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故乡|重庆,从接龙到鱼洞:上学路上的故乡记忆

任秋帆/西南大学地理科学学院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专业2021级
2023-01-20 19:11
来源:澎湃新闻

翻修后的鱼洞大桥。作者拍摄于2023年1月。

“好的风景总是恰巧出现在学生时代。”上大学前,接龙和鱼洞这两个地方保存着我学生时代的风景。这两处相隔不远的地方,同属重庆市巴南区,是我在不同阶段学习生活的地方。我出生在鱼洞,直到上学的年纪去到了接龙,直到初中毕业,我又回到了鱼洞继续高中学习。

接龙镇是巴南区面积最大的一个乡镇,位于巴南区东南角,距重庆城区五十多公里。接龙镇是由接龙、小观、和平桥、双新、凉水、南沱六个乡镇合并而来,有六个相对分散的集市。当地人把现在最热闹、最大的镇街称为“八中”。和大多数乡镇类似,接龙镇没有产业,留不住人。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户籍人口有60812人,而常住人口只有39205人,留下来的大多是生活在农村的老年人,大多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大概十年前,重庆钢铁集团已在这里开采铁矿,但因铁矿品位不佳和环保等问题,没过多久就停工了。采矿的地方主要集中在铁矿村,铁矿村的地下水破坏十分严重,每到旱季,家家户户都面临缺水问题。特别是2022年大旱以来,直到2023新年过后,村民都只能依靠政府一车一车送水,才能解决生活用水问题。

我的家在离八中大概两公里远的铁矿村里。最初上学时,走的是爷爷辈一锤一锤敲石头铺成的土路,下雨的季节,我总会备一双小筒靴,不然自己随时可能陷入路边的泥坑里,走到八中场口(这里把赶集叫赶场,进入摆摊区域的地方叫场口)再换上干净的小皮鞋。直到二年级,修好了水泥公路,我上学也快得多,快走只要四十分钟就能到学校,还干干净净的。妈妈接送我一年以后,我就独自上下学。虽然那时还没上小学,但有一大群孩子陪着,妈妈也不怎么担心。小镇不大,镇上的人都很淳朴,我独自走在路上,要是遇到顺路的摩的叔叔,都会载我一截,遇到查车时,只要心照不宣说一句:“他是我幺爸,专门来接我的。”就可以了。

我的小学——接龙小学坐落在医院旁,从校门一直沿着围墙走到教学楼后面,是一排银杏树,走到尽头,是接龙广场,广场的大舞台和小学的舞台背靠背,共用一个大背景墙。背景墙上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接龙吹打”的浮雕。

接龙人婚丧嫁娶都离不开接龙吹打,这可能是因为接龙人骨子里的热情形成的传统,虽然传统婚礼已渐渐被现代婚礼取代,但葬礼上依然保持着锣鼓队演奏的习俗。长辈说,这是在世的人希望通过锣鼓唢呐声为逝者送终开路,愿逝者一路走好。自2006年接龙吹打入选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学校特意开设了唢呐课,培养接龙吹打的传承人,让古老的种子在新时代开花。

接龙小学外的银杏树道 (拍摄者陈缘红系作者朋友,已得到授权 拍摄时间:2022年12月)

接龙广场。任秋帆拍摄于2020年2月。

 

接龙吹打。图片来源于巴南区政府官网

从广场另一个口出来,就到了原本转盘的位置,是接龙八中的中心,烧烤摊、凉面摊、炸串摊都摆在那里。转盘还存在的时候,每到春节,转盘装饰满了彩灯,任谁看到都会盯着这个彩灯,进入梦幻的世界。但前两年已被拆掉,装上红绿灯,方便来往的大货车,接龙镇的年味也少了一半。

走过红绿灯继续往里走,就到了我的初中——接龙中学,这是一个在坡上的学校,教学楼的一楼,是外面房子顶楼的高度。初中部教学楼叫“启智楼”,楼旁是一片竹林,春天总能看到食堂的叔叔在竹林挖竹笋,我总会和他吼两嗓子:“叔叔,今天又吃竹笋炒肉吗?”他也爱和我打趣:“是也,竹笋炒肉要在食堂吃才对头哦,不要在教室吃哦。”我当然不认输:“不可能,我乖得很。”然后飞快跑进教室,望着窗外,但脑子里满是鲜嫩的竹笋,酸辣的泡椒……“快关了,那个婆婆又在淋粪啦。”窗边的同学关上了窗户,但没能阻止臭味飘进教室。没错,窗外是一片土,有位闲不住的婆婆总在那里栽菜。这个小镇就是这样,大家好像都开始“城市化”了,但还想找块地种种菜,好像这样才能对得起时光。

无论小学还是初中,校歌里都离不开“山”。这山便是寨子山,爬上寨子山顶,小镇都在脚下。那里好像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镇上的人都爱去,大人喜欢起一大早爬上山顶看日出,在朋友圈配上心灵鸡汤;孩子喜欢提着零食到山顶野餐;就连老年人都喜欢在山脚下的亭子喝茶打牌。

