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腐朽：一部西班牙政治史
哲学家何塞·奥尔特加-加塞特在1921年写道：“从君主到教会，西班牙当权者一贯自私自利。无论是这个国家的君主，还是这里的教会，他们的心究竟何时真正为西班牙跳动过？就我们所知，从来没有。他们的所作所为恰恰相反。为了保证私利，他们处心积虑，装作那些目标于国有利一般。”
《百年腐朽：一部西班牙政治史》
[英]保罗·普雷斯顿 著/ 何晓鸿 译
广东人民出版社
从1874年波旁王朝第二次复辟起，直到2014年阿方索十二世的玄孙费利佩六世登基，西班牙历经沧桑，腐败和政府的无能导致了社会凝聚力的崩溃。
面对这种崩溃，当权者常常诉诸暴力来解决，导致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西班牙，它的历史和它的人民在别国艺术家的眼里，是狂热、残酷和激情的化身。
但在它自己的艺术家眼里却有着别样的内涵。
社会失调、政府无能、暴力、绝望是他们作品中的底色，也是西班牙近代百年政治史的真实写照。
1898年，持续了8个月的美西战争，最终以西班牙兵败结束。镇压古巴和菲律宾起义的军事行动也以失败告终。
西班牙的大国幻想就此破灭，加泰罗尼亚中产阶级与西班牙政府之间愈发疏远。
这一年，对左右两派的知识分子影响巨大，他们对政治制度的缺陷提出了毫不留情的批评，特别是曾担任5次首相的保守派人士安东尼奥·毛拉。
一同陷入低谷的，还有享誉全国的巴勃罗·毕加索。
政治是上层阶级的权力游戏，百姓的苦只有百姓自己看得见。/巴勃罗·毕加索 《简朴的一餐》 (1904)
失去家人的资助，事业陷入低谷，好友卡萨·吉玛斯的离世，将毕加索的郁闷彻底点燃，开启了他的“蓝色时期”。
那时的蓝色，大多是贫穷和世纪末的象征。盲人、乞丐、窘迫和食不果腹的西班牙马德里底层人民成为了毕加索作品中的主角。
这样略显“晦气”的颜色和角色，自然不会赢得20世纪初西班牙资产阶级的青睐。
1903年4月，新官上任的毛拉组织了复辟时期第一次“干净”的选举。
毛拉第一次领导的政府被寄予厚望，但短暂的成功后，他还是失败了。
34名共和派候选人在巴塞罗那、马德里和巴伦西亚重新当选的消息，没能赢得胜利的掌声，而是引来了摄政女王的大发雷霆。
她认为毛拉的说教只是一种自我陶醉，危害了君主制。
用毛拉门生安赫尔·奥索里奥-加利亚多的话说，“国王非常尊重他，但又对他怀有难以抑制的反感”。
王室和当局政府的矛盾，让西班牙社会思想体系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军事独裁、反教权主义、民主、宗教、君主制。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手段。可就像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说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20世纪的头几年，地主、工厂主和军方秉承着绝不妥协的态度，形形色色的无政府主义者、勒鲁克斯的激进分子、温和的共和党人和地区民族主义者不断发动破坏行动，构成了一种爆炸性的混合体。
面对这样的复杂情况，厌恶选举“舞弊”的毛拉，不得不在1907年的选举中依赖内政大臣胡安·德拉谢尔瓦，才得以从这场“西班牙历史上最黑暗的选举”中获胜。
保罗·普雷斯顿说：“毛拉是坚定的君主主义者和爱国者，他承诺改革政治，终结恐怖主义，吸引了地方主义同盟的工厂主们，却因为一心消除选举舞弊损害了自由党和保守党的利益，招来地方主义同盟、激进党和工社党的批评。”
毛拉的改革政策最终化为泡影，代表阴郁、悲哀、贫困、绝望的蓝色，也在1909年7月的巴塞罗那工人罢工事件中变得红到发黑。
“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改变的我的表皮，放弃我曾经穿着，隐藏，展示，战斗和胜利的被磨损的表皮，换取一张新的皮肤，我欲望的化身，我的新生。”这是1942年萨尔瓦多·达利写在自传《达利的秘密生活 一个天才的日记》里的话。
这既是达利“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的人生，同样也是与他一起成长的西班牙的真实写照。
被肢解的人体贯连成框架的结构，就算背景是蓝天白云，也无法掩盖战争的恐怖血腥。/萨尔瓦多·达利《内战的预感》（1936）
在毛拉之后，1923—1931年西班牙政坛出现了短暂的独裁统治。
9年时间，普里莫·德里维拉的独裁主义没能救西班牙王国于水火，反而让这场火烧得更旺。
对于艺术家来说，现实主义已不能完全展现出他们想揭露的社会丑恶。
于是，以巴勃罗·毕加索、萨尔瓦多·达利为主的艺术家们，掀起了超现实主义的浪潮。
超现实主义电影《一条安达鲁狗》的导演路易斯·布努埃尔称，影片中的惊悚画面是一种杀戮的绝望而激烈的呼喊，是20世纪末青年知识分子盲目反抗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
蚂蚁、内衣、木盒子、断手，暗喻的是西班牙无政府主义骚乱。/《一条安达鲁狗》
