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没能征服埃及,却收获了另一种成功

2023-05-08 13:16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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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20世纪20年代,日落时分,游客站在胡夫金字塔顶端俯瞰撒哈拉沙漠,哈夫拉金字塔屹立在他们左侧

金字塔,埃及的象征,“每一个见到金字塔的人都为之惊叹,是什么力量促使人类用这么多如此巨大的石头建造这样的建筑物?”这是生活在公元前3世纪的古希腊哲学家斐罗(Philo of Byzantium)提出的疑问。在长达几千年的时间里却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因为,随着希腊人、罗马人与阿拉伯人先后的征服,曾经在人类历史上书写了辉煌篇章的古代埃及文明逐渐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只留下巍峨的金字塔在沙漠里供后人凭吊。直到两个世纪前,"埃及学"才作为一门新兴的学科出现,并不断探索着古老的金字塔与埃及文明的奥秘……

埃及金字塔图,出自伏尔内《叙利亚与埃及游记》

法国人来了

实际上,近代“埃及学”的诞生,与18世纪末法国远征埃及有着直接关系。当时的许多法国人认为,一旦英国的商业在印度遭受失败,并从莱茵河、易北河一带的大陆中心被排挤出去,它的威望和财富就会一落千丈。纵横欧洲大陆无敌手的拿破仑相信,“伟大的名声只能得之于东方”,只要拿下埃及(当时是奥斯曼帝国的行省),就可以切断英国与其最富裕的属地印度之间的贸易通路,并为法国远征南亚次大陆铺平道路。他还记得法国历史学家雷纳尔在《亚历山大大帝的生平》里所写的一段话:“鉴于埃及地跨两洋,位于东方与西方之间,亚历山大大帝曾设想,把世界帝国的首都建在埃及,使埃及成为世界的贸易中心。这位最最开明的征服者意识到,如果有什么可行的办法,把所征服的国家联合为一个大国的话,那就是利用埃及来作为非、亚、欧的连接点。”

1798年6月底,拿破仑率领的法国远征军顺利抵达埃及的地中海沿岸。这支远征军官兵共38000人,军舰400艘,骑兵3000人。7月2日,法军士兵踏上埃及的土地,经过艰苦行军,横穿沙漠,来到尼罗河畔的金字塔附近。拿破仑异常激动,他指着高高耸立的金字塔,面对军队高喊:“士兵们,四千年的历史正在这些金字塔的塔尖上俯视着你们!”

然而,征服埃及绝非想象中那样容易。远征的准备工作实在过于草率,法国人在7月天入侵埃及、装备却根本不适合夏季的炎热。士兵们染上痢疾和热病,士气极为低落。是年8月7日,法国舰队在亚历山大港附近遭到名将纳尔逊率领的英军袭击,几乎全军覆没。这一战役使在埃及的法军完全失去与英国在海上较量的能力,死死地被困在这个被海洋与欧洲分离的非洲大陆上。勉强支撑了15个月之后,拿破仑抛下埃及的部队,只身冒险越过英军的海上封锁线返回法国,结束了这一次荒唐的远征。

《狮身人面像前的波拿巴》,1886年,让-莱昂·热罗姆,布面油画,现藏美国赫斯特城堡

毫无疑问,从政治军事角度来看,拿破仑对埃及的远征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但从文化角度看,却非但不是失败,反而是一场巨大的成功——正是由于这次远征,一个被遗忘的文明重新展示在世人眼前,其神秘性吸引了世人的目光,进而诞生了“埃及学”。

公正地说,这似乎首先要归功于“败军之将”拿破仑本人。他十分重视埃及的古迹,敏感地意识到古国埃及,在人类文明史上占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在他看来,只有认识埃及,才能更好地统治埃及并占有和利用埃及所能提供的经济资源和丰富的历史文化蕴藏。为此,拿破仑在组织远征军时,还特意招募逾160位专家学者与己同行。这些人是天文学家、土木工程学家、素描家、语言学家、东方学家、画家、诗人乃至音乐家,几乎囊括了当时法兰西文化界的精英。其中就包括《高等数学》学生的“永恒噩梦”、杰出数学家傅立叶(Jean Baptiste Joseph Fourier)、发明画法几何学的科学家兼数学家蒙热(Gaspard Monge)、化学家贝托莱(Claude-Louis Berthollet)。其他值得一提的学者还有发明家兼气球驾驶员孔泰(Nicolas Conté),他最为人称道的事迹应属发明石墨铅笔;矿物学家多洛米厄(Déodat Gratet de Dolomieu),意大利多洛米蒂山脉即以他的姓命名;博物学家圣蒂莱尔(Saint-Hilaire);艺术家兼雕刻师德农(Dominique Vivant Denon);诗人格朗迈松(Fran?ois Auguste Grandmaison);工程师兼地理学家若马尔(Edme Fran?ois Jomard)……如果法国舰队在途中遭英国海军拦截而被摧毁,法国学术界和艺术界的精华将悉数葬身海底。为此,法国当局安排这批学者分乘至少17艘船只,且将同一领域的学者分散在不同船只。

