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腿舞者”廖智:没把时间浪费在痛苦中,她用力地往前冲

成都商报
2018-04-20 09:36

“残疾是我们生命当中最大的印记,我们需要被真实地接纳。”

——廖智

人物名片

廖智

无腿舞者

绵竹汉旺镇人。本是一位青春靓丽的舞蹈老师,却在23岁那年因汶川大地震痛失10个月大的爱女和跳舞的双腿。面对残酷的现实,廖智选择了积极乐观的态度。

她用被截肢的双腿,在一面大鼓上跳起了《鼓舞》,成为一名无腿舞者;

她热心公益,2009年被选为全省“禁毒防艾爱心大使”,雅安芦山地震后又去灾区做志愿者,被网友评为“最美志愿者”;

她“感同身受”地关注肢残者,鼓励他们参与社会活动,展示自己的“不完美”……

如今,她有了一个一岁半的女儿,还怀了二宝,幸福向她敞开大门。

学习攀岩的廖智

时间表

2008年5月12日

廖智和婆婆、10个月大的女儿被埋进废墟。26个小时后廖智被救出,但永远失去了孩子和婆婆,也失去了双腿。

2013年4月20日

雅安地震后,廖智前往灾区做志愿者,被赞“最美志愿者”。

2014年6月1日

廖智晒出婚礼照片,重新收获了爱情和婚姻。

2016年

女儿熹熹出生。

现在,廖智又有了二宝。

廖智淡出公众的视野有一段时间了。再次结婚后,廖智把生活重心放在了家庭上,很少接受媒体邀约,也很少出席公众场合的活动。有了女儿后,她更是成为了全职妈妈。

但思想一直在碰撞。廖智和丈夫每个月都会组织一次私人名义的聚会,参与的都是因意外截肢的朋友们,分享他们的经历和故事,鼓励更多的截肢者勇敢地站起来,光明正大地走到阳光下,去享受本就属于他们的尊严和平等。

再次当妈

有一天,我们会和大女儿在天上团聚

女儿熹熹现在一岁半了,正是最好奇的时候,会把线头放进嘴巴里拨弄着玩,也会得意地蹦跶到妈妈面前,表演给妈妈看。

得知怀孕的那一刻,丈夫激动地把廖智抱了起来,相拥而泣。廖智说,谈恋爱时两人就讨论过,有了孩子之后,希望能告诉孩子,还有一个在天堂的姐姐。“先生开明包容,能让我倾诉对前一个孩子的感情和思念,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安慰。”

尽管不是第一次当妈妈,但对新生命,廖智依然是患得患失,会担心、害怕,也有开心、感动。“孩子是非常神奇的小生物。”廖智说,生命的成长很奇特,某天睡一觉起来,女儿就会喊“爸爸妈妈”了,“这个过程是很感动的,可以说(女儿)是很珍贵的礼物。”

大女儿的照片,家里至今都有保留,也会把曾经的经历如实告诉小女儿,希望她知道所有的故事。小女儿的到来,廖智觉得,这并不意味着取代。“我们相信,有一天,我们一家人都会在天堂相见,会和大女儿团聚的。”

最近,廖智又有好消息,肚子里有了二宝。廖智打算,至少陪着两个孩子都读幼儿园了,再考虑自己工作的事。喜欢文字的廖智会在网络社交账号上记录自己的生活。她说,希望有一天,能够用自己的生活经历,写一些关于恋爱、婚姻、育儿的文章和书籍。

拒绝轮椅

能走能跑,义肢就是身体的一部分

和其他大部分的截肢者不同的是,廖智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依靠轮椅。跳舞、做志愿者、跑马拉松、攀岩……在日常生活中,义肢,似乎成了廖智身体的一部分,就像长在了她的身上一样。

