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的长安

Jing

点着梨花妆，穿着翘头履的宫女引我到房间，微笑着留给我一个金红线织的包袱就离开了。打开包袱，是一封信，一本通关文牒和一份锦囊。信上宣布我已经穿越到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的长安，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今晚举办的极乐之宴的入口。

几乎是在看完信的瞬间，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听筒里一个慢吞吞的女声：“不要问我是谁，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所有的线索都在房间里，如果找不到的话可以打开锦囊，里面有三条提示。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等我出声，电话就吧嗒一声挂上了。

这是西安临潼悦椿温泉酒店400间客房中的一间，大约60平米。墙上悬着的琵琶、写意书法以及系着帷幔的圆形浴缸让它显得有几丝古意，电视里循环播放着大厨制作浆水面的过程，这是关中常见的夏季小吃，历史可以追溯到汉高祖刘邦时期。对很多陕西人来说，从小吃惯的浆水面也意味着妈妈的味道。

不过我现在并不想吃面。线索在哪里呢？我搜遍了房间里所有的抽屉，拍松了枕头，扯散了床单，甚至衣柜里的保险箱也没放过，也没有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最后我不得不拨响了琵琶的弦，期待着房间里会突然应声弹出个隐藏的机关——这当然是白日做梦。

还有十分钟，我决定吃块点心然后打开锦囊算了。然而当我拿起博古架上的水晶饼时，谜底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出现了。拍了拍手里的碎屑，我拎起包袱直奔“小中庭”。

这是骊山脚下，山势逶迤，树木葱茏，骊山在夜色里望去真像一匹黛色的骏马。自周、秦、汉、唐以来，诸多帝王将相在此设立离宫，坐落在骊山脚下的西安临潼悦椿酒店也继承了这些历史建筑的庄重感。建筑低矮而对称，铺得很开，如果没有地图，很容易就在偌大的庭院里迷了路。

中庭的花园里并没有像电影中那样，有狂狷的诗人醉卧写诗，或是倾城的妃子拖着红色裙裾娓娓而来，然而夜风拂动下的园子里乐声四起，一弯上弦月攀上了微微摇晃的树梢头，干燥的盛夏空气里，有植物和食物混杂的芳香。桌布上不知何故有小小的黑色甲虫掉落，在烛火旁爬动，有一种诡秘的美。最妙的是，视线中心的那座水上亭子，四面遮上了红纱，纱在风里近似狂野地翻卷着，此时如果亭内倏然出现一位类似聂隐娘的隐侠，似乎也不会令人觉得惊奇。

吃的是烧烤，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炙。在唐朝，烹调的方法基本就是煮、蒸、炙三种，炙的对象也颇为宽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都有，有时装在竹筒里炙，有的则涂上泥连烹带炙。不过，唐朝应该没有现在席面上的白虾和扇贝，也没有玉米和番薯，更别提火龙果、车厘子这些舶来的水果了，就连我们喝的葡萄酒，在当时也是稀有之物，不是寻常百姓可以享用得起的。

浆水面倒是自古以来都是喜闻乐见的平民消夏美食，次日早晨，我终于吃到了这碗时时出现在酒店电视开机屏幕上的面。

所谓浆水，是发酵后变酸的面汤，它的酸度淡淡的，不会太烈，在夏季吃很是开胃。至于它的妙处，或许清末兰州进士王煊的诗歌便能作出贴切的说明：“消暑凭浆水，炎消胃自和。面长咀嚼耐，芹美品评多。溅赤酸含透，沁心冻不呵。加餐终日饱，味比秀才何？”

悦椿的这碗浆水面，面条弹牙，鱼汤腴白，芹菜末点睛。主厨张师傅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创新——面汤里混合了鱼汤，面条里也加入了一些鱼蓉。他说，这样面更筋道，不容易碎。

西安的夏季酷烈如火，烤得黄土起了裂纹，像用足了年份的碗，只有躲进窑洞，才能觅到一丝清凉。而在古老的过去，西安人的消夏良方，除了在晚风里吃上一碗浆水面，也包括听一听埙的幽唱。

倒是没有谁官方地规定过，但埙天生就是西安的声线，古朴苍茫的声音一起，马上令人联想到这座十三朝古都里淌过的汤汤历史。

埙看起来也像西安，不起眼的色调，形状圆润，富有拙意。传说这是中国最古老的吹奏乐器之一，最早出现在七千年前的史前时期，在历史发展中曾一度消声匿迹。如今人们公认，在陕西西安半坡村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哨，是陶埙的雏形。

悦椿酒店的经典行程之一便是带着住客前往拜访制埙的手工艺人。在距离骊山不远的武家沟，继承父辈的手艺的姬庆丰制埙已经三十多年了，如今每年要制一万多枚埙，销往世界各地。看姬师傅做埙，感觉很轻巧，一块土胚，用手拢着，转啊转就雏形初具了，然后他不知怎么地一扯一拉，一个小巧的陶埙就成型了。

“咱这是拉坯，把泥胎做成埙，掌握平衡。手劲要匀，我做的是专业用的，薄厚大小一定要掌握好，一公分左右，薄了音飘，厚了，音质浑厚度都会受影响。”门口的木架子上，摆放着刚刚出炉的埙，临走前央求师傅吹一段，悠悠的《女儿情》飘在窑洞里，像心底放出的悲歌。而西安也就这样，在这婉转逶迤的声调中，变做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