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我们一起“渡过”

小卡
2022-12-06 21:20
来源:澎湃新闻

我是在微信群里面看到张进老师去世消息的。

前些日子,我还看到他在“渡过”公众号上面发文章写自己面对癌症的心情,也听一些同行说他的病情有好转,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非常震惊。张进是知名媒体人,也是“渡过”公众号创办人。他也有重度抑郁的经历,他用《渡过》这本书现身说法自己走出抑郁症的经过。很多人是通过《渡过》了解抑郁症的。

 那些年,我在南京大学读社会工作专业。我和很多同学一样,都是小城市考入了一个名牌大学,突然一下子就从机械化的应试教育来到了价值多元的大学校园,人是很不适应的。再加上周围高手林立,从前的优势很难发挥出来。许多人都有价值迷失、认同缺失,感到空虚的时刻。回想起来,我也有很多精神不健康的表现,比如故意不去上课、躲在宿舍不下床、暴饮暴食。大一那一年,我长了三十斤。后来通过朋友们的陪伴、自我学习、参与社会实践,我慢慢找回了平衡。

有个别同学的状况,比我更糟糕,有人有更严重的长期抑郁,也有人直接住院了,甚至还发生了极个别的自杀事件。当时学校的处理往往都是通知家长、劝学生自己住、建议休学,即便是对于处于康复状态的同学,有些机会也会刻意不对他们开放。走过这么一遭的朋友们和我说,他们并不喜欢这样的“关心”,也并不希望被当成异类对待。我一直都没有觉得精神困扰是多么丢人的体验,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失序环境下人对压力的自然反应,我开始有了为同学们发声的想法,开始希望呈现真实的抑郁症人群的生态给大家看,到了研究生的时候,便决定把这个当作自己的论文题目。

我从2015年开始全身心投入抑郁症和躁郁症的社会调查,那时候我还是社会工作专业的学生,我很希望和任何能在这个话题上聊上几句的人有更深入的交流,所以发出了很多邮件、私信,凡是有回应的,我都会去当面请教。

2018年的3月,在之前并不认识的情况下,张进老师答应接受我的访谈。我们直接在他北京的家中见面。记得房子不大,他办公的地方放了很多精神健康相关书籍。我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他都一一作答,不时会说:“这个问题我之前写过,你可以去看看。”

做精神健康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先不说社会和家人的不理解,就算是在亲历者内部,也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声音。许多人做这个事情,往往是自己或者亲友有过生病的经历,希望为类似的人找一条出路,有这种动力在,才会克服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

我们经常会在公众号后台、邮箱和线下活动的时候收到各种各样的求助,大多数的求助都无法提供直接服务,我们会收集同类问题汇总,通过公开举办线上线下活动的方式去回应。同时我们也开放了“投稿”,虽然没办法做到一对一的陪伴,但是我们会通过做展览、发公众号推文的方式,来传递出亲历者的心声,鼓励当事人发展自身的潜能,促进社会对话。

网络上经常说对抑郁症反歧视、去污名,但真的回到现实生活里面,往往是找一个能做线下活动的地方都很难。许多场地对精神健康不理解,对公益不理解。在不断寻找资源的过程中,我也认识了更多的朋友,慢慢地,事情就做起来了。

事情做起来的前提是自己身心的透支和周围亲友的大力支持,我们有一句话说得很幽默:“我为社会做公益,家人为我做公益。”前两年,我被诊断为癌前病变,求医问药的过程中发现实际上真的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也只有至亲。我把那段经历拍成了纪录片,在知道张进老师得癌的事情后,几次想过要不要发给他看看,后来终究是担心叨扰没有发。

这些年,做精神健康公益的人很多,来了走,走了来。有的人自己有抑郁症,做着做着,情况恶化,没办法再正常工作;有的人,没有稳定的收入,过于消耗,做了一段时间去了别的地方挣钱;有的人,被太多人当成救命稻草,消息回不过来,事情忙不周全,反而落得被埋怨。走的人很多,留下来的也不少,张进老师和他的“渡过”,一直都奋战在这个领域。

做精神健康的这些年,遇见死亡,是常事。但遇见同行的去世,是第一次。

以前有很多问题很多困惑,总想找前辈、老师回答,后来发现这些事情,大家都是头一次,等到前辈们也逐渐退场,等到自己也有了学生在带,回看这片荒原,才发现许多问题,慢慢已经有了答案。我们已经一起“渡过”了。

    责任编辑:沈彬
    图片编辑:李晶昀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