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架失事飞机

实习生 黄霁洁 王炫迪 澎湃新闻记者 任雾
2018-08-07 15:06
来源:澎湃新闻

拉明·帕尔萨(Ramin Parsa)后来回忆,他几乎是最后一个逃离那架可能被火焰吞没的飞机。

机舱里的画面他无法忘记,哪怕洗澡的时候,都感到洗不掉身上的烟。

那是7月31日,他结束了在墨西哥中北部城市杜兰戈的一场青年学习营教学,准备踏上前往首都墨西哥城的转机航班,回到洛杉矶的家。

这架墨西哥航空公司客机AM2431从杜兰戈瓜达卢佩国际机场起飞,去往墨西哥城,航程550公里,历时两小时。

意外在转瞬间发生了。

当地时间下午四点,AM2431在恶劣天气的影响下起飞失败,驶离跑道并起火燃烧。

飞机在荒地中燃烧。除标注外,文中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在多家媒体发出的现场资料图中,飞机被烧得四分五裂,座位变软变黑,庞大的机舱残骸停落在无人的草丛中。

而机上的103人——包括88名成年乘客、9名未成年人、2名婴儿、与4名机组人员全部生还,根据墨西哥航空的官方推特显示,受伤人数为85人,其中64人已经出院。

“这是一个奇迹”,帕尔萨反复对澎湃新闻记者说。

起飞

15D,帕尔萨的位子是靠舷窗的,就在机翼旁边。坐上飞机以后,他发现天气开始变化,风雨变得很大,情况有点不对劲。“最初我觉得航班应该会延误,因为天气不好”,帕尔萨说,但是飞机还是照常起飞。

在暴风雨中,飞机开始提速滑行,帕尔萨甚至感觉飞机在移动之前就开始摇晃,但是他不记得机内广播有宣布飞机开始起飞。

据纽约时报报道,机舱另一头,坐在1D、来自芝加哥的神父埃斯基勒·桑切斯(Esequiel Sanchez)也对飞机的“起飞”感到惊讶,他有预感,这将是一趟艰难的旅程。

恶劣天气也被数据捕捉到了。杜兰戈州州长荷西·罗萨斯·埃斯普罗·托雷斯(José Rosas Aispuro Torres)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控制塔观测到了强烈的气流。英国广播公司(BBC)提到,墨西哥北方中心机场(Grupo Aeroportuario Centro Norte)根据早期的气象数据判断,在被迫尝试紧急降落之前,飞机在一场冰雹中起飞。

飞机不断向前,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帕尔萨拿起手机拍摄窗外的景象,视频画面显示,豆大的雨珠在窗户上划过,雨势很快变大,窗外一片模糊。

根据州长埃斯普罗提供给当地电视台Foro TV的说法,机长“可能想终止起飞”。

中国气象局网站中国天气网曾统计,飞机起飞和着陆是事故发生率最高的两个阶段,绝大多数空难都发生在起飞阶段的3分钟和着陆阶段的7分钟。这时飞机最容易受到天气的影响,强对流、大雾、冰雪、大风,都可能带来致命一击。

桑切斯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但已经开始着手面对可能的死亡。他无声地祷告着。

坠机

几秒钟之后,一阵强风击中了飞机,发出“砰”的一声,帕尔萨感受到机身坠地猛烈的撞击,自己仿佛被拽回地面。他本来在拍视频,手机一下子掉在地上,飞机晃得非常剧烈。

桑切斯对纽约时报说,当时的气象情况有点像是下击暴流——一种由雷暴或大雨引起、气流向下的灾害性风。中国天气网的信息显示,下击暴流是飞机最怕遇到的天气,可能导致飞机快速向地面靠拢,“被拍到地面上”坠毁。

飞机被弹起来 ,又一次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有几名乘客从椅子上震了起来,头顶撞到了天花板,行李箱从货架上纷纷跌落。帕尔萨向窗外望去,世界陷入一片橙色之海。他意识到,飞机着火了。

墨西哥交通部随后证实,飞机在起飞阶段时遭遇了中断,偏离了跑道。由于之前的撞击,飞机左翼的两个引擎都被敲落了。飞机摇晃着向前滑行,最终在跑道尽头三百米远处的荒地里停了下来。

谷歌地图显示,飞机最后坠落在跑道外的草地里,两个引擎散落在跑道上。图片来源:谷歌地图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50秒。

刺鼻的烟布满机舱,浓密的烟雾灼烧着帕尔萨的呼吸道。他不停地咳嗽,感到窒息。乘客们陷入惊慌,尖叫着,到处是哭泣声。有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家庭倒在血泊之中;另一个小女孩被大火烧伤,疼得嚎啕大哭。一名母亲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大声呼唤着她远在芝加哥的孩子的名字,这时她听到乘务员大吼:“快跑,快跑,离开这架飞机!”

