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的逻辑︱角色逆转的一妻多夫制
动物界中的一妻多夫制，顾名思义，就是一位雌性与多位雄性组成家庭的婚配制度。这并不常见，因为它会造成明显的雌性浪费。
前面我们也提到过，雌性制造生殖细胞的“速度”不如雄性，尤其是哺乳动物，雌性产卵数量还受到发情期和孕期的制约，无法高速排卵。对它们来说，和多位雄性交配并不能增加生殖回报，而只会造成浪费——既浪费能量，也浪费感情。
但凡事皆有例外。总有一些雌性能够从一妻多夫制中获利，它们通常是一些低等动物，如社会性昆虫，还有一些鱼类和蛙类，共同的特点是具备强大的产卵能力。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采用一妻多夫制的“少数派”往往有着鲜明的生物学特征，比如海马。雄海马成熟后，腹部会长出一个透明的育儿袋，里面有着丰富的血管。进入发情期后，它们就会在雌性面前反复炫耀自己的育儿袋。如果雌性相中了育儿袋，就会用细细的尾部和雄性纠缠在一起，然后两下腹部对接，但并不发生哺乳动物那样的生殖器交接——雌海马只是把卵子一粒一粒地排入雄海马的育儿袋中。整个过程单调而平静，甚至有些枯燥。
待雌海马排卵完毕，双方便就此别过。然后，雄海马会小心地封好育儿袋，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给卵子受精，此后所有的孵卵任务都由雄性完成。由于承担了所有的育儿任务，雄海马便没有时间另寻新欢，而雌海马则已在为下任男友准备卵子，由此形成一妻多夫制。
动物择偶的过程，往往也是彼此博弈的过程。当然，像海马这样简单的动物并不能为我们提供太多这方面的信息，它们实行一妻多夫制只是因为雌性有能力在短期内生产大量卵子，仅此而已。高等动物则全然不同，如果某种鸟类或哺乳动物实行一妻多夫制，其背后必然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
水雉是生活在湿地和湖沼中的水鸟，体型中等，身材瘦削，长着细长的脚爪，可以在水浮莲等大叶水草上快速奔跑，因而有“凌波仙子”的美称。多数水雉实行一妻多夫制。
水雉可以在水浮莲等大叶水草上快速奔跑，因而有“凌波仙子”的美称
水雉把巢筑在芡实和睡莲等大型浮草叶上。这种筑巢方式的优点是省事，缺点是不安全，一阵大风都可能把它吹个底朝天。这样一来，雌鸟如果不多产几窝卵，就很难留下后代——巢穴的安全性不高，几乎是所有一妻多夫制鸟类的共同问题。所以对雌水雉来说，首要任务就是多弄几个巢穴。
筑巢的任务照例由雄鸟完成。筑好巢后，雄鸟就会用夸张的舞姿吸引雌鸟。雌鸟如果觉得雄鸟跳得还不错，便会与其交配，并产下一窝卵。多数鸟类在会由雄雌双方轮流孵卵，直到小鸟破壳而出。但雌水雉不是大多数，它会把孵卵的任务全部交由雄鸟完成，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寻找下一个窝/雄鸟，然后产下更多的卵。
平均而言，一只雌水雉在一个繁殖期内可以与十只左右的雄鸟交配。但这生殖回报来得并不容易。道理很简单，既然采取一妻多夫制，雄鸟必然会成为抢手货。为了抢到更多的雄鸟/窝，雌鸟们往往不得不大打出手，表现出强烈的“雄性特征”——张扬、霸道、好色。雄鸟则安静地从旁观察，在战斗结束后将自己献给胜利者。在这里，常规意义上的两性角色与择偶策略完成了逆转。
水雉展示了一妻多夫制的一些典型特征。首先，雌性有能力控制雄性。这不是靠劝说，而是靠武力——雌水雉远比雄水雉高大强壮，羽毛也更艳丽耀眼。只有这样才能在性博弈中生存，否则只有望鸟兴叹。
其次，雌性产卵的速度要足够快。如果耗费心力抢到了雄鸟，自己却产不下卵来，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高产蛋鸡是快速产卵的楷模，在人类的“授意”下，以一天一枚的速度执行着产蛋使命。它们没有配偶，但在其肉体深处，其实埋藏着一妻多夫制的潜能。
