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说：差一点点，就看不到《鹅鹅鹅》了？
原创 分享生活的灵感 Voicer
“这里是鹅山，是你失踪的地方。”一句令人悚然的开场白，为《鹅鹅鹅》这个荒诞十足的故事拉开了序幕。
《鹅鹅鹅》是热播动画《中国奇谭》的第二集。一名货郎为了运送两只鹅，踏上了波云诡谲的鹅山之行。他偶遇狐狸书生，阅尽人心之难测，最终丢了三只鹅。
从这部片长不到15分钟的短片，我们或许可以一窥当下中国动画的水准与野心。导演胡睿本科曾经学习电影，而对于动画创作，他也是当电影来看的。
《鹅鹅鹅》背后有什么奇妙故事？中国动画未来会去向何方？什么是“电影式动画”？voicer特别邀请胡睿来为我们答疑解惑！
● 狐狸书生的迷魂酒，你敢喝吗？
《鹅鹅鹅》讲了什么故事？
● 《鹅鹅鹅》海报
一座鹅山，一个货郎，两只鹅。货郎偶遇断腿的狐狸书生，载他一程。没想到书生吃掉了两只鹅，作为报答，他请货郎喝酒。
席间，书生从口中请出心上人女子作陪。酒后书生小睡，女子也从口中请出自己的心上人男子。趁着女子去照料书生，男子居然也从口中请出一位少女……
● “变形记”
《鹅鹅鹅》改编自南朝志怪小说《鹅笼书生》。最初胡睿构想的是一个情节更丰富的“越狱”故事：货郎被狐狸书生控制，想尽办法逃走。
最终这个版本被舍弃了，因为“完全破坏了中国志怪故事的含蓄和意蕴”。
胡睿只做了一处大改。原作里货郎是一个旁观者，但胡睿让他与少女产生了微妙的情感。
● “这晚霞，这时光，你觉得很美，你想让她片刻停留”
少女请求货郎把她变成鹅，去山外看看。货郎虽对少女暗生情愫，却犹豫不决。正当他下定决心，狐狸书生却醒了。
少女、男子、女子、书生，犹如套娃一般，又被各自收回口中。
旦夕之间，一切烟消云散，货郎却丢了三只鹅。第三只鹅，是他的内心“多了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黑洞”。
● 层层嵌套
《鹅鹅鹅》制作了两年，胡睿带着五六十人的团队精心打磨，“画废了就重来”。这种拚劲也带来了后遗症。项目杀青后两个月，他的手臂还使不上劲，腱鞘积液，手指头疼。
● 《鹅鹅鹅》分镜图
胡睿毕业于德国魏玛包豪斯大学媒体艺术设计专业，曾在柏林工作多年，参与制作动画电影。
回国后，他开始在创作中融入志怪元素。他觉得，那么多好故事，成功商业化的不该只有《西游记》和《封神演义》等。
● 胡睿
那么，为什么这次选择《鹅笼书生》？
“除了能看到古代文人超凡的想象力之外，它还有一些发人深省的、对人性的思考，即便放在今天也仍然有很强的现实意义。”胡睿说。
关于《鹅鹅鹅》你不知道的事
● 删减镜头的概念稿
voicer：胡睿导演你好！
胡睿：大家好，我是《鹅鹅鹅》的导演胡睿，很高兴在这里跟大家聊一聊。
voicer：听说《鹅鹅鹅》前后一共改了四次？
胡睿：是的。最初我们企图对这个故事大刀阔斧。但故事满了，却失去了质朴感。相比之下，还是原著意境更高远。所以最后一版，我们精简了很多镜头，保留了更多留白。
● “它们也曾是故事”
voicer：删减镜头里最不舍得哪个？
胡睿：“小猫庙”吧，片尾的草图也引发了很多讨论。那为什么要删减呢？首先我们最强烈的初衷是回归原著的魅力。其次也想让故事更紧凑，主线更明显。
我们做了很多场景，但关键时刻要勇于剪去枝杈，保留主干。
● 删减小猫庙段落的动态分镜
这一段发生在货郎出场之前，先要走过森林，在林中遇到了猎人说的山神庙。向山神（猫仙）祈祷，如果祈祷完，山神的耳朵不掉下来，进山的人就会安全回来。货郎祈祷完，山神完好，但是当货郎走远进山，山神的耳朵就掉下来了。