“我用义肢很顺利,从一开始就是。”廖智说,如果使用轮椅,确实会轻松一些,但是不自由,这种轻松是“束缚”的、痛苦的,自己不愿意被局限在小小的空间里。“没有自由,过得再舒服安逸也不行,为了自由,愿意接受痛苦。”

“生熹熹前一天,我还逛了一整天的街呢。”廖智说,担心孕期脚浮肿戴不上义肢,曾经准备过一个小轮椅,但直到现在都没有用过,放在角落里布满了灰尘。医生建议廖智多运动,所以从孕期30周开始,她就天天爬30层楼梯。

每天早上,熹熹都知道妈妈要“穿”上腿(才能走路)。廖智说,熹熹开始认识五官的时候,问她眼睛、鼻子、耳朵,她都会指着自己的,唯独学习“腿”的时候,总是会指着妈妈的义肢。爸爸则用简单的语言告诉女儿,就像人有高矮胖瘦的区别,妈妈的腿也不一样,是钢管、树脂的,而熹熹的腿是骨头和肌肉的。

一岁半的熹熹有22斤了,爱黏着妈妈,爱要抱抱。廖智笑着说,自从抱孩子,手臂粗壮了不少。“不会因为(截肢)而抱她的时候有犹豫,也不会告诉她你可以帮助妈妈。”廖智说,不想让女儿有心理负担,不想让孩子觉得,要小心、要保护妈妈,“希望她是健康的。”

感悟生命

13岁觉得宁愿死也不要断腿,23岁觉得活着比腿重要

截肢后不久,曾是舞蹈老师的廖智重返舞台,一曲《鼓舞》、一身红衣曾震撼一时。瘦小的身体,在大大的鼓面上舞动,高位截肢后的腿支撑着她完成一个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爆发着骨子里的生命力量。

廖智给大家的感觉,就是从来不曾为失去而痛苦,最常见的,是她充满自信的、仿佛能够融化冰川的阳光笑容。

廖智说,小时候看电视剧《一帘幽梦》,剧中绿萍失去了腿,经过挣扎后仍站在舞台上。当时廖智13岁,刚刚开始学习舞蹈,她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失去双腿,宁愿死也不要接受这个结果。

但当命运真的夺走了23岁的廖智的腿时,她却突然觉得,活下来,比一双腿更重要。“在废墟里埋着的时候,觉得可能就此死了,但当我被救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很冲击,很震撼——我居然活下来了!”廖智说,死里逃生带来的是对额外的生命的敬重,就想好好地把握住幸存的生命。

所以,廖智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痛苦中,她很用力地往前冲,去做内心想做的事,去思索该怎么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停在原地,为失去的东西而哭泣。“那种感觉是,本来你是没有机会的,但是上帝突然给了你,所以不想再有遗憾后悔的事情。”

装义肢,跳舞,剧烈地运动,去不同的国家、城市,那时候的廖智,是不顾一切的,是勇敢的。地震后,廖智甚至会带朋友返回那片废墟,不断地重复,自己是从哪里、如何被救出来的,告诉他们生命有多脆弱,人才知道该怎么活。“不是关上门舔伤口,而是发生了的事,只有接受,而不是抗拒和隐藏。”

但廖智也说,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是会变化的。地震时,自己只有23岁,凭着四川人特有的乐观走了过来。但如果放在10年后的现在,自己也并不能保证,就一定还是那么坚持。“现在33岁,再一次当妈妈,每做一个决定,都会去想会不会影响到很多人,特别是影响家庭。”廖智说,回望过去,也会被当时的自己所感动,但现在,更多地学会了关注周边的人。

如今的生活安宁平淡而泛着甜蜜,廖智很少回头去想过去的日子,因为每天的生活都在往前走。“当别人问起我的时候,我觉得,这些事好像离我很遥远,又很近。”

投身公益

芦山地震“最美志愿者”,这是一场“久病成医”

