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展细读|浓缩的欧洲油画史(下)

2023-02-13 06:49
未知

原创 上海博物馆 上海博物馆

2023年1月17日至5月7日,上海博物馆首度联手英国国家美术馆,推出“对话世界”文物艺术大展系列的第二个展览——“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展览通过52件大师杰作,为观众奉上一场视觉盛宴,讲述欧洲绘画的故事。

上期我们与大家一起细读了展览前五单元的内容,本期我们继续欣赏第六至第八单元,了解展览所呈现的十八至十九世纪欧洲绘画的故事,并在文明对话间感受中国和欧洲艺术传统的相似与差异。

一个年轻人只有经历过意大利旅行,瞻仰过那里的古典遗迹和艺术杰作,才算完成了教育——17世纪就有英国人怀着这样的想法踏上旅程,到18世纪这终于成为社会共识,成千上万的英国富家子弟带着家人的叮嘱,在称职或不称职的“伴游导师”(Tutor)陪同下,启程汇入雅游(即壮游,Grand Tour)的洪流。雅游最初主要是英国青年前往意大利的教育旅行,但后来欧洲大陆人和美国人也都参加进来。雅游的内涵一直在变化,但在18世纪的雅游中,艺术成为一个突出的主题。

*本画很可能是为纪念两兄弟启程游历欧洲而委托制作的。

《约翰·斯图亚特勋爵与其兄弟伯纳德·斯图亚特勋爵》

安东尼·凡·代克

约1638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典型的雅游路线是从英国多弗尔渡海至法国加莱,从那里换乘驿马车前往巴黎,向南经瑞士、萨伏伊一带翻越阿尔卑斯山来到波河平原,随后前往威尼斯游历一段时间,再取道佛罗伦萨抵达旅行的目的地罗马。回程不走原路的,或经德国、荷兰再返回英国。通常完成一次这样的雅游要一年半左右时间,长的可达三年。早在17世纪,英国早期收藏艺术的一位重要人物,阿伦德尔勋爵(Earl of Arundel)就曾命建筑师伊尼戈·琼斯(Inigo Jones)陪同他前往意大利考察艺术和建筑。至雅游大盛的18世纪,英国文艺名流普遍成行,其中不乏以伴游导师的身份,趁便旅行的。雅游经历成了谈论艺术的敲门砖,伦敦著名的古典艺术家和鉴赏家团体爱好者协会(Society of Dilettanti),其入会条件就是完成一次雅游。

雅游给艺术家带来了机会,本次参展的好几位艺术家都仰仗旅行者的订件为生。意大利画家卡纳莱托笔下的威尼斯运河风光令人赏心悦目,大受英国客户的欢迎,他后来索性移居伦敦,在那里画了十年风景;

《威尼斯:城堡区圣伯多禄圣殿》

卡纳莱托

18世纪30年代,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法国人韦尔内长年旅居罗马,向旅行者销售带有古典题材的海景画;

《有渔民的河流》

克劳德-约瑟夫·韦尔内

1751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威尼斯人巴托尼则是雅游时代最著名肖像画家之一。

《班克斯费的约翰·斯科特(?)肖像》

庞贝奥·吉罗拉莫·巴托尼

1774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18世纪也是英国画派蓬勃兴起的时期。自文艺复兴以来,英国惯于招引欧洲大陆的杰出艺术家前来服务,17世纪前期在位的英王查理一世热爱艺术,是当时欧洲最重要的收藏家之一。查理一世身边围绕着一个鉴赏团体,研究者称之为“白厅圈子”(Whitehall Groupe),前文提到的阿伦德尔勋爵就是这个团体中颇具眼力的一位,这批鉴赏家手下还掌控着一群像伊尼戈·琼斯这样的行家里手,并经常把他们派往欧洲各地发掘艺术品。

在与欧洲大陆艺术的长期交往中,英国本土艺术家成长起来,他们效仿巴黎美术学院,于18世纪中期创立了英国皇家美术学院(Royal Academy of Arts),其创院会员囊括了英国本土的优秀艺术家,本次参展的庚斯博罗就赫然在列。庚斯博罗是极富个性的肖像画大师,在温泉疗养胜地巴斯为人画了不少肖像,他的手法非常巧妙,不做过多的细节刻画,却让人感到很“像”,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首任院长约书亚·雷诺兹曾评价庚斯博罗的高超手法,认为他深谙“传神”的要诀,省略了不必要画出的地方,任凭观众的想象力去补充。

