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村上春树，一个天真而老成的旅行者

林凡靖

《假如真有时光机》，别误会，这不是闯进了小叮当的异想世界，也不是什么青春作家“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叹，而是村上春树上月出版的新书名字。薄薄的一册，短短的十篇散文，串起了他过去数十年旅行的片段。在琅勃拉邦看猴子神塑像、在波士顿跑马拉松、在希腊小岛逗猫、在保罗·索鲁力荐的波特兰的餐厅大嚼草莓与鹌鹑……像所有有好奇心但又囿于习性的游客一样，村上春树的旅行，也充满了各种审慎的打量，与浅尝辄止的冒险。

与时下流行的“什么值得买”游记，或是一些深沉的文化旅行随笔都不同，村上的旅行更像这两者的轻度结合。有些时候，他显得颇为消费主义，大谈葡萄酒、龙虾的妙处，有些时候也会生出各种玄妙而哲学化的沉思。在琅勃拉邦的湄公河上漂流时，村上春树想，“在河流面前，或者说在河流之上，我们这些旅人无非只是匆匆过客，是幻影般的存在。我们来了，欣赏过风景又离开，仅此而已，甚至不会留下一缕痕迹。”接着，他感到自己在这条汹涌的河流面前，“毫无缘由却又确凿无疑地变得稀薄起来”。这其实颇为自然，毕竟旅行也是过日子，既需要吃喝与住宿，也有思考与触动。

当然也有很村上的片段，如果你喜欢他在那些长篇小说里的奇思妙想，或许也会喜欢他在《假如真有时光机》里描述的那些小细节。有多少人会在参观西贝柳斯故居的时候想着，大师的后代们会否因为他不肯在房子里装设自来水管而对他的去世有一丝如释重负；又有多少人在参观琅勃拉邦的佛寺时，会想着要是僧人撑的不是黑伞而是橘色的伞就更棒了；或者在大西洋上观鲸时，生出“鲸鱼与人类的活法在本质上或许是一致的”的感触。这些莫名其妙的逸思，在我看来，正是村上文字的魅力之一所在。

熟悉村上春树的读者们大多知道，这枚日本大叔喜欢跑步，喜欢爵士乐，也喜欢养猫。村上的这三大爱好也贯穿了他几乎所有的旅行。《假如真有时光机》的同名散文便是描述他在美国纽约爵士俱乐部的经验，白天买唱片晚上听演奏，感觉“至高无上的幸福”。虽然，如果可能的话，村上先生最大的愿望仍是飞到1954年的纽约，听一场克利福德·布朗与马克斯·罗奇五重奏的现场演奏。像他的小说人物一样，村上认真地思考了这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查理·贝克和比莉·荷莉黛固然更值得听，但这些人表演水平起伏不定，又经常爽约和迟到，还是不要把时光机的宝贵机会浪费在他们身上为妙。哎呀，还有，困扰人的时差问题要怎么办呢？

还有跑步。收录在册的十篇散文中，有两篇是讲波士顿的。村上春树非常细致地讲述了他在这座城市慢跑以及参加马拉松的经历。作为参加过六次波士顿马拉松大赛的长跑健将来说，村上曾经形容波士顿马拉松是他精神上的故乡。在本书中，这种情感得以细化：“这二十六公里的比赛路线中似乎还是有某种东西勾魂摄魄，将我们的心灵深深诱入眼前循序展开的风景……这情景之中无疑有一种类似‘概念设定’的东西……从这种情景中，可以清楚无误地感受到一种明确的决定，这便是我们心中的马拉松。”

没有特别的常人无法企及的经历，也没有多么奇妙或壮丽的冒险，顺着村上的文字描摹而出的，是一个天真而又老成的旅行者画像，正如你我。虽说日光之下无新事，但对每个个体来说，每一天，每一处又何尝不是崭新的？这是旅行者村上的城市，亦是小说家村上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