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演员前传

澎湃新闻记者 袁璐 实习生 黎赕 王倩
2018-04-27 15:05
来源:澎湃新闻

北京CBD。  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谢匡时

从外观上看,H酒店和其他连锁酒店大同小异,这是一栋位于北京东三环的三层小楼,紧邻CBD商贸圈,客人来来往往。

走进去才会发现:酒店的一面墙上张贴着几十张剧组的简介,每间房间便是一个剧组,穿戴考究,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女每日进出,酒店员工早已习以为常。

来客们多是表演科班出身,尚且籍籍无名的学生,在绚丽又残酷的演艺圈,他们努力挣扎,向上攀爬。

欲望,梦想,财富在这里交汇,H酒店是逐梦者匆匆路途中短暂驻足的一站,在通往演员的路上,他们不想成为过客。

【一】

兰芝唇膜打好底后,圣罗兰56号橘色口红沿着嘴唇游走一圈,再涂上Mac豆沙色口红。最后,嘴唇内圈再覆盖上一层贝玲妃双色橘的口红。

卧室的镜子前,卢珊轻轻抿了一下双唇,一丝不苟地勾画妆容,黑色长发盖过她的肩膀。遮盖好黑眼圈后,她睁大眼睛,开始勾勒眼睫毛。脸颊那里有点瑕疵,她用毛刷沾上脂粉扫了几下。

“眉毛是重中之重。”她像在提醒自己,失败的眉毛可以毁掉整个妆容。

卢珊

两个小时过去了,确定妆容没有问题后,卢珊罩上一件宽大的军绿色棉服出门了。十一月的一个干冷午后,她的头发在6级大风中乱舞。

她要顶着这个精致的妆容,迎接剧组的挑剔、摘选。作为一名自嘲为“一百线之外”的演员,22岁的卢珊每天不是在演戏,就是在跑剧组,找戏拍的路上。

在倒换了三个小时的地铁后,卢珊赶到了H酒店,揣着两页还带有打印店油墨温度的简历,走进了酒店的旋转门。

副导演汤阳独自坐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他扫了卢珊一眼,接过印有她写真照,电影、电视剧和广告作品的简历说:“有个角色挺适合你。”

汤阳25岁,看上去还更年轻,却表现出驾轻就熟的老练。

“真的吗?”卢珊微笑着反问,用一种礼貌而平淡的语气。她无法判断这句话是否真的代表一个机会。

“我们这部片子暂定在24号试戏,12月底开机,你回去等通知吧。”汤阳说。

他身后的屋子可以算得上空荡荡,办公设备只有一台电脑和一个打印机,半面墙贴满了角色候选人的照片,显示这是一部院线电影的剧组。

四年前,汤阳来到这里,负责给导演选角,确保片子如期开机。他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握有绝对的生杀大权。那些被选中的幸运儿由他推送到导演面前,导演再根据个人喜好判断优劣。

汤阳负责给导演选角,确保片子如期开机。

他见过无数第一次跑组的新人,在屋子门口撑了很长时间,纠结要不要迈进去;也见过有人愿意花钱买一个角色。没有经验的年轻演员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显出特别的恭敬。

和卢珊说话的当口,门口已经站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演员和她的经纪人。汤阳示意她们进屋。

“如果需要的话,我比较适合演逗逼一点的角色,不是文静的,喜剧啊,谐星啊,其实我可以演。”卢珊补充说道。

“嗯嗯,好好好。”

“不好意思,打扰了。”

跑完几轮下来,卢珊加了三十几个副导演的微信,她看上去有些疲累,脸上的妆淡了些。

每敲一扇门,她都惴惴不安。每次去酒店跑组,卢珊都有种无处释放的感觉。还记得第一次去H酒店,看到整面墙的剧组信息,她晕晕乎乎转了半天,才找到要面试的剧组。

常常是负责选角的副导演接过她的简历,随意翻看几秒,接着互加微信,再让她回去等候消息。看到自己的简历被放在一堆厚厚的简历上面,然后被后来者的简历覆盖,沉到底部,她心里清楚,自己的简历可能永远就放在那里了。

在她看来,面试不是一个平等状态,“好像有人在审视你……不是所有人都在认真看你表演,你会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她感到自卑,继而陷入自我怀疑,不断问自己为什么是演员。