这些法军中的特殊成员到达埃及后,1798年8月22日,拿破仑在开罗成立埃及艺术与科学研究院,下设数学、物理学、政治经济学、文学与艺术四个部门,涵盖最杰出和最有前途的学者,并由傅立叶出任终身书记。研究院的成就对后代影响深远。可以说,在埃及战事已为世人遗忘许久之后,世人仍受益于该院的成就。

这些初来乍到的法国学者惊喜地发现,在世界上,没有其他地方像埃及一样,保存有那么完善的古迹。不仅因为古埃及人有精巧的、坚固的石材建筑,还有埃及本地干燥的沙漠型气候,使得许多珍贵古物得以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当时的埃及,可以说是考古学家的乐园,到处都是古迹,只要去发掘就会有所发现;到处都有可以搬动的文物,考察团的学者们只需要在地面上寻找,就可以搜集到大量的动植物、矿物标本以及更多的文物,取得各种测量数据,根本无需费力发掘。

插画,绘拿破仑与法国专家们在埃及考察的情形

于是,这些法国专家学者在回国以后,在1809-1828年之间,前后共编撰出版23卷《埃及记述》(Description de l'Egypte)。这部百科全书式且图文并茂的皇皇巨著,10卷为文本,10卷为对开本图册,另外3卷收录特大型的地图和图画,图画数量超过3000幅。傅立叶受拿破仑之托为《埃及记述》撰写序言,他极力强调埃及扼三大洲交通要道的重要战略地位,同时称埃及早在特洛伊战争之前就已是艺术的故乡。值得玩味的是,第一卷扉页上的雕版图案把拿破仑刻画成驾驭战车的太阳神阿波罗,手握长矛,身后为12位缪斯,而人数众多的埃及马穆鲁克士兵在拿破仑面前溃不成军。这显然是将法兰西当成了埃及文明的拯救者。

“重见天日”的古埃及

随着古埃及文字陆续被破译,人们终于可以用埃及文来解释古埃及。一夜之间,人们意识到,贵族陵墓中墙上画的和其他地方刻的那些“漂亮的图画”其实就是长长的铭文。大批古埃及典籍的内容被揭示出来,有王室敕令、政府公文、战报、宗教和医学文献,还有教谕诗、史诗、散文和故事,一点点地将古代埃及的历史脉络理清,使其“重见天日”。

罗塞塔石碑,前196年,1799年埃及拉希德村出土,现藏大英博物馆。现存可见碑文以三种不同文字记录了埃及祭司为托勒密五世刻写的颂词公告,从上到下为14行古埃及象形文字、32行古埃及世俗体文字、54行古希腊文

一时间,在欧洲兴起“埃及热”。譬如,柏林大学的第一位埃及学教授理查德·莱普修斯(Richard Lepsius)1842年率领普鲁士考察团赴埃及、努比亚搜集古物,记录寺庙及发掘古墓至1845年。此次考察的成果,展现于1849-1859年间问世的十二卷本《埃及与埃塞俄比亚古物志》。这是最早介绍埃及古迹的翔实可靠的著作,至今仍有其重要考古价值。他从埃及运回15000多件各种各样的古物及其石膏模型,这些古物奠定了柏林国家博物馆埃及部的基础。

《尼罗河畔的菲莱神庙》,理查德·莱普修斯,石版画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此“丰硕”的成果其实也是一种悲哀。当时对于掠夺埃及的古墓没有任何限制,远道而来的欧洲人将古代墓地里所有可以搬动的随葬物品都掠夺走了,一个个墓穴接二连三被盗劫一空,尼罗河畔成了任意攫取古埃及文物的乐园。受雇于英国驻开罗领事馆的意大利人乔瓦尼·贝尔佐尼(Giovanni Belzoni)就是其中的典型人物。此人早年曾是伦敦一家马戏团班里的大力士,在埃及探险时也秉承崇尚蛮力的作风,竟使用攻城槌开路,闯入各埃及古墓,并说他“每迈出一步,都踩碎一个木乃伊的这一部分或那一部分”,许多数千年前的文物就这样毁了。在埃及期间,贝尔佐尼成功进入阿布辛贝(Abu Simbel)神庙和哈夫拉金字塔。1816年7月,他在底比斯把拉美西斯二世祭庙里的巨大花岗岩头像弄走。1817年10月,他在卢克索对岸的王陵谷发现塞提一世(SetiⅠ)的陵墓,其中的华丽大理石石棺也被其运往伦敦。不消说,这些珍贵的文物如今都构成了大英博物馆古埃及文物收藏的重要部分……