《拉尔夫·朔姆贝格医生》

托马斯·庚斯博罗

约1770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18世纪的英国艺术圈子颇有几分像中国明清的文人圈子,画家与学者之间过从甚密,一位名流时常有数位画家朋友为之画像,这让英国画家经常讨论谁画得更像以及什么是“像”。他们普遍意识到传神的秘诀不在于造型准确,而在于捕捉最能反映性格的瞬间,以及留有想象余地的表现手法。这类讨论提醒我们,再现从来就不是模仿现实,再现的本质其实就是表现。因为有这样的见识,英国肖像画达到了很高成就,这在两位苏格兰画家亨利·雷班爵士和大卫·威尔基的作品中也能感受到。

《弓箭手》

亨利·雷班爵士

约1789-1790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跪在祈祷台上的年轻女子》

大卫·威尔基

1813年,桃花心木板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康斯特布尔的《干草车》曾让法国浪漫主义大师德拉克洛瓦深受启发,并为之改了自己的画。本次参展的《史特拉福磨坊》与《干草车》属于同期作品,天空高远清澈,充满光和大气的感觉。康斯特布尔笔下的风雨晴霁不是拼凑而成,而是完整的观察记录。

《史特拉福磨坊》

约翰·康斯特布尔

1820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晚些时候另一位英国画家约翰·拉斯金也用同样的精神观察风景,他首次记录了因工业污染而产生的一种暴雨云,还曾深入阿尔卑斯山长期考察,写下厚厚一卷书,那是画家论山的最佳著作之一。拉斯金对透纳推崇备至,赞扬后者的风景画不盲从自然却更加真实地体现了自然的精神。与这时期英国风景画的细致观察不同,法国画家柯罗追求的是风景的诗意。

《倾斜的树干》

让-巴蒂斯塔-卡米耶·柯罗

约1860-1865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19世纪艺术家热衷于思考的一个问题是怎样画出户外的真实光效。因为户外光线非常明亮,传统绘画遇到外光一般都采用降调处理,把户外的色彩关系转换成室内的灰调子。德拉克洛瓦不满足于这种处理方式,想要发展出一套适于描绘户外光线的新的色彩体系。因为传统绘画一直把暗部处理为黑色,所以他从研究暗部的色彩开始找突破口。德拉克洛瓦的探索方向感召了一代青年画家,他们画了一幅《向德拉克洛瓦致敬》的群像表达敬意,马奈正是群像中的一员。

*画面中站立在德拉克洛瓦肖像右侧,并手插口袋的人物(画面右四)即为马奈。

《向德拉克洛瓦致敬》

亨利·方丹·拉图尔

1864年,布面油画

巴黎奥赛美术馆藏

*非本次展品

马奈的《咖啡厅演奏会的一角》是一幅色彩斑斓、阳光明媚的快乐的画,画中的主角是位特别能干的女招待,但整幅画的气氛才是真正的主题。马奈也有改革绘画的雄心,他借鉴17世纪荷兰大师哈尔斯的活泼笔触,放弃了结实的素描——那种效果只出现在室内侧光下,而处于户外强光照射下的形体,都会失去立体感,显得扁平。一边是得自知识和理解的素描造型,一边是得自观察和感受的形体表象,马奈抛弃了所知而选择了所见,这使他成为印象派的先驱。马奈沿着德拉克洛瓦的方向更进一步,他加强了对补色的研究,画中男子的蓝色衣服与啤酒杯及背景中的黄色相互强化,拉宽了画面的色域。

《咖啡厅演奏会的一角》

爱德华·马奈

约1878-1880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19世纪,现代工业颜料丰富了画家的调色板,取代了一些原先十分昂贵的矿物颜料,例如拉斐尔画中圣母衣服所用的群青,当时价比黄金,常常在合同中单独规定成色和用量,现在则被廉价的工业群青所替代。数百年来,由于制成的颜料不能长时间保存,只能在作画前准备,19世纪中期,管装颜料的发明结束了这一局面,颜料随用随取,画家现在可以背着轻便的画箱走出户外,随地作画,这有力推动了印象派画家的探索。