前一天,剧组的人打开门看了她一眼,直接把门关上了。她耿耿于怀,心想如果这样的情况再发生,她可能会对那个地方产生阴影。

离开酒店的时候,卢珊遇到了另一个来面试的朋友,她们表面热情友好,暗自比拼较劲,两个人寒暄几句后,一左一右消失在夜色中。

卢珊还要赶往另一个地方面试一个微电影,主演是潘粤明和曾宝仪。这是她一天中的最后一场“跑剧组”,这次能不能选上,“只能看命了。”

【二】

“开始吧!”另一个房间里,一个男导演戴着顶鸭舌帽,翘着二郎腿说。不足10平米的房间里挤了七八个人。

李莹莹和贺立站到导演跟前,开始搭戏表演。他们饰演一对青梅竹马的情侣,女孩的母亲得了瘟疫,男孩奉命要带走这位母亲,女孩上前制止。

两人一共只有不到十句台词。导演的目光穿过烟雾和昏暗的灯光,紧盯着贺立的脸,他的脸随着剧本上人物情绪变动而抽搐,双眼高傲冷漠。

不到三分钟,试戏结束。

李莹莹(右)和贺立。他们是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表演班的同学。

“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声音,声音太亮了,有一些让人跳戏,但你的感觉是对的。”导演一只手指着李莹莹说道。

李莹莹不停地点头,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大眼睛里泛着刚才演戏时残留的泪光。导演滔滔不绝地说,她只是听着。

“你的感觉就有点问题,为什么?你太纠结了,这事情不能这么纠结,你纠结一秒钟,她可能就死了。”导演的目光转向贺立,乜斜着说道。

贺立也是边听边点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导演给了他们第二次机会。还是那段戏,结束后,导演给出了同样的评价,让他们回去等通知。

下午一点半,酒店昏暗的走廊里骚动起来。门口挤满了其他等待试戏的演员,不时有人探头进来张望。

“导演好不容易抽出时间看大家试戏,抓紧了。”副导演站在门口吼了一嗓子,试戏的演员目光投向他,开始局促不安。

二人离开后,新的演员走了进来。

下午四点,面试的人达到最高峰。贺立倚靠在电梯旁边抽烟,他今年23岁,身高1米81,面部轮廓分明,眼睛深邃。那天,他穿着件黑色的棉服,黑色高领毛衣,黑色的涤纶裤和英伦短靴。匆匆走过的人带过一阵风把他吐出的烟雾带向别的方向,能不能面试上,他心里没底。

试戏时,贺立的嗓子不舒服,蹦出的台词效果不好——当然,没有人在意他是否病了。

和他搭戏的李莹莹是他在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表演班的同学。大二暑假,两人曾到过H酒店面试剧组。日子久了,这里成了他们演员梦的寄托。

试戏时,贺立(中)的嗓子不舒服。

去年6月毕业后,贺立和李莹莹一同从南京到北京闯荡。H酒店是他们经常去的地方。那里就像一个十字路口,所有人沿着不同的轨迹演下去,进场或退场,耀眼或陨落,不知道谁会是幸运者。

制片人李冬在这行干了15年。2010年,他发现了这个酒店,选中它,主要原因是它有一个宽阔的免费停车场,能容纳剧组浩荡的车队和人员。

圈子里的人渐渐都往这里跑,“就是一个演员市场” ,李冬说,出于成本的考虑,很多角色只能选“素人”(注:没有成名的人),像古罗马市场一样论钱买羊卖羊。“这里顺应了我们选角的需求。”

每年,全国各地的艺校毕业生像候鸟一样来到北京,冬天聚集在这里,明年开春各自拍戏去。

【三】

大学时,卢珊觉得演员是世界上最牛的职业,现在这种感觉消退了。她所在的中戏表演系那一届25个人,大部分都离开了这行,她身边的朋友,有人红了,也有人退出了。

从学校毕业后,卢珊发现外面的世界是另一番模样,“比我好看的人太多了”。

在解放军艺术学院附中上学时,周围都是大眼睛的姑娘,她的眼睛是内双,显得小,被老师说“眼睛睁不开”。于是她跑到医院做了双眼皮手术,结果回校后被全年级的人嘲笑。后来,一有活动选不上,她就觉得是那双眼皮的缘故。

