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奈保尔|来中国时坐着轮椅,却有着鹰一样的眼睛

澎湃新闻记者 徐明徽 高丹 徐萧
2018-08-12 13:01
来源:澎湃新闻
2014年8月15日,奈保尔曾在上海书展参加“国际文学周”活动。视频编辑 薛松 实习生 谢淑敏(01:02)

当地时间8月11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印度裔作家V.S.奈保尔去世,享年85岁。

奈保尔于1971年获得布克奖,1993年获得英国大卫·柯恩文学奖,并于200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作家止庵回忆,奈保尔来中国时恰逢其82岁生日,“他在公众场合很少发言,没想到在私下却不设防,说话睿智而到位。

2014年奈保尔参加上海书展。来源:东方IC

叶兆言谈到奈保尔的作品表示,他是当代非常好的一个作家。关于他的突然离世,叶兆言说:“心里很不舒服,只能感慨人生无常,因为我确实也没想到。”

叶兆言在一篇名为《我与奈保尔》的文章中谈到奈保尔的一部令他印象深刻的作品即《米格尔大街》。“奈保尔已经成了英语文学传统的一部分。与艾略特加入英国国籍一样,奈保尔成为英国公民,这是一种文化上的归宗。在《米格尔大街》中,奈保尔显然找到了一种属于他的叙述语调。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童年的声音加上了中年人的目光,或者说童年的视角糅合着中年的观点。虽然奈保尔写《米格尔大街》的时候,刚刚二十二岁,但是因为有良好的文学熏陶,他的语调中已洋溢着一种饱受教育的超然。这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在诉说着没文化的事情,目光冷静、清醒、无奈,因为有洞察力而一针见血,作者投身于小说之中,又忘形于小说之外。平心而论,这种写作语调本来就是天下作家的公器,只不过奈保尔利用得更好。奈保尔正是借助这部作品,找到了通往艺术迷宫的钥匙。”

《米格尔大街》

他谈奈保尔的写作时说道,“尽管奈保尔不想为印度人写作,不愿意关注那些尚未完全开化的社会,不屑为被压迫者说话,结果也仍然是一样。态度有时候可以说明一切,有时候却什么也说明不了。写作永远是只对读书的人才有意义,文化只有在交流时才能产生火花,身为印度人的后裔,奈保尔并没有拉着自己的头发跳到地球外面去的魔法。”

“这是位智者,坐着轮椅却有着鹰一样的眼睛,表面沉静内心丰富,言辞犀利而不取巧,”在奈保尔访华时,现已退休的出版人华南还在北京新经典工作,他陪同奈保尔度过了在上海访问的那几天日子。

当时奈保尔被安排住在思南公馆,华南告诉他这里曾经是法租界,他感叹怪不得感受到了法兰西风情。奈保尔对社会观察的敏锐度最令华南印象深刻,奈保尔对华南说:“看到这里的高楼和这样的繁荣,和我此前读到的、听说的、想象的大不一样,但我觉得你们将来会面对来自各方面的挑战,我想你们也许会有足够的智慧应对未来的挑战。”

“他看世界的角度、纬度和别人不太一样,更平实更客观。与人交流丝毫没有讨好取巧之意,往往非常直接地说出他的看法,有时候他太太还要帮忙修饰、圆融一些他的言辞。”

在上海期间,还发生了一桩意外,奈保尔意外跌倒发生脱臼,华南及工作人员连夜将奈保尔送往瑞金医院,“我在瑞金医院陪夜了一晚,他还开玩笑说我是为数不多可以看到他裸体的人。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一点怨言也没有,出院后配合我们参加完了后面所有的活动和安排。”

“在他生日宴那天,他悄悄招呼我过去,说‘谢谢你谢谢你’,这句‘谢谢’是因为那个在医院的夜晚。至今,他当时拍的X光片还留在我这里,变成了他留在上海的一道特殊烙印,”华南说。

2014年8月14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V.S.奈保尔访问杭州。视觉中国

面对公众的奈保尔不太爱说话,所以给人的印象有些傲慢。但其实在私下他很有意思、待人亲切。作家止庵回忆,奈保尔来中国时恰逢其82岁生日,“我们参加完活动后就给他过了生日,又去黄浦江边的酒吧聊天,他在公众场合很少发言,没想到在私下却不设防,说话睿智而到位。