莫奈、雷诺阿、塞尚、高更和梵高等人先后都参加过青年画家联合展览会,展览会举办过八届,“印象派”这个名字即得自莫奈于首届展览会上展出的作品,因此上述几位画家都曾被认为是印象派画家。印象派并无自己的宣言,画风也很不一致,只是早期多作风景写生,强调在户外完成画作,抛开所知,仅画所见,在画面上捕捉到所谓“视网膜印象”。为此,他们作画时严守光照条件,当光照条件变化时,他们就停笔,等光照条件恢复了再继续画。虽然组织上非常松散,但印象派画家怀抱理想、贫贱不移的早期经历,给后世留下了一幅感人的画面。

莫奈和雷诺阿晚年见到了自己的成功,塞尚、高更和梵高则一早离开了印象派——他们都不甘于仅描绘所见。塞尚继承家产后,退隐家乡埃克斯独自作画,他在世纪末被人重新发现,其雄伟坚实的风格迷住了他过去的同道们,本次展出的是他早期一张作品。

《画室中的火炉》

保罗·塞尚

约1865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梵高在巴黎经历了乌托邦的破灭,只身前往法国南部小镇阿尔,燃烧生命的最后十年,成为我们时代的大师。《长草地与蝴蝶》是他罹患精神疾病,在圣雷米医院即将结束疗养时所作,画的正是医院的花园,梵高没有画出地平线,完全凭他标志性的笔触和漂亮的色彩支撑起画面,他的色彩极富表现力,热烈率直但并不简单,其复杂的黄-蓝、红-绿补色系统可以看作自马奈以来艺术家努力的成果。梵高像拉斐尔一样卒于37岁,他传奇的一生定义了现代艺术家的形象,其影响远远超乎艺术界。

《长草地与蝴蝶》

文森特·梵高

1890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高更受到原始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影响,对人在现代社会中的异化深恶痛绝,他曾尝试与梵高结伴作画,又前往荒凉的布列塔尼寻求世外桃源,末了他来到南太平洋的法属殖民地塔西提岛,最后死在岛上。

《窗前果盆和啤酒杯》

保罗·高更

可能作于1890年,布面油画

©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1910年,罗杰·弗莱在英国举办“马奈与后印象主义画家”展览,从那时起,人们开始把塞尚、高更和梵高归为一派,称他们是后印象主义画家。这三位艺术家站在传统艺术与现代艺术的转折点,其中塞尚对后世的影响尤其巨大,被尊为“现代主义之父”。

绘画是人类普遍具有的冲动,但在大多数文明中,绘画一直停留在实用的层面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文明超越了实用性,视绘画为值得宝藏的精神价值,中国和欧洲恰都属于这样的文明。中国与欧洲对待绘画的态度具有惊人的相似性——我们都认为艺术性不在“画什么”而在“怎么画”;都不惜千金收藏画作,为之著录,并发展起颇为相近的鉴定传统;我们都崇敬画家,就连津津乐道的画家故事也如出一辙——天才的无师自通、惊人表演和自由不羁;我们也都通过绘画来窥探人性,陶冶情操,并留下连篇累牍的著作。每当想起中国和欧洲文明不约而同竟有如此相似的艺术传统,心中都不禁涌起一股惊奇感!欧洲画史群星闪耀,岂能遍数?观其大略,本次展览的52幅杰作已经足够。

*本文选编自《欧洲油画五百年: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简介》,有删节。作者:万木春(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原文刊于上海博物馆编,《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23年。

“对话世界”文物艺术系列大展系列

《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集》

上海博物馆 编

• 上海博物馆 •

编辑丨李宏洁

初审丨褚馨、石维尘

终审丨汤世芬

版权声明

上海博物馆(微信号:上海博物馆)发布的图文均为版权作品,仅供订阅用户阅读参考。其它网站、客户端、微信公号如需转载,请联系我们获得授权,并注明“上海博物馆”版权信息。敬谢!

原标题:《特展细读|浓缩的欧洲油画史(下)》

阅读原文

    特别声明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s://renzheng.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