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7个晚上|在四川农村,没有年猪的年是不完整的

任大刚(四川成都)
2023-01-23 19:57
来源:澎湃新闻

1980年代最后一年,冬天的到来让人发愁,我家猪圈里的猪最大的还只有百十来斤,眼看着就要过年,照这个生长速度,是赶不上过年的。

杀年猪烘腊肉。视觉中国 资料图

母亲在家里负责养猪,但这一年仔猪价格的剧烈波动,错过了买仔猪的最佳时间,拖到了五六月份才买好。养上之后,这几头猪又生了一场病,中西医结合治疗后,终于痊愈,但生长并不快。

一开始全家人不以为意,但随着冬天的到来,那些殷实之家开始带屠夫上门把肥猪捆走,随后悠扬而凄厉的猪叫声回荡在寂静的大地时,全家人才开始担忧起来。

在此之前有一年,爷爷正当过年前夕去世,丧葬酒席就把准备用来过年的一头猪吃光了。那一年过年,不仅没有极具象征意义的猪脑壳,也没有各色腊味猪下水、香肠和大公鸡,仅有三四块腊肉。再加上爷爷去世的悲伤,那个年,过得相当冷清,年味全无,感觉终年无精打采。

在我们四川乡下,没有一头猪,或者哪怕是半头猪,不仅影响过年情绪,而且开局不佳,全年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能够想到的法子就是增加猪饲料,父亲为了增加猪肉香味,还特地在猪饲料里加了炒黄豆。但这几头猪毕竟病了一场,食欲不佳,猪的生长速度有提升,但没有预想的快。

这一年的养猪,可以说是在跟时间赛跑。离除夕还有两个月时开始加猪饲料,过了一个月,又过了10天,离过年只有20天了,还是不够分量。母亲有些要放弃努力的想法,说实在不行,就去市场上割一些猪肉,打一个猪脑壳,也是可以勉强过一个年的。

已经放了寒假,我每次路过猪圈,眼瞅着这些长不大的猪,心里总有些失望,感觉天气格外寒冷。这个体重的半大猪俗称架子猪,不管是卖掉还是杀掉,都极不划算,它们已经度过生长缓慢阶段,犹如人的青春期一样,体重的提升速度是最快的。杀掉或卖掉,之前的辛苦就白费了。

尽管有放弃杀年猪的打算,但见到我的失望,母亲加大了猪饲料的投放。在杀猪和割肉之间,她每天都在犹豫,而除夕也在一天天临近。时间点就卡在那里,制定历书的人,不会因为你的猪还不够大,就修改和推迟除夕的日子。

终于到了除夕的前三四天,是该决断的时候了,再犹豫不决,不仅时间紧迫,来不及做腊肉,而且屠夫那里,恐怕也割不到中意的猪肉用来做腊肉了。

杀生的事情,父亲一向能躲则躲。母亲亲自出面,找来几个帮手,挑出那头最大的猪,三下五除二就把它捆扎好抬上鸡公车。我很高兴,抬起车杠试了试,并不重,推着走几步也没有问题。于是我们母子二人便推着这头猪,沿着泥泞的小路,向着屠宰房去了。

屠宰房里还在杀猪,我们需要排队等待。轮到我们时,屠夫表现出一些惋惜,把这头猪往大称上一放,果然只有120多斤。按照经济原则,一般一头猪至少要150斤以上才比较划算,200斤左右最好。120多斤就杀掉,的确可惜。但既来之,则杀之。屠夫不费吹灰之力,杀了这头不大的猪。

人在温饱线挣扎的时候,很难生发出更为高远的理想。曾经一度,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屠夫。那时候,屠夫是一个不错的职业,不仅收入高,而且每天有肉吃,唯一的缺点是要早起。

不过,那次和母亲一起去杀猪时,我的理想已经迈过当屠夫的阶段,正在梦想成为一名作家。但毕竟是曾经的理想,所以还是感觉亲切,带着敬佩的心情,看着屠夫一刀下去,猪血奔涌而出,流到我们带去的盆子里,然后就是打气烫毛刮毛,接着完全是庖丁解牛的路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到一条条还冒着热气的猪肉码放在箩筐里,也就宣告了杀年猪的结束。我推着一车肉,和母亲一起欢天喜地回家。一家人按照既定程序,处理猪下水,制作腊肉香肠,一直等到年三十,终于大功告成,虽不如那些制作得早的腊肉显得紧致入味,但腊肉的味道还是足够了。

那一年的春节仪式如旧。年三十下午,列祖列宗在牌位前“享用”了子孙后代亲自养的猪肉,大概也是放心的。晚上的鞭炮声,也让他们听到了后人的喜庆和平安。

春节期间来客,客人们吃到的腊肉显得要嫩一些,但并没有人提出异议。此后也还有过几年各种各样的艰难,但终归是往好处走。而给我最深刻印象的,还是那头未及完全成年的猪。

再后来,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远离匮乏,以至于腊肉香肠都被营养学家认为是不健康的食品了。有些年份,甚至已经不把杀年猪做腊肉当成过年的必备,一到春节就拖家带口出门远游。时代变了,但杀年猪的记忆,每年回忆起来,都别有一番滋味。

海报设计:白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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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