小猫庙确有实物，就在四川绵阳云台观。我特别喜欢这个庙，把它拿掉也非常不舍。
voicer：有去过小猫庙吗？
胡睿：准备要去。之前搜索土地庙时，我找到网友拍的小猫庙，一下子就觉得很好。这座庙是2000年造的，距今20多年了，也有一点历史。
voicer：制作期间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胡睿：原著里描写一个人从另一个人嘴里出来，是特别抽象的。我们试过直观表现，观感非常不好。
后来我们从皮影戏里找到了灵感，也把这几幕都投影到地面，让观众去脑补，构成了一个小小的视觉游戏。
另一个挑战来源于制作。我们是像“传统作坊”一样，逐帧来画的。
这么大的工程，对于短片项目来说非常挑战，中间一度阻滞。所幸大家都帮助了我们许多，否则今天可能就没有这个作品了。
● 胡睿工作室，墙上贴满了分镜图
voicer：用两年打磨一部短片，意义是什么？
胡睿：上海美影厂是我心中的圣殿。能加入它的作品序列，和大师们更靠近一点，是莫大的荣光。
创作过程中，上美影对我们没有限制和掣肘，全是支持。我想每个参与《中国奇谭》的导演，都能没有遗憾地说，完整表达了自己的艺术追求。
● 《中国奇谭》海报
voicer：所以当年那些大师们才有那么多佳作。
胡睿：他们还要更困难一些。今天资讯发达，而他们那时候没有技术支持，只能自己琢磨，开发出很多动画技术。今天我们这些晚学后辈还有他们，但他们当时只有他们。
● 《中国奇谭》的角色也加入了中式奇幻世界
voicer：经过这次实践，你对中国动画的未来怎么看？
胡睿：我挺乐观的。我们这些动画人还没有放弃，还在用生命去创作，比如大年初一上映的《深海》，这些作品都给了我们信心。而且中国有那么庞大的故事库，在给我们提供养分。
我相信，中国动画将来绝不仅仅是墙内开花墙内香，一定会有属于世界的作品。
“一个人的风格就是TA的全部”
● 胡睿漫画作品
voicer：你做过实验性作品，而《鹅鹅鹅》是面向大众的，如何兼顾艺术性和大众接受度？
胡睿：今天观众的观影经验都很丰富，再用传统打法肯定不行。我们是下了不少功夫的，比如更加紧凑连贯的叙事节奏。
另外我们也用了很多电影美术和视听语言。总导演一度给我提意见，特写镜头和中景太多了。我说，这是考虑到大部分观众都拿手机看，所以景别要大一点。
● 狐狸书生特写
voicer：你怎么看待动画创作的“主流”和“边缘”？
胡睿：它们是流动的。主流做久了，会从“非主流”汲取营养；如果主流被大家看腻了，也会边缘化。
你可以做艺术电影，充分表现自我。也可以做更主流的作品，和观众对话。但我始终不认为这两者毫无交集，相反它们像麻花一样，互相缠绕共生。
voicer：《鹅鹅鹅》的画风，是否和你的其他作品不同？
胡睿：没有特别大变化。我的绘画作品里，也有黑白水墨的效果。
2010年我有一支入围昂西动画的短片《访客》，虽然主题、时代背景和《鹅鹅鹅》不同，也缺少红色元素，但大家还是一眼能看出风格的一致。
● 《访客》
我从小在少年宫学习国画，长大后为了接受艺术教育，又学素描，接触西方绘画理论。当时艺考没有国画，基本是素描和水彩。后来我本科学电影，研究生做动画，又吸收了电影美术的方法。
风格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形成的，没有一个艺术家的风格是一拍脑门决定的。一个人的风格就是一个人的全部，它完整展现了这个人所有的艺术经历。
● 《访客》细节
创作者笔下的人物，也是一脉相承的，比如我的角色都有黑眼圈。
因为在奇谭故事的世界里，角色都很洒脱。反而是从现实闯入奇谭世界的人，显得心事重重，由于羁绊太多、价值判断太多。那么有浓浓的黑眼圈，也很正常。