1931年4月14日，各主要城镇民众上街庆祝，西班牙第二共和国成立。
人们由于对君主制和独裁统治的行为满怀愤怒，从而对新政权产生了过高的期待。
不过短短3年，西班牙的人民就陷入了更黑暗的年代。这次，战火蔓延到了每个人身边，内战爆发。
天才的第六感似乎比别人要准确许多。
内战爆发的前一年，萨尔瓦多·达利就创作出了油画作品《内战的预感》。以此表现战争的恐怖和血腥。
一年后，巴勃罗·毕加索以1937年4月26日德国纳粹轰炸西班牙北部巴斯克的重镇格尔尼卡为背景创作的代表作《格尔尼卡》出现在世人眼前。
黑、白、灰三色营造出的低沉、悲凉的氛围是西班牙百姓在内战中痛苦、受难的真实写照。
英国画家罗兰特·潘多斯说：“人们从画上看到的只是死去的孩子、火焰中的房子、被刺伤的身体、歇斯底里的呼叫，以及惊慌的表情，而造成这场灾难的恶魔却在这幅画中被隐藏起来。”/巴勃罗·毕加索《格尔尼卡》(1937)
内战持续了3年，以1939年3月27日佛朗哥的部队开进马德里宣布结束。
这3年间，各党派相互仇恨，政府无能，领导人们为了利益各自心怀鬼胎。
对政治家和军官们来说，战斗结束，便是成王败寇，但对许多西班牙人来说，苦难并未结束。
二战后，在佛朗哥独裁政府和民主政府之间挣扎的西班牙像极了晚年的毕加索——痛苦、混乱、草率。
自以为是的佛朗哥只顾着享受追捧、镇压左翼与君主制的拥护者，排除异己，混乱的重建政策和对西方民主的蔑视让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西班牙经济雪上加霜，也让西班牙在国际环境里变得孤立无援。
1946年12月12日，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将西班牙排除在联合国之外，并呼吁所有会员国撤回驻西班牙的大使。
以卡拉斯·绍拉为首的电影人们，也在努力地用光影色彩传递出佛朗哥时期社会、军队、宗教的伪善。
在电影《安娜和狼》中，绍拉借“安娜”和“三兄弟”之间的故事暗喻自己对佛朗哥政府的绝望，希望能借此唤醒西班牙人民的反抗精神。
可这样的决议和舆论压力也没能让佛朗哥醒悟。尽管他自己也承认，这时的西班牙充斥着“懦弱、利己主义和腐败”。
但就算他不想改变，人到暮年也不是所有事都能如意。
1975年11月20日，统治西班牙近40年的佛朗哥去世。7日后，新的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即位。
佛朗哥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亲手选出来的“人质”最终推翻了自己辛苦维持近40年的独裁政府，让西班牙的政治史开启了一个新阶段。
胡安·卡洛斯自上位之日起，就开始了痛苦的民主创建之旅。
首先，请与自己心意相通的法学教授出任西班牙议会议长，再借新的王国委员会撤换掉代表佛朗哥旧势力的首相，换上主张改革的苏亚雷斯，并在此基础上于1978年底颁布新宪法。
如果一切顺利，卡洛斯可以成功退居二线，将西班牙从独裁制过渡到民主制。
但改革哪有顺利的？
一面，民众的斗争情绪因1975年实施紧急状态时治安部队的暴力行径而爆发；另一面，佛朗哥的旧部怀疑卡洛斯要抛弃佛朗哥式的政治机制，而在1981年2月23日发动了政变。
你以为故事的最后是胡安·卡洛斯成功化解政变，西班牙的民主过渡时期成功结束？那就错了。
看看西班牙的艺术家们就知道，虽然民主在西班牙政治史上辉煌过，但腐败和无能还是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毕竟，艺术来源于现实。
《荒蛮故事》
参考资料：
[1]保罗·普雷斯顿. 百年腐朽：一部西班牙政治史[M]. 何晓鸿译. 广州: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3.
[2]荔枝课堂. 西班牙电影史—重要导演. Bilibili. 2021-08-13.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DU4y177sC/?spm_id_from=333.788&vd_source=40fb1cd05638ac00103eaab907fd5567.
[3]谢拉克洛瓦. 艺术大师|毕加索（上）：这个20世纪最有名的画家，也曾有一段青涩的时光. Bilibili. 2021-10-19.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kL4y1B7Eh/?spm_id_from=333.337.search-card.all.click&vd_source=40fb1cd05638ac00103eaab907fd5567.
[4]路易斯·布努埃尔. 一条安达鲁狗. 1929.
[5]卡洛斯·绍拉. 安娜和狼. 1972.
[6]达米安·斯兹弗隆. 荒蛮故事. 2014
《百年腐朽：一部西班牙政治史》
[英]保罗·普雷斯顿 著/ 何晓鸿 译
广东人民出版社
原标题：《曾经的世界大国，如今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