雅安芦山地震后,廖智第一时间出发抵达地震灾区,成为一名志愿者。她穿着义肢坐在地上干活的照片,一时间火爆网络,被网友赞为“最美志愿者”。

“当时我在重庆,震感很强烈,跑下楼很久都不敢回去。”廖智说,难以想象震中的人会是何等担惊受怕。廖智没有犹豫,正好此前认识的一支摩托车志愿者队伍要进灾区,廖智和不放心的妈妈跟着队伍一起出发了。“第一反应是我能做什么?”廖智说,当时只带了御寒的衣服,以及罐头、方便面、水等食物,但到了现场才知道,灾区当时最需要的是帐篷,抵挡炎热和随时的大雨。“节奏快到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就只知道去做事。”

余震来了,廖智坐在地上休息,被妈妈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后来流传到网上。面对自己“火”了,廖智说,自己挺惊讶的,但也挺感动的,因为这张照片,更多的人关注和思考如何参与到救援中去。“很多附近的老百姓,开始在微博上跟我互动,知道我们缺车运物资,很快几辆车就开进来了。”廖智说,通常情况下,“感同身受”是很难的,一张照片能让更多的人关注到灾区,这很好。

2008年前,廖智的生活圈很少有义工、社工的身影,从住院开始长期接受帮助、鼓励和安慰,慢慢地接触到一些朋友。“就像是生病的人,久病成医吧。”廖智开始学习社会公益的知识,参加培训、研讨会、论坛,记了好几个笔记本,“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有实际操作,也算半个有经验的人吧。”

分享会

让肢残者展示自己的“不完美”

丈夫曾开玩笑地说廖智,如果不是因为在这场全国人民关注的灾难中受伤截肢、备受关注,廖智可能现在还在路边摆地摊谋生,哪里还有可能站起来跳舞?虽然是玩笑话,却说出了他们担忧的社会现状:廖智是幸运的个案,而其他的8000万残疾人群体呢?

他们总被认为是弱者。社会环境,甚至最亲近的家人的态度,都在告诉他们:“你腿都没有了,干吗还去跑步?去跳舞?”廖智说,来自外界的声音,让这些原本可以活得很精彩的残疾者,接受了自己“没用”的“裁决”。他们悄悄地把义肢藏在长裙下、长裤下,生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可是,(残疾)不是他们的错啊!”

廖智的丈夫是一名义肢技师,他觉得,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部分,可以是不完美的,但并不是无用的。“就像霍金,谁能说他是无用的吗?”

在廖智和丈夫的婚礼上,有一个特别的环节。廖智坐着轮椅出场,丈夫亲手为她穿上义肢,然后再一起共同走过红毯。这是廖智的丈夫特别要求的,“他说,就是要让所有的亲朋好友看到,我娶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希望不被排斥,希望被尊重,而不是靠煽情、流泪去吸引注意。“残疾是我们生命当中最大的印记,我们需要被真实地接纳。”廖智说。

每个月,廖智和丈夫都会以私人名义发起聚会,邀请使用义肢的朋友们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故事,多的时候20余人,少的时候也有10来人,鼓励他们去参与社会活动,展示自己的“不完美”,传递着“你可以很自信、很有尊严地去生活”的信念,也改变社会对所谓弱势群体的思维惯性。

虽然改变很缓慢,但能够看到大家尝试着去敞开心扉,讲述自己的故事,包括一些挣扎,这已经是让人感到开心的事。希望有一天,肢体残疾的朋友们能够毫不掩饰地穿着飞毛腿去逛街、去跑步、去健身房,去天南海北甚至是沙漠旅行。

每年,廖智还会去偏远的山区,看望那里因为车祸等意外造成的身体残疾者,“情况比我们预料的复杂,有的人没有条件安装义肢,但是这一种关心和鼓励也是很重要的。”

(原标题:地震中失去孩子和双腿,装上义肢,她继续跳舞、跑马拉松、攀岩……“最美志愿者”廖智:帮助更多的截肢者走到阳光下)

    责任编辑:谢寅宗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