插画,描绘人们搬运拉美西斯二世巨大花岗岩雕像的情形

这种“野蛮成长”的局面一直持续到19世纪中期,1858年6月1日,法国考古学家奥古斯特·马里埃特(Auguste Mariette)受埃及当局聘请就任新成立的埃及文物局局长,制止随意发掘、搜集和贩卖埃及文物。他获得了充分的资金和权力,“清理神庙的废墟,并重新加固;搜集各处的石碑、雕像、护身符等……以免被贪婪的农民和眼红的欧洲人拿走”。据说,法皇拿破仑三世的王后曾询问埃及当局,能否把法老的珍宝作为礼物送给她。埃及方面请她首先征得马里埃特的同意,而马里埃特断然拒绝。

1858年,埃及当局接受马里埃特的建议在开罗附近建起近东地区的第一所国家博物馆,成为今天埃及开罗博物馆的前身,这是马里埃特对埃及考古学的最大贡献之一。从那以后,凡在埃及出土的文物,不论偶然发现的还是正式出土的都要首先送交埃及博物馆。古埃及的考古工作,至此才算开始走上正轨。

1881年,马里埃特在开罗病逝,葬于开罗博物馆门前的花园中,这位被埃及人称为“埃及博物馆之父”的杰出学者从此长眠于自己为之献身的埃及国土中。他的继任者加斯顿·马斯伯乐(G.C.C.Maspero)是法兰西学院的埃及学教授。他上任后继续贯彻马里埃特所确立的原则,但对待外国发掘者的态度较马里埃特更为宽松:他建立一套体系,允许欧洲和美洲的博物馆来埃及获取文物。

此后,埃及的考古工作不时传来新发现。1922年11月,英国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Howard Carter)在底比斯附近的王陵谷发现埃及第18王朝法老图坦卡蒙的秘密陵墓,这是当时埃及唯一未遭破坏、盗劫的王陵。卡特整整花了8年工夫,才将堆在陵墓4间墓室中的全部珍品造册清理,有1700多件交由埃及博物馆收藏。这是整个20世纪埃及考古学历史上最为轰动的考古发现,也将埃及考古的历程推向了巅峰。围绕图坦卡蒙及其陵墓形成众多“神话”更是极大提升了大众对考古学的关注,在影视界产生了巨大影响。从此之后,凭借各种媒体的宣传甚至渲染,古埃及成为众多小说、电影的重要题材。

埃及博物馆入口区,左前方为狮身人面像

到20世纪80年代后,现代科学技术开始被引进和运用到埃及学的研究中。为弄清胡夫大金字塔的深层结构中是否隐藏有秘密墓室,1986年8月,在法国电器总公司及法国地球物理勘探公司的赞助下,考古人员在胡夫大金字塔的王后走廊里,采用小孔探针技术,以寻觅胡夫隐秘的墓室。他们在王后走廊的西墙上钻了3个小孔,伸进装有袖珍照相机的内窥镜,拍摄墙壁后面的景象,结果发现里面堆满沙子。探测工作虽然没有取得新的进展,但他们的工作实际上已为埃及学的研究开辟一种新的途径。从2015年开始,多国专家共同主导一个“扫描金字塔”项目,利用缪子(一种带有一个单位负电荷、自旋为1/2的基本粒子)成像技术对金字塔进行扫描,以了解金字塔内尚未被打开的空间内的具体情况。2017年,研究团队宣布,在胡夫金字塔内发现一个"巨大的神秘空间",但由于没有入口,因此无法确定其具体功用。2023年3月,这个团队又在金字塔里的这个中空区域上方发现一条长9米、宽2.1米的新通道。可以说,“埃及学”已不再是以发现金银珠宝为动机,也不是以为博物馆寻找吸引观者的展品为目标,但仍然能够不断带给人们新的惊奇。

参考文献:

王海利:《法老与学者:埃及学的历史》;

令狐若明:《埃及学研究:辉煌的古埃及文明》;

西蒙·辛格:《密码故事:人类智力的另类较量》;

金寿福:《埃及考古两百年》

END

作者 | 郭晔旻

编辑 | 詹茜卉

校对 | 彦文

本文摘编自《国家人文历史》2023年5月上,原标题为《从拿破仑的远征讲起埃及学诞生200年:破解上古文明的钥匙》,有删节,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读者转发朋友圈。

原标题:《拿破仑没能征服埃及,却收获了另一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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