我和朋友们总会约着去爬山。寨子山的吸引力大到,开运动会的晚上走读同学宁愿不留校看电影,也要背着家长去夜袭寨子山。这座山其实很低,半个下午就能完成上山下山全部过程,可我们总会花很长时间在山上,不知为什么,只是感觉踩的每一步都很踏实。

在寨子山顶俯瞰接龙镇全貌。任秋帆拍摄于2021年1月。

接龙到鱼洞,在没有高速的时代只能走104省道,需要两个多小时。大概是需要不停走环山公路的原因,人们都把去包含鱼洞在内的所有重庆城区称作“下去”。随着包茂高速开通,四十几分钟就能到达,沿路的高速基本是平路,没有了这种翻山越岭的体验,很少有人还把进城称为“下去”了。

鱼洞在巴南区的最西边,和大渡口区隔长江相望,是曾经巴南区的核心地段。小时候一放暑假,就到鱼洞舅妈家玩两个月,期待我能像表姐一样在鱼洞上学。

终于,高中我又回到鱼洞,我的高中是重庆市实验中学,就是曾经的巴县中学,老巴县人说的“十一中”。学校后门正对长江,2020年夏末的特大洪水,淹没了刚翻修的操场、体育馆和一楼食堂,全校老师一连几天在操场清淤,最后才得以顺利开学。

那一年,被淹的不只有学校,半个鱼洞城都被淹在洪水里。但重庆人的乐观主义精神,是不会被长江淹没的。坐着救生艇从十几楼里滑出来,人还笑着说,终于可以享受天天住酒店的感觉了。

重庆市实验中学,全善校区为初中部,由巴中桥和高中部相连。

重庆市实验中学后门。任秋帆于2023年1月拍摄。

 

被洪水淹没的重庆市实验中学。拍摄者蒙洋为作者朋友,已获得授权,拍摄于2020年8月。

 

2020年洪水退去后老师们在操场清淤。图片来源于重庆市实验中学微信公众号。

 

黄溪河口的高程标尺,记录着多年大洪水的最高淹没水位。任秋帆拍摄于2023年1月。

沿着长江往上游走,到了老街公园。鱼洞大桥,就是俗称的“老大桥”,横跨在箭滩河(一品河)汇入长江的入河口。小的时候,我总在晚饭后拉着妈妈到老大桥喂鸽子。要是哪天不去,我就会大哭一场,妈妈怕吵到合租在同一个院子要上夜班的叔叔阿姨们,不得不赶紧带我出去。现在这里是鱼洞街道和龙州湾街道的交界处,鸽子飞走了,却来了许多商贩,还是一样热闹。

顺着桥头的窑坝街往上走,到了箭滩河大桥,就是对应的“新大桥”。桥上可以看到很多红砖砌成的民居。这些民居二十年前主要租住给外地来的打工人,我父母二十年前刚来鱼洞时就租住在这,这些工人大多在桥下一个冻货加工厂上班。如今这一栋栋房子都空空如也,墙体上写上了大大的“拆”字。加工厂也在我还没察觉时搬走了。现在唯一能给这片区域添一点生气的就是钓鱼人,他们在江边一坐就是一天,箭滩河大桥上的车鸣声、三号线单轨的穿梭声、行人的嬉笑声都不能扰乱他们钓鱼的兴致。相传,鱼洞江边的石岩底部有一斜洞,洞中栖鱼甚多,里面的鱼永远抓不完,所以名为鱼洞。每每看到这些钓鱼的人,我都会想,乐此不疲的他们,到底有没有找到这个神奇的鱼洞呢?

翻修后的鱼洞大桥,也就是俗称的“老大桥”。任秋帆拍摄于2023年1月。

 

箭滩河边废弃的传统民居。任秋帆拍摄于2023年1月。

如今的鱼洞已没有了记忆中的热闹,这个曾经的巴南区中心慢慢变得安静。随着万达广场的建成,区府、人民医院也搬离鱼洞,聚集在了龙洲湾,龙洲湾如今已变成巴南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中心,鱼洞也变成一座老城。当然,这也是巴南区经济发展的必然选择,龙洲湾在高职城、物流基地等的中心,又和渝中、江北以及南岸等其他主城区交通联系更便捷,东环线设置的南彭站也离龙洲湾不远,未来,龙洲湾也定会继续向前发展,只不知鱼洞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和记忆里一样热闹。

从接龙到鱼洞,是我沿着上学路回忆的故乡,这是一段或许永远回不去,但会永远珍藏的回忆。西南大学离家并不远,几块钱就能坐轨道交通回来,但每次回来好像都有新的变化,多待一会又觉得什么也没变。这大概就是故乡吧,当山一程水一程赶回这里,就可以卸下所有包袱,望着那山,那水,就足够安心了。

    责任编辑:王昀
    图片编辑:蒋立冬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