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马克龙时隔三年再访华，明确欧洲涉乌立场之外仍有务实考量

4月6日下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同来华进行国事访问的法国总统马克龙举行会谈。

习近平表示，欢迎总统先生时隔3年多再次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3年多来，国际形势变乱交织。在双方共同努力下，中法关系保持积极稳健发展势头。总统先生此访是中国对外交流全面重启、全国两会成功召开后，欧洲国家元首首次访华，相信这次访问也将为中欧关系发展注入新动力、带来新气象。

4月5日，法国总统马克龙的专机飞抵北京，开始他为期三天的访华之旅。经中欧双方此前商定，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也在同期访华。马克龙飞抵北京后，5日下午前往了法国驻华大使官邸，与在北京的法国侨民代表会面，并发表了时长20多分钟的讲话。当晚，马克龙前往红砖美术馆，在那里为第十七届“中法文化之春”艺术节开幕式揭幕。他在活动现场回顾了为中法人文交流做出杰出贡献的两国艺术家，并且宣布为庆祝2024年法中建交60周年，将举办一系列重要文化交流活动。

2023年4月5日，北京，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红砖美术馆发表讲话。视觉中国 图

根据法国政府和媒体公布的信息，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是在马克龙的要求之下与他一同来中国访问，目的是显示法方将中法关系置于中欧关系的大框架之下。在新冠疫情前的中法互动中，此做法有先例可循。

“马克龙在上一次访华的时候，其实也邀请了时任欧委会贸易总司司长。他当时的说法也是所谓的‘欧洲要用一个声音说话’。但实际上他的想法就是通过让冯德莱恩同行，增加法国在欧盟内的影响力。”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欧洲研究中心主任门镜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冯德莱恩则想通过访华，更加明确地表明立场，从而在美国那边拿分。”

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上海欧洲学会会长丁纯则告诉澎湃新闻，马克龙与冯德莱恩同时到访，也有一层指向德国总理朔尔茨的意思。

“朔尔茨当时访华是自己来的，而马克龙现在是与欧委会主席同行。这就可以向外界展示，德国更多只是在乎自身的利益，而法国在处理对华关系时还考虑到了欧盟的整体。”丁纯说，“另外，两人一同来华还可以唱‘红脸白脸’。那些硬话、那些不讨喜的东西，大可以丢给冯德莱恩去讲，而马克龙本人则可以专注经贸合作，以及与中方在乌克兰问题上做一些真正的交流。”

“不相信脱钩”

马克龙到达中国后的首次公开讲话将基调定为反对“脱钩”。4月5日下午，在法国驻华大使官邸，面对法国侨民和关心两国关系的人士，马克龙花了20多分钟重点谈论加强与中国往来的重要性。

“‘脱钩’似乎已经成为某种既定事实，所有人都以这种方式谈论它，好像现在需要讨论的不是‘脱钩’本身，而是它的速度、强度和波及范围，但我从不这么认为。”马克龙说，“我不相信，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这一场景。”

“我们不应当切断与中国的关系。”马克龙表示，“法国将主动致力于推进与中国的商务关系，同时尽更大努力消除法国工业所面临的风险。”

马克龙抵达北京当天，法国主流媒体《费加罗报》刊文分析称，中美之间的竞争可能会带来“对抗升级”的风险，但法国的雄心驱使它在处理与中国的关系时选择了一条与美国不同的道路。“对于中国，我们的立场与美国不同，因为我们（法国和美国）的利益不同。”爱丽舍宫也在一份声明中如此表述。

根据爱丽舍宫的消息，空客、阿尔斯通等法国企业高管以及一大批艺术家、电影制作人跟随马克龙到访中国。路透社则报道称，空客公司正在同中方就新的飞机订单进行谈判。

时隔三年多马克龙再度来访时，中法以及中欧关系已处在疫情后“重启”的背景之下。因此，马克龙强调的另一大主题便是如何有效强化双方的人员往来。5日当晚，马克龙在北京一家美术馆为“中法文化之春”活动揭幕，中法的人文交流在这次访问中被放在了较高的位置。

根据目前公开的行程，马克龙4月6日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会面后将前往广州。在那里，两国最高领导人将再度会面。

法国目前是中国在欧盟内部的第三大贸易伙伴，而广东省则在中法贸易中占据了约五分之一的份额。《南华早报》分析称，马克龙在广州的行程将主要聚焦经济和贸易合作。

“不挑战中方‘红线’”