奈保尔有时候又像个孩子,吃中餐时他用筷子夹不起菜,止庵用公筷给他添菜后,奈保尔依然不懈地摆弄着筷子,“最后他终于可以夹起菜了,他很高兴,还有点炫耀似地给我看。”

如果要问整体印象,止庵对奈保尔的评价是气场强大的高人,“他对自己感兴趣的事会做非常深入的研究,他有一次去日本北海道的阿伊努族人的展馆参观,事先他就阅读了100多本相关的书籍,当时展馆的普通工作人员都没办法与他深入交流,只能赶紧将在东京出差的馆长叫回来。”

年轻时的奈保尔

作家陈言认为奈保尔是“世界的游子,时间的游子”。在地理意义上,他主动把自己流放到世界去,在文字上,他的文字构成一种世界包括世界文明游子的形象。

陈言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他第一次读奈保尔作品是他的访谈,觉得那个访谈有别于以前我读到的那些大家正儿八经的样子,他在访谈中感谢妓女在他落魄压抑的写作时光给他带去性和安慰。“这种话无疑是会引起争议的。可也只有奈保尔这样的作家才如此坦率地表达出来。这也正是他看待世界的一种方式。奈保尔说他很早就学会看待世界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可能会有很多阐释的可能,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从未离开他那个边缘的出生地,从未离开过内心的真实,也从未离开他的质疑反思的精神。”

在陈言看来,奈保尔对世界有一种全新的发现,就因为他有了这种成熟的观察世界的方式。他有一种直击核心的能力,但这恰恰是通过他所采用的虚构与非虚构的组合,或者说是组合拳在起作用。所以他的文本有一种亲切冷峻充满生机的力量。

“这力量最根本是奈保尔作为作家的内心是完全敞开的,按照他的话说是字字是血。”陈言评论道。

陈言认为,奈保尔最好的作品是《印度三部曲》《河湾》《抵达之谜》《作家看人》以及他似乎像狄更斯一样写作的《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他对人对事看得很透,他的多数作品叙述克制,反复打量,唯独在《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时忍不住温情了下。他的那些作品从侧面让我们看到奈保尔这样一个浪子的形象。”

“非虚构”构成了奈保尔作品的关键词。陈言认为,当我们厌倦了那种虚构的小说时,重读奈保尔的作品,会发现那些我们所厌倦的小说其实从未敞开过自己的内心,从未对世界有所发展,更难谈上对文明有一点反思。

“在奈保尔最好的小说中也保留了非虚构的成分,或者说用纪实的角度去切入小说写作。他的笔法冷峻细腻充满诗意,而恰恰是这些让我们发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也因为人物有内心作家有视野才让作品有生机。”

接受澎湃新闻的采访时,陈言正在摩托车上,他说当时他的脑子里不断浮现着《抵达之谜》里的雨水,潮湿的乡村道路,杰克的庄园,自我催眠却毫无作品的作家,一幅港口迷路的梦境等等……

“奈保尔用散点的叙述、用互相呼应的渗透方法达到我们对世界真实准确惊人的发现。”

奈保尔 来源:视觉中国

北京新经典副总裁黎遥是奈保尔作品的出版人,他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奈保尔不仅是一个文学巨人,更像是一个文化巨人。谈起对奈保尔作品的总体感受,他说奈保尔的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关注的对象不是私人内心的问题,而是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巨大板块的话题。即使是五六十年前的作品,仍然能给人带来鲜活感。即使写的是远在中国之外的话题,也能够跨越千山万水抵达中国读者的心。“这是他与当今几乎所有作家都不一样的地方。他的作品有穿透力,能穿透时间和空间。” 黎遥说。

在黎遥的印象中,奈保尔是个直脾气,不藏着掖着。早些年比较特立独行,不配合记者采访。但回忆起奈保尔2014年的中国行,黎遥感觉晚年的奈保尔性格和早年前发生了变化,褪去了桀骜不驯的色彩,变得客气了许多。

 对于奈保尔的突然离世,为之感到惋惜的同时黎遥认为纪念一个作家最好的方式就是读他的书,从书里面读出他的精华,体会他的精神。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