自卑感伴随她到现在。如果某部戏要挑选长相很美的演员,她从来不去试戏,担心因为脸或者身材不过关被拒绝。

刚毕业的卢珊作品为零。没有后台,没有人包装,她像无头苍蝇乱撞,加入了跑组大军。面试的几个戏都没有音讯,能拍上的都是老师推荐的。有一次,她看到师哥在一个群里发了条剧组招演员的信息,她打电话过去问,对方让她下周一去面试。

去之后,见到几个线上算是“脸熟”的小艺人,都带着经纪人。副导演唯独让她等着,一等四个小时过去了,其他艺人面完陆陆续续离开了。又过了两个小时,她看到导演和其他演员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于是追过去问副导演,副导演说导演已经离开了,并没有适合她的角色。

卢珊脑袋轰的一下懵住了,像被凌迟一般。走出公司大楼后,她再也绷不住了,“那种感觉像被全世界忽略了”。

但她不得不面对现实,被拒绝和忽略是跑组演员的常态。一个角色只选一个人。每次被拒绝之后,她会安慰自己,剧组可能人招满了,或者自己不适合那个角色。卢珊一天最多跑三个组,和导演聊天,试戏,副导演会加她的微信,说会跟她联系,但之后再没联系过她。

等待消息的日子里,她整颗心悬着,天真地等着,最后杳无音讯。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挺可怜。但转瞬一想,比起那些长年睡在北影厂门口等机会,完全没有戏可接的人,“自己似乎又没那么可怜。”

“演员一半的时间都是等。”她终于习惯了。

【四】

国泰君安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到2020年,艺人经纪市场在充分享受粉丝经济的红利下,规模有望达到千亿级别,未来五年年均增长率将在30%左右。

汤阳的桌子和床上堆放着大量新人投过来的简历资料。在酒店住了23天后,他收到了上千份简历,每天微信好友申请有两百多人,都是试探机会的人。“面试只有一次,一个角色三五十个人竞争。”汤阳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为新戏的每个角色储备三到四个候选人。

如果有戏,汤阳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朋友,而不会去海选演员。有时候,找了一圈演员后,没有合适的,汤阳会跳出来让导演考虑用他。

圈子里跑组的人都知道H酒店,上百个剧组扎堆选角。

制片人李冬签演员靠的是相面,“看这个人有没有星相。”他说有剧组当年收到过演员郑爽投递的简历,因此到H酒店的每个年轻人都不可低估。

圈子里跑组的人都知道H酒店,上百个剧组扎堆在那里选角,但面试上的几率很小。这里是廉价演员的交易市场,即使是接演一部网络电视剧的女一号,卢珊能拿到的报酬只有两万元。

通常一部戏投资总额的30%-40%是演员的预算,而片酬高低取决于名气大小。“每年都有十几万人涌入这个圈里,有的演员能挣几个亿,有的演员只能挣几百块。来这里的演员是收入最低的,整部戏下来收入1000-3000元不等。”汤阳说,到这个地方的剧组,筹备的剧中女一男一都定了,大部分片酬都被一线明星拿走了。

去H酒店跑剧组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经纪人,一种是没有经纪人的新人。前一种人每天拎着装有几十份艺人资料的袋子,像跑招聘会一样逐个敲开剧组的门,把资料递过去,再匆匆赶往下一家。

卢珊没有签经纪公司,单打独斗。

第一次知道H酒店,是朋友推荐的。她觉得那里鱼龙混杂,“不会有特别好的戏,网剧和网大(网络大电影)居多。”

尽管不喜欢,但她“需要生活”。大电影两个星期才拍一场戏,一个镜头拍一天,化妆需要四五个小时。而网络大电影一天能拍10场戏,“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网络电影,很多演员会被饿死。”

的确,H酒店的大多剧算不上制作精良,一个剧组在酒店驻扎的时间通常是10天至15天,拍摄时间短则7天,长则20天。按汤阳的说法,如果一个剧组在那里筹备超过半年还没有开机,很有可能是骗子。