乌克兰问题在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是法国和欧洲对外关系中的核心议题。每当与非西方国家领导人进行会见时，马克龙均会试图将它摆上议程，巴西、印度、印尼等国都是先例。

“俄乌冲突带给欧洲人十分强烈的不安全感，仿佛家门口几十年来的和平局面一下子就没了。欧盟从自己的意识形态、自己的道德标准出发，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情绪上，都一直站在乌克兰一边。”门镜表示，“如今西方已和俄罗斯进入了高度对立的状态。尽管中方此前展示了平衡的姿态，但欧洲仍将其解读为对俄罗斯的支持。”

“西方媒体先是渲染中国向俄罗斯提供武器，随后欧盟方面又说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中方向俄提供武器，可以看出欧洲的焦虑非常之深。”门镜说，“欧洲总体对中国的涉乌立场是持质疑态度的，欧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此前甚至将欧中的对话形容为‘向聋子说话’，表现得非常失望。”

就在上周，冯德莱恩在布鲁塞尔就欧中关系和其中的乌克兰因素发表了“原则性讲话”，根据美国媒体的报道，冯德莱恩的团队在起草这份讲话稿时还“咨询了澳大利亚、印度和日本官员的意见。”该讲话被外界认为展示了“强硬色彩”。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欧关系的复杂化。

不过，尽管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在访问前关于乌克兰问题对中方说了一些“硬话”，马克龙的表态则显得更加平衡。面对欧洲复杂的舆论反应，马克龙仍坚持称，希望与中国国家主席一道，找到一条“能帮助和平解决乌克兰危机的道路”。此外，关于中国的作用，访前一位爱丽舍宫官员表示，“中国是目前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甚至是仅有的，能够对俄乌冲突发挥‘游戏改变者’（game changer)作用的国家。”

尽管这与中方对自身能在乌克兰问题上发挥何种作用的定位不同，但法国的这一表态已拉开了与英美舆论中一些声音的距离。爱丽舍宫官员还称，“（马克龙）总统去中国期间将不会挑战中方的‘红线’，特别是关于谴责俄罗斯的问题。（访问）将尝试找到提出倡议的空间，这些倡议将有利于乌克兰的人民，然后创造某种方式，来找到在中期解决这场战争的办法。”

在4月5日法国大使官邸的讲话中，马克龙也提及了乌克兰问题，重点强调了反对在冲突中使用核武器，并批评了俄罗斯在白俄罗斯境内部署战术核武器的计划。

今年2月24日，中国发布了《关于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中国立场》文件，文件主张尊重各国主权、摒弃冷战思维、停火止战、启动和谈、解决人道危机、保护平民和战俘、维护核电站安全、减少战略风险、保障粮食外运、停止单边制裁、确保产业链供应链稳定、推动战后重建。

4月4日，外交部发言人毛宁表示，中国不是乌克兰危机的当事方，我们是危机和平解决的坚定支持者和积极推动者。我们愿同欧方就政治解决危机沟通交流，也期待欧方展现战略自主和政治智慧，朝着实现欧洲长治久安迈出坚定的步伐。

务实考量尚在

就马克龙一方而言，与持有不同立场的中方讨论乌克兰问题不仅仅是欧洲立场和价值观的宣示，其中仍有一层务实色彩。

“与一些全身心投入‘抗俄’的东欧国家不同，法德毕竟需要在整个欧盟层面上做战略考量。无论是马克龙还是朔尔茨访华，都不仅仅着眼中法或者中德的双边关系，他们必须考虑整个欧盟。”丁纯表示。

“尽管（乌克兰问题上）双方立场有差距，尽管欧洲没有认可中国的平衡立场，但马克龙来访的一个务实考虑是，至少不要把中国推向对立面，或者完全站到俄罗斯一边去，这种局面将是欧洲不可承受之重。”丁纯说，“而假如战场上双方长期陷入拉锯，打不下去了，到时候也总是需要有人来组织一个对话平台，因此现在最好不要把话说死。”

在是否沿用冯德莱恩早前使用的“去风险化”（de-risking）措辞上，马克龙也表现出明显的谨慎。据法国媒体此前报道，访问前马克龙曾与冯德莱恩在巴黎碰头，虽然面对媒体两人公开表示在对华问题上步调一致，但马克龙有意避开了使用对华关系“去风险化”的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