后,突然最后一朵消逝了,天空归于沉静,只剩湖泊吹来的风声。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奶奶在暮色四合的空荡山谷里,架起风琴,开始按下第一个琴键的瞬间。山风划过她的耳朵,星子闪在她的眼睛里。周作人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

嗯,日子里有这样一点无用的浪漫,好像就够了。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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