“干演员都想火,我现在就想接到好的剧本,但是很难。”她无奈苦笑。

【五】

这两年,卢珊一直在拍戏,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但和那些“很惨的”演员相比,中央戏剧学院毕业的她还是天然有一些人脉资源。还在学校的时候,师哥师姐会给她介绍一些剧组。

她在H酒店得到过几次机会。

一次是在电视剧《复合大师》中。卢珊在里面饰演一个老师,和主演闫妮有几场对手戏。背好的台词,每次到片场都会被重新改一遍。那时她心里窃喜,幸亏自己背词快。

拍了二十多场戏,最后剪出来只有三四场,其中两三集里有她的镜头,老家的姥姥坐在电视机前来回看那两三集,看了半年。

2015年初,卢珊接到了一部网络电影,第一次演女一号。

片场在山西。天很冷,她在一个小县城满目废墟的公路上,穿着件小吊带背心瑟瑟发抖。最可怕的还不是零下十摄氏度的气温,而是她始终找不到镜头。一场简单的戏拍了十几条,导演开始不耐烦,不理她。她愈发紧张,有一场表现失恋状态的戏,导演觉得演得像胃疼或头疼。

本来是6点收工,结果拖到了半夜12点。她悔恨不已,为什么在学校能演话剧,在片场就演不出来?

前年,卢珊演了四部戏,戏份不多,也没有她喜欢的角色。其中一个是陈凯歌执导的电影《妖猫传》中串戏的特约机位。她在剧组待了一个多星期,和另外5个女孩在“太子”面前表演一个舞蹈。后来舞蹈被删了,只剩她们扮演妓女招揽客人的镜头。

同一部电影,她的师弟刘昊然在里面演男二号。“幸亏我没跟他同一场戏,否则他见到我那个样子还是挺惨的。”她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去年年初,有一部在宁夏银川山上拍的戏,卢珊是女一号,演一个农村女孩儿的奋斗史。整个剧拍了15天,一共97场戏,93场都有她。气温零下十几摄氏度,她双手泡在冷水里,捡煤,砍砖,恨不得马上拍完。拍完戏回家后她立马生了场病。

汤阳把这个行业的人分为三个层级:孙子辈儿,爸爸辈儿,爷子辈儿,“入行的所有人,都得从孙子辈做起。”

入行的所有人,都得从孙子辈做起。

高中时,老师带着贺立在《新水浒传》和《新楚留香》中当过群众演员,演某个士兵或死人。大二起,他开始跑剧组;大三时,接到了第一部戏,在海南拍摄网络大电影,他的角色是一名警察。那次连着拍了两部戏,演了几场他记不清了,最后赚了几千块钱。

到了大四,有公司去学校招练习生,贺立被选中了,但他觉得签约公司发展会受限,决定先自己闯。

刚到北京时,依然是师哥师姐牵线搭桥,推荐一些剧组。两个月后,他开始自己跑,在网上疯狂投资料,他跑遍了北京所有剧组聚集的地方,面试了20几个戏,但结果不理想。

在金字塔顶端的一线演员档期能排到明年,可他还不知道下一个活在哪里。

贺立刚结束在河北二十天的拍摄,那是一部悬疑剧。作为一个毫无知名度的新人,只要能够在影视荧屏中“露脸”,他就心满意足。

贺立经常在H酒店碰到因为落选而悲伤的年轻人。他会像卢珊那样自我安慰。在他看来,这个行业成功的标志就是“戏不断”。他认为自己适合走这条路,并为此愿意忍受籍籍无名的孤独。等戏的日子里,他就在家不停看电影,研究别人演戏的技巧,练习声台形表的基本功。

在大学表演班,李莹莹属于特型演员。她身材娇小,身高只有156厘米,因此,她只能接到儿童剧的演出,上一些节目也只能扮演十来岁的孩子。

她模仿孩子的声音和大人交流,揣摩孩子的行为和心理。儿童剧演多了,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别去冒险了,就老老实实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吧。但又心有不甘,才逼着自己去跑组。

大二时,同校的师姐推给她一个戏——《七月与安生》,角色表上写着需要一个12岁的小姑娘。

李莹莹在酒店找到剧组,怯生生站到导演面前,说自己要面试那个小孩。导演一脸惊愕,问她多大了,电影要找真正的小孩。手足无措间,导演让她试了一下后来周冬雨演的那个角色,那场两个女主角在浴室撕扯的戏。试完后导演没有说什么,让她回去了。

