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特会|俄美关系止跌有望,非敌非友亦敌亦友或成俄美新常态
自2014年克里米亚“重回”俄罗斯版图以来,俄与西方关系,尤其是俄美关系一直处于结构性危机之中。俄罗斯科学院美国与加拿大研究所前所长罗戈夫一直认为俄美两国已经陷入严重而持久的“新冷战”之中。也正因为如此,美国总统特朗普和俄罗斯总统普京7月16日下午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举行峰会很少被业内人士看好。
俄美结构性矛盾难改变
北约的欧洲成员国和欧盟担心俄美赫尔辛基峰会很可能在相当程度上撕裂本来已露出相当不团结迹象的跨大西洋关系。美国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和其他的北约和欧盟国家等15国前外长共同致函特朗普,“警告”特朗普忽略俄罗斯的安全威胁将犯下重大战略错误。
这些资深外交官承认俄美在某些领域的合作是很有必要的,但再三强调改善俄美关系不是目的本身,而应该是达成更广泛意义上的外交目的的手段。在他们看来,俄罗斯的种种行为显示,其目的是削弱美国在全球和地区层面上的战略影响力,催化美国与其欧洲盟友的分裂。普京的克格勃身份也被奥尔布莱特作为一项重要的证据来使用,以此警告特朗普需认真应对。她试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普京善于手拿烂牌谋得好局。
对俄美赫尔辛基峰会有所担忧的不仅仅是美国的建制派和前政要以及欧洲盟国。竭力向西方一边倒的乌克兰高度忧虑特朗普会以某种方式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的一部分。
俄罗斯一方面对赫尔辛基峰会有一定的期待,但同时也意识到特朗普对俄胡萝卜为辅、大棒为主的拉压结合政策的两面性。本质上来讲,限制俄罗斯的发展空间是冷战结束以来美国一以贯之的战略。特朗普能否改变美国政治精英的思维定势存在太多变数。否则,俄罗斯就不用无奈地表示俄美关系处于谷底主因在美国的国内政治角逐。
其实,俄罗斯同样存在着类似的问题,尽管没有表现为两党竞争和建制派与反建制派的较量。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国内曾经形成过左、右高度极化的政治力量分布,中间派在叶利钦晚期开始生成并成为普京后来的执政支柱。但普京体制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大联盟,与西方的,特别是德国的大联盟政府有其类似之处。
在此框架内,强力部门出身的干部负责国家安全领域的内外政策;自由派经济学家被授权制定参与和融入到世界经济体系的发展方案。这两种力量并不对称:奉行国家主义理念的孤立主义者居于主导地位,秉持实用主义理念的全球主义者居于次要地位。普京本人作为仲裁者试图在二者之间保持动态平衡。
早期,普京更为开放,自由派发挥的空间也相对比较充足;近年来,俄罗斯强力派影响与时俱增,而他们更多是从安全的角度把美国当做对手或敌人。这不能不对俄美关系的发展路径产生深刻影响。
受制于上述俄美两国国内的政治权力结构,以及地区和全球层面上的安全困境,俄美赫尔辛基峰会未必能够改变两国的结构性矛盾,也很难把处于低谷的这一组大国关系重新带回到很高的高度。但这场举世瞩目的会谈似乎也不会只是一个“双普”照相、握手的公共外交平台,“既好看又好吃”仍是俄美双方,尤其是两国领导人的优先目标。
选举、“解冻”,俄美各有所需
对特朗普而言,和普京举行一场有一定战略共识的会谈,对他本人及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将于今年11月举行的中期选举的共和党而言,是一个重要的加分项。普京本人已经多次向美国抛出改善关系的橄榄枝,意味着俄不会放过任何一次举行两国元首峰会的机会。特朗普相信在这种格局下,取得对美有利的成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迄今为止,特朗普的对外政策几乎都是奥巴马的反向版本。如果这一次能够再添新功,特朗普不光在中期选举中可以获益,未来的连选连任也会自带光环。更主要的是,特朗普和金正恩在新加坡圣淘沙举行的会晤极大地削减了“通俄门”调查的巨大压力。试想一下,特朗普可以和一个此前完全意义上的敌对国家的领导人举行会晤并取得突破性进展,和一个竞争对手见面岂不是更没问题。
刚好,普京最终决定和特朗普直接谈判,也是在研究了美朝圣淘沙峰会后做出的决定。弹性很足的战略共识表达模式足以为俄美赫尔辛基峰会做参照。
对于普京而言,特朗普是俄罗斯实行和西方关系解冻,但同时又无需做出过多让步的理想的对话者。特朗普本人在美国政治中占主流的建制派看来同样是对手甚至是敌人,在此意义上,普京和特朗普甚至拥有重叠的身份,与后者的对话、谈判、合作不会损害俄罗斯国家利益。而特朗普所启用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更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推动俄美关系改进的操盘手。远比特朗普持更强硬对俄立场的博尔顿,可以缓冲美国国内的反对声音。在极端情况下,如有必要,特朗普可以随时弃用博尔顿,根据形势需要再度调整对俄政策。
无论如何,与特朗普完整意义上的双边峰会对普京具有重大战略价值。赫尔辛基峰会意味着俄美关系可以结束自乌克兰危机以来长达四年多的外交孤立状态,混合战争也由此告一段落,俄美关系可以进入来之不易的解冻初级阶段。用莫斯科卡内基中心主任特列宁的话讲,普京更在乎这场会谈的此类象征意义。
低预期为“大成就”做铺垫
和此前高看特朗普在改善美俄关系方面的作用相比,这一次莫斯科主动调低了对于赫尔辛基峰会的战略预期。美国国内和美国的盟友的不看好也给了特朗普足够的发挥空间。这意味着,俄美只要在某些领域达成战略共识就可以被解读为巨大的外交成就。而在战略稳定、中东事务方面,俄美恰恰互有需求,至少彼此可以较为容易地找到类似美朝新加坡峰会四点共识的外交叙事。
以叙利亚问题为例,俄美从去年春天以来已经表现出一定的战略默契,特别是最近一次,美国对所谓的叙利亚化武目标实施巡航导弹打击的做法足以证明。赫尔辛基峰会有可能将这种战略默契变成一种可以公诸于众的政治共识,再次强调俄美两国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战略合作,双方宣布恢复军事对话、形成预防冲突升级的工作机制的可能性在增加。
俄美赫尔辛基峰会最重要的成果,很可能是双方宣布将在各自首都进行全面的正式峰会,而不是选择在第三国。特朗普此前已经表达愿意邀请普京访问美国,相信普京对此也为之向往。
毫无疑问,俄美之间根深蒂固的结构性矛盾,不可能凭借一次峰会就全部解决,甚至即便将来举行更多次数的峰会也无法从根本上消除。两国之间的竞争、局部对抗和冲突还会继续。但其类型发生变化的可能性不能排除,止跌大概可以肯定,回升尚需观察。但至少对于俄美而言,两国关系从充满不定时炸弹的不可控状态转换为一种相对可控的危机态势是可以接受的。
美国副总统彭斯日前在接受福克斯电视台采访时指出,特朗普希望和普京的会见可以找到改善俄美关系的路径,并且确定可以联合工作的领域。在回答普京是不是美国朋友的问题时,彭斯指出,特朗普非常清楚俄美之间有利益冲突,但与此同时华盛顿和莫斯科需要找到在符合双方共同利益的领域如何联合行动的方式。有意思的是,特朗普一直拒绝评价普京是美国的敌人还是朋友,或许这个问题在赫尔辛基峰会后会更清晰。种种迹象似乎显示,非敌非友、亦敌亦友可能是俄美关系今后的新常态。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