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奥尔良,一曲衷肠三百年

2018-08-06 13:06
上海

钱成熙

密西西比河,美国的第一大河,一路奔流向南,墨西哥湾是它的归宿,而现在,这条“老人河”就在我的面前平铺开来,水波浩瀚,浊浪滔滔,头顶的蓝天也不能使它变色。耳畔汽笛长鸣,来自河面上不知疲倦的货轮。

这首献给密西西比河的歌里是这样唱的:“老人河啊,老人河,他知晓一切,但他一语不发,他只是奔流不歇,永不停歇。”它是美国南方的母亲河,灌溉土地,输送货物,它的波涛里有无数南方的故事,其中当然也包括新奥尔良。

密西西比河浊浪滔滔 本文图均为 钱成熙 摄

新奥尔良建城在1718年,算到今年正好300年,比美国的建国史还要长一些,密西西比的航运史也从新奥尔良开始——第一艘航行在密西西比河上的汽轮便叫“新奥尔良号”,也难怪当地人倍感自豪,写着NOLA300纪念牌就树立在密西西比河的堤岸边。NOLA,是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的首字母简写,就像纽约的大苹果一样,“诺拉”也是当地人对这个城市的爱称。在新奥尔良,你随处都能看到这个缩写。

也像纽约一样,新奥尔良总是被认为是一个“不那么美国”的城市,尽管它在相当程度上,塑造了美国的音乐基因。人们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300年来,这个城市流淌着太多的欧洲血液,它的建筑,它的格局,都能让人在第一眼,感受到它与那些摩登美国都市的迥然相异之处。

比如来机场接我的司机,他是个黑人,说起话来就像唱歌。听说我也喜欢爵士乐,他不免谈兴大发,“上周法国区庆典刚刚结束,”他为我惋惜道,“不过你也许可以赶上今年的爵士音乐节。”

旅行者来新奥尔良,大概就冲着三件事,音乐、美食和法国区。在某种程度上,三者在这里是三位一体的。我下榻的酒店,位于法国区与新城区的交界处,在一片现代高楼与宽阔马路背后,有着狭窄街道和老式小楼的法国区显山露水。这里是新奥尔良最具魅力的区域,也是最具有历史感的区域。1718年,路易斯安那州当时的州长,法国人后裔比安维尔(Jean-Baptiste Le Moyne de Bienville)决定在距离密西西比河河口100英里的高地建造城市,便有了现今新奥尔良的雏形。时光荏苒,三百年过去,当年所建城市的中心,如今依然是法国区的中心,也就是杰克逊广场。

杰克逊广场的标志是圣路易教堂

法国区的第一批建造者不是什么体面人,而是淘金客、猎手、妓女这样的人物。正是他们,奠定了新奥尔良夜夜笙歌的混不吝基调。这里有一种混乱的美,在南方的猛烈阳光下显得尤为得宜。说来矛盾,虽然名叫法国区,但区内早期的法国建筑早就在大火中被付之一炬,如今的建筑都是18世纪后期西班牙统治时期所建,再加上炎热的气候,一眼望去,这里更有着某种加勒比风情。街区里,两层或三层的红砖楼是常见的,百叶窗和铁艺雕花阳台更是标配,阳台上通常都摆满盆栽,长得蓬勃,清晨走过时可要当心花盆里的水。也有的房子将自己的墙面刷得花红柳绿,尽管有的开始褪色,有的开始斑驳,在我看来倒显得格外富有生气。

几乎毫无例外的,法国区的这些老房子如今都成了面向游客的商店、餐厅、酒吧和酒店,其中或有几间博物馆。从街上鳞次栉比的古董店可以看出,新奥尔良也是有钱的主儿喜欢光临的场所。但与欧洲那些森严的古董店不同,这儿的黑人看门人很乐意邀请穿着人字拖的你进去开开眼界,生怕你错过了什么,还特意嘱咐你店里二楼正有展览。这里的古董颇有些大家伙,从拿破仑用过的剑,到十月革命时从冬宫流落出来的柜子,仿佛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新奥尔良没有古典博物馆的缺憾。一位店员热情好客,为我展示了一件19世纪的德国巨型八音盒发出的美妙乐音。