灯灭了,所有人都解开保险带,寻找逃生的出口。人们全都拥堵在走道上,帕尔萨喘不过气来,试图用腿踢窗户。“到底往哪个方向跑?”在他拍下的现场视频里,有人一边祈祷一边大喊,“快点开门吧”,黑暗中,他也在默默祈祷。

终于,在滚滚浓烟里,机组成员艰难地打开了应急出口。新鲜的空气向帕尔萨扑面而来。

逃生

飞机随时可能烧毁,有些乘客顺利通过应急出口离开,还有一些则从机翼旁边的裂口中跳了出去。州长埃斯普罗说,机组成员在坠机后马上放置了疏散滑梯,乘客得以在火焰蔓延之前离开飞机。

在混乱中,帕尔萨先帮助了身前的一对夫妇,随即开始逃生。因为太过慌乱,他的一只鞋子掉落在了机舱里。桑切斯也在帮助机组成员一起疏散乘客,逃出来以后,他看到了机长——活着,但是受了伤。

在17岁乘客艾什莉·加西亚(Ashley Garcia)拍摄的现场视频中,乘客们边哭叫边在荒地上四处逃跑,他们背后是着火的飞机。

帕尔萨在雨中狂奔,越过布满岩石和杂草的土地,边哭,边为身边的人祈祷。雨下得越来越大,他跑了大约两分钟,终于在一片树丛里停下避雨。和他往一个方向逃生的有大约20人,他们在一处空地围在一起。帕尔萨脱下外套递给身旁的几个孩子,一名女人向他借了手机,给自己的丈夫报平安。

另一名亲历者,墨西哥国家行动党在杜兰戈的秘书长罗慕洛·坎普萨诺(Rómulo Campuzano)在新闻发布会上称,医疗器械和救援车辆在坠机后的五分钟内到达了现场。

桑切斯的脊椎受到损伤,和被火烧伤大腿的小女孩一起被安置到救护车上。帕尔萨并无大碍,只是不停咳嗽,他眼望着飞机被围困在火焰里,烟雾冲向天空。

救援人员赶往失事现场

这架运行约十年的Embraer 190型飞机走到了它的最后一天。巴西航空网站Planespotters显示,除了墨西哥航空外,这架飞机也被另外两家航空公司使用过,它于2008年交货,墨西哥航空于2014年将其从美国租借而来。

至今,墨西哥航空公司使用了它4年,《纽约时报》援引墨西哥航空的行政长官安德烈斯·卡纳萨(Andrés Conesa)的话称,它一直被航空公司“完美地维护”。

E-190型号总共交付了1400架飞机。据路透社报道,上两次这一型号的飞机卷入致命事故,是在2010和2013年。2010年,一架中国河南航空公司的E-190号客机在跑道外坠毁。另一次在2013年的非洲,莫桑比克航空公司航班的一名机长蓄意坠毁飞机。

“幸存者”

当地政府花了一个下午来确认幸存者的名单。今日美国(USA Today)报道中提到,第一批赶往现场的记者之一索尼亚·阿尔卡萨(Sonia Alcázar)回忆,悲痛的乘客家属挤满了航空楼,焦虑地想知道他们深爱着人的命运,即使他们在不久前才与其告别。

“所有人都活了下来。”杜兰戈州州长埃斯普罗宣布。

大家松了口气。

帕尔萨回忆,所有乘客都在医院做了肺部检查。幸存者们聚集在一起,哭成一团。

飞机失事的原因还在调查中。机上的“黑匣子“飞行记录器已被找到,调查人员正在检视残骸,寻找事故原因。

墨西哥民航局局长丰塞卡(Luis Gerardo Fonseca)告诉当地电视台Televisa,要知道坠机的原因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运营杜兰戈机场的OMA公司在推特的一个帖子上则说,初步信息表明,坠机事件是由于“恶劣的天气条件”。

“我们对这次意外深感遗憾,” 墨西哥航空在周二的声明中说,“我们会关心所有受到影响的家庭”。

有些乘客质疑机长的起飞决定是否正确。“我很高兴我活了下来,但是我觉得这一切根本就不该发生。”一名乘客鲁比·罗德里格斯(Ruby Rodriguez)对纽约时报说。

中国航空器拥有者及驾驶员协会飞行专业技术分会会长、有22年驾驶飞行经历的机长陈建国向澎湃新闻介绍,飞机起飞操作的决策权在机长,而机长的判断通常是综合了地面上机场、塔台的天气报告与飞机上的气象雷达。如果有大雨、雷电、冰雹等极端气象,机长是无法在空中看到的,需要地面提供辅助信息。至于这次事故的发生究竟是机长的失责还是不可避免的灾难,还得等待调查报告的结果。

墨西哥航空公司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航空公司之一。Airlineratings,一家跟踪航空公司业绩网站的排名显示,墨西哥航空位列最高安全等级。

不管如何,AM2341航班的乘客感到庆幸,没有一个人的名字被记录在事故的死亡名单中。

桑切斯也提到“奇迹”,他告诉纽约时报记者:“如果这趟飞机飞得再久一点,或者再快一点,我现在可能就无法和你交谈了。所以是的,我想这是一次伟大的奇迹。”

事故发生后第二天,上百名天主教信徒庆祝神迹降临;图片来源:瓜达卢佩圣母堂官方推特

也有乘客认为奇迹的降临是由于机组成员的努力,4个成员(2名飞行员、2名空乘)的名字被转发,他们被认为是“英雄”。

受伤最严重的机长,在事故发生当晚接受了脊椎损伤的紧急手术,现仍在恢复中。截至发稿,尚无机组成员接受媒体采访,讲述事件发生的原因和经过。

更多的乘客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激动心情里。阿尔贝托·埃雷拉(Alberto Herrera)在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采访时兴奋地回忆:

“我逃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喝了一大杯龙舌兰。我不想说谎。我对调酒师说,‘给我你们这里最好的龙舌兰吧,因为我刚从天上掉下来,而且我现在要活着向你讲述这一切了’。”

    责任编辑:黄芳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