再次，雌性能够迫使雄性独自孵化和照顾后代。
能做到以上几点的雌性动物少之又少，哺乳动物则又更少。雌性哺乳动物会因为多个配偶而流产甚至不育，这或许与精子的战争有关，总之哺乳动物采取一夫多妻制的比例极低。当然总有例外，比如草原土拨鼠，雌性很难怀孕，需要与多位雄性交配，达到足够的刺激强度才能提高怀孕几率。
有些雌性动物追求一妻多夫制的目的在于对雄性进行优中选优，以便生下优秀的后代。筛选可以在好几个层面进行——要么选择优秀的雄性，要么选择优秀的精子，要么选择优秀的胚胎。虎鲨就是在胚胎层面进行选择的一妻多夫制动物。
虎鲨与其他鱼类不同，它们实行体内受精，雌性可以和多条雄性交配，并在子宫中孵化。这些异父同母的小虎鲨在子宫中就地展开了残酷的猎杀游戏，兄弟姐妹就是它们的猎杀目标，最后只有一条小虎鲨能够存活下来。通过这样的方式，虎鲨母亲对胚胎进行了筛选，保证后代刚一出生就是成熟的杀手。
至于受精层面的筛选，则是一种隐性的雌性选择，也就说雌性可能在暗中操纵雄性受精成功率。斑点鬣狗就是这么干的。
雌性斑点鬣狗在群体中享有最高权力，是当之无愧的女王。女王与雄性交配后，如果对后者的表现不满意，就会将精子排出体外，根本不给受精的机会。这就是隐性雌性选择，可以确保雌性产下优质雄性的后代。
对沙蜥的长期跟踪研究也表明，采用一妻多夫制的雌性沙蜥会为优质雄性产下更多的后代，数量远远高于普通雄性。表明雌性选择可能是一种比较普遍的方式。
一妻多夫制的优选作用还可能通过其他途径实现。比如优质雄性会压制普通雄性，减少它们和雌性交配的机会，其实就是发生在一妻多夫制家庭内部的雄性竞争。不同的雄性在雌性面前争宠，还可以增加后代的遗传多样性。
自然环境瞬息万变，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动物对此无法回避，只能适应。雌性在交配时很难判断哪种后代更能适应哪种环境，只能盲目地生下各种后代，以便适应各种可能的环境。而要生下各具特色的后代，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各具特色的雄性交配。这便是对一妻多夫制最为合理的生物学解释。
在动物界，两性角色逆转的故事确实存在，并将长期存在下去。但无论如何，这只是少数派的游戏，一妻多夫制从来不是典型的婚配制度，因为它必然遭到雄性的强力反击——它们难以从中获得更多的生殖回报，当然会采取反制。
无论一夫多妻制、一妻多夫制，还是一夫一妻制，都是雌雄实力综合较量的结果，也是受到不同择偶策略影响的结果。通过不同的择偶策略，不同的动物将组建不同的家庭。
除了择偶策略，动物婚配制度还受到受精和生育模式的影响。不同的动物有着不同的受精模式，而不同的受精模式肯定会带来不同的婚配制度，两者之间存在着必然的逻辑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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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钧，生物学博士，专注于进化论领域的科普写作，已出版多部科普作品，其中《其实你不懂进化论》获得第十六届文津奖，并入围2020年中国好书。生命的进化是符合逻辑的过程，底层逻辑就是自然选择，在此基础之上，又衍生出了许多其他逻辑，共同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理论体系。本专栏将对这一理论体系进行深度梳理，详细介绍其中的各种逻辑关系，讨论生命的本质，理解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