voicer：为什么这么迷恋“荒诞”？
胡睿：“荒诞”是一个高级的戏剧概念，用高度的巧合来展现生活中难遇的、有趣的奇事。无论如何，“荒诞”和“恐怖”完全不同。“恐怖”要表现的主题只有“死亡”，而“荒诞”往往和死亡没有关系。
voicer：在你的作品里，“凡事必有出处”，平时是怎么进行大量积累的？
胡睿：“积累”是我生活的重要部分。我有大量志怪小说，突击看肯定不行，只能有空或者睡前都看一眼。碰上有灵感的，哪怕是半夜，我也会记下来。
● 志怪笔记
这种习惯已经维持多年。不管看什么，只要对我有启发的，我就收集起来，这样能保证脑中的信息是流动的。
一定要吸收很多，创作时才有可能激发出来。临时起意干点什么，准是干不成的。只能平时多做功课，没有更好的办法。
● 致敬电影《M就是凶手》
voicer：那怎么转化成自我表达？
胡睿：自我表达和海量输入没有关系。积累不是在收集数据，而是在滋养想象力。
创作时唯一能依靠的朋友，只有自己的想象力。如果没有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创作故事。
● 《鹅鹅鹅》参考了米芾及其子米友仁的“米家山水”
voicer：可以分享一部对你的创作最有启发的作品吗？
胡睿：《天书奇谭》，之后任何一代孩子观看它，都一定会产生一两个决定投身动画、并有所成就的人物。
《天书奇谭》的视觉表现力、想象力、浪漫是无可比拟的。《鹅鹅鹅》的瘸腿书生，就是致敬《天书奇谭》的阿拐。
● 狐子阿拐与狐狸书生
voicer：你在什么时候决定成为一名动画导演？
胡睿：在准备读研的时候，因为我本科学的是电影导演，后来觉得实拍片固然很酷，但是在动画里，个人表达能以更可控的方式展现出来。
voicer：有人说过，电影里的云和导演无关，动画里的任何一朵云都是导演造的。
胡睿：是的。不过动画和电影没有很明确的界限，甚至很多电影技术就来自动画。如果今天有个摄影棚，找些真人演员，我也有办法把《鹅鹅鹅》变成另一种形式。本质上电影跟动画是一门艺术。
voicer：对于动画/漫画的创作，你都当电影来看。什么是“电影式动画/漫画”？
胡睿：“电影”的定义非常主观和个人。我想引用电影大师黑泽明的一句话，“我这一生拍了30多部电影，但在这些电影中，我只认为有几处像电影，其它的我还要学。”
这句话对我影响深远。电影是一种神圣的艺术形式，我还没有智慧来给它制定概念。
但是看着那些厉害的导演，我会产生追赶的冲动。尽管这是一段遥远的距离，我也会为了自己作品中那几处很像电影的地方而不懈努力。
voicer：你说自己是讲故事的，不是画画的，为什么？
胡睿：从小学画画，我都在“造型”这个概念里打转，想着怎么画才能有神采。
直到接触电影，我才发现“造型”是为“叙事”服务的。想通这点后，我再也不把“造型”简单当成“造型”来看了。
● 左滑看看中元节时胡睿在微博发的短篇
画漫画也是这样，我更多想的是电影镜头的运动——场面怎么调度？人物怎么表演？戏剧冲突怎么制造？我的漫画，都是当成分镜来画的。
● 一切如黄粱一梦
你喜欢《鹅鹅鹅》吗？
对哪个镜头印象深刻？
你有什么特别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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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导演说：差一点点，就看不到《鹅鹅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