一年多后,她看到周冬雨和马思纯主演的《七月与安生》。

跌跌撞撞的跑组之路。

那是她第一次面试剧组。

当初,她在迷茫中来到北京,抱着“走走看”的心态,开始了跌跌撞撞的跑组之路。

等戏的日子里,李莹莹靠做网络直播赚生活费。她唱歌好听,能吸引一些听众。但对着手机,她要不停地说话,时间长了,便觉得乏味无趣。她形容自己像古代的“艺妓”,关注者点什么她唱什么,对方还也会提出各种要求,那些送礼物的人主宰着她的直播。

李莹莹还没有想好自己适不适合走演员这条路。

【六】

2017年刚入冬,卢珊胖了5斤,她着急起来。在这个行业里,多余的脂肪足以使她烦恼,沮丧,甚至恐慌。

她望着镜子中略微浮肿的左脸,抱怨昨天晚上那杯不合时宜的开水。一直在北京陪她闯荡的母亲特地从网上下载了一份营养食谱,帮她控制体重。每次进组前几天,她都会疯狂减肥,一日三餐只吃苹果。

毕业两年,她演过几部网络电影和网络电视剧,展示过她的表演才能,但终究只是一个“毫无影响力的、一百线之外的小演员”。她甚至不会告诉一些过去的同学说自己是演员,觉得说出来“很装很做作”。

最近这两个月,卢珊没有什么收入。上个月她接了部戏,签了半个月的合同,搭进去一个月时间,只有六场戏。倒霉的是,每次她去南京的片场都在下雨。去了几次,导演说那几场戏不拍了,给了她六千块钱。

卢珊忍气吞声回了北京。这段时间,她经常整天待在房间不跟人说一句话,想自己做演员是为了什么?

有时,她会对着镜子,幻想自己成为影后的那一天,站在华丽的舞台中央,讲述自己成名的经历。

她在中央戏剧学院的时候,专业成绩第一,以为自己出去肯定贼牛,在简历上写着表演课获得的分数和奖学金。

后来一个师哥说,那些根本没人在意,别人在意的是她演过什么作品。

当初一起艺考的朋友中,有人刚毕业就签到大公司,拍大院线电影,和知名演员合作,在张艺谋的电影中演女二号,或者在热播电视剧中演女三。卢珊在朋友圈看到了,心里直痒。

她接到的只有小角色,微小如尘。这些人发光发热的速度让她感到害怕。在剧组遇到的时候,她们有人簇拥,有团队,有助理。卢珊一个人在角落里,心里的落差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

以前的朋友有更高的圈子了,卢珊会选择远远地避开她们。

偶像兼实力派演员是他们的奋斗目标。

【七】

中学时,贺立学了几年武术。当时,他眼前有两条路,一是考武校,一是考艺校。他感觉艺考之后出来道路会更宽广。

大二那年,他因为犯了一个错误被学校处分,心情跌落到极点。那时他感觉自己就像《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觉得世界冷冷地对他。

学校汇报演出的时候,他花了一个月把《悲惨世界》改编成话剧,搬上校园舞台。他饰演的冉阿让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下深刻印象。这让他重拾了表演的自信。

冉阿让最后成为一名乐善好施的市长,但贺立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一名成功的演员。

他觉得自己跟每天在横店趴活的群众演员没有区别,“同在食物链的最底端”——虽然报酬可能好点。

但“谁不想出名呢?”偶像兼实力派演员是他奋斗的目标,他渴望接到一部“真正能打”的戏。

贺立甚至开始做起成名前准备,保护好自己女朋友,更注重自己的隐私。

至于“成功”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他不知道。他仍然默默无闻地不停地跑组,也许只有几场戏,几个镜头,几句台词。有些剧的名字他已经想不起来。

有一年冬天,贺立拍一部戏。戏中,他被人打了一枪,穿着短袖趴在冰凉的地板上,挣扎着爬到门口,要推开一扇很沉的门,门怎么也推不开。

那扇门就像如今摆在他眼前的现实。

    责任编辑:黄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