如果说在早上的新奥尔良还有几分清净的话,那从中午开始,法国区的热闹便停不下来。附近港口刚停泊了一艘军舰,城里到处都是穿着白色水兵服的年轻海军,三三两两,好奇地流连在纪念牌商店和咖啡馆的门口,配上城里少不了的音乐声,活脱脱半个多世纪前那部舞王金凯利主演的著名歌舞片《起锚》的再现。

新奥尔良的爵士乐“圣地”Preservation Hall(典藏厅)门前排着长龙,都是年轻的孩子们。“白天也有演出?”我十分好奇,孩子们告诉我,他们来自州外,是学校音乐社团的成员,专门预约了日间的导览和表演。

“典藏厅”门前

真让人羡慕,典藏厅可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盖章的新奥尔良最佳爵士乐场所,平日里一票难求。

街头艺术家最不惧阳光,从上午起便围绕着杰克逊广场摆出了摊位,从中,我发现了艺术家Danny DeLancey,他标志性的穿燕尾服的兔头人很好认,就在杰克逊广场外,他正开始新的创作。“请不要拍照,”他说,“这些作品已经出售了。”

街头乐手们昨晚显然睡得很晚,他们下午才出现,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城人的目光。有人单打独斗,还有人搬了一整支爵士乐队到了街上,萨克斯风、小号、黑管、曼陀铃……街道成了露天音乐厅,你买一支冰激凌,便能坐在马路牙子上听到晚上,接着再找间酒吧,继续听曲。

街头乐队是新奥尔良最不容错过的风景

在新奥尔良,晚上的演出可是件大事。沿街走一走,酒吧或夜总会的侍者也许就会殷勤地发出邀请,而他们的乐手已经在舞台上开始调试乐器。我没能搞到典藏厅的演出票,不过,我下榻的Royal Sonesta酒店自身的爵士乐厅,也是新奥尔良的最佳之一。当晚演出的是“燕尾服爵士乐队”(Original Tuxedo Jazz Band),它算是新奥尔良的老牌传奇乐队之一,最早组建于1910年的新奥尔良,那时,甚至连爵士乐都尚未诞生。

年纪大了,激情不灭

它得名于当时城里的“燕尾服舞厅”,早年是一支舞曲乐队。一百多年来,一代代的乐手曾在乐队中演出,长盛不衰。2010年的新奥尔良爵士音乐节上,这支乐队庆祝了他们的百年生日。如今乐队里的鼓手Gerald French,便是在2011年刚刚接下了他叔叔Bob French的衣钵,成了乐队里最年轻的成员。

一定要来看一次现场演出,你才能了解这支乐队传承百年的秘密所在,他们的激情无法形诸于笔墨。

我在新奥尔良的爵士乐博物馆见到了熟悉的面孔——一张70年代的“燕尾服爵士乐队”的唱片,封面上那位低音提琴手,昨晚还在舞台上为我演出呢,只是,照片里的他年轻了不少。这座博物馆是座宝库,不止是有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用过的小号陈列。这里拥有新奥尔良爵士乐的全部过去——乐器、唱片、乐手的照片、甚至爵士音乐节过去的海报。馆长带我进了档案室,两边的排排书架上是百多年的时光,从按时间存放的相簿到书籍,还有件件乐器,裹着纸,沉睡在架子上。

馆长展示馆藏的小号

馆长拿出一个蜡筒,19世纪末,这种录音储存媒介为爱迪生发明,安放在留声机的芯轴上即可播放。

馆长办公室里有这么一台留声机,他将蜡筒安置好后片刻,留声机喇叭里传出一百年前的音乐,不是爵士乐,是一支两拍子的舞曲,轻盈,无忧无虑。不是“老人河”那忧伤的浅唱低吟,也不是街上任一家爵士乐馆里那样热闹、快活、随心所欲的旋律,但它们都一样,都流淌在不远处密西西比河那不知疲倦的波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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