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闪电劈中的那种爱情,它只是爱情里的一种

2022-11-02 17:03
广东

《成为简·奥斯汀》剧照

张怡微于今年七月推出全新小说集《四合如意》,小说以细腻的笔触描摹出“社交媒体一代”的情感变迁。笛安于九月推出最新长篇小说《亲爱的蜂蜜》,以孩子为起点,重新思考人生。作为八零后作家的代表人物,笛安与张怡微用他们的书写完成了青年正在进行时态的人生,在她们的笔下,亦展现了人生的多样可能性。

如果说张怡微的《四合如意》描写了建立婚姻、组建家庭前生长状态的青年时期生活,那么在《亲爱的蜂蜜》中,笛安则为我们展现了进入婚姻、拥有自己孩子的后青年时期生活,内心活动与现实生活相互交织,情感的困惑亦随着生命进程而变化出不同的样子。

如果说“青年”象征着那些完而未完,尚未定论的人生时态,无论是恋爱、求职还是婚姻、家庭与养育,都趋向一趟永远未完的旅程,生活如何如意?幸福为何难求?

2022年10月19日19:00,笛安与张怡微直播对谈,聊了她们的生活与写作,以及如何打开生命的可能性,又如何写下后青春期的诗等相关话题,现将对谈摘要如下:

主持人:先请二位老师谈谈阅读彼此作品的感受?

张怡微:

读《亲爱的蜂蜜》,会有一个神奇的感受,我曾经就是蜂蜜。她的这部长篇讨论了很多非常复杂的当代人会遇到的情感问题,她写的情感比我小说的情感要复杂,但是她的写作方式、小说语言运用了很多天真的、童真的表现手法,有一些儿童视角,但非常奇特的地方是,她以男性的口吻,也就是说一个继父或者说很长一段时间里接受自己是一个继父、适应自己是一个继父的男性身份,中年男子的口吻,在写他近距离观察女孩子成长的过程。从视角的角度上讲非常特别,因为它并不是母女关系,但是讨论了很多另外的视角来看家庭的解体和重组,包括这个女孩子也很可爱,女孩子会给成年人提出很多问题,这个问题只有小孩敢问,大人不是很敢问。看完她的小说我突然想起来,可能我小时候也想问这样的问题,但是因为太压抑没有问出口,导致现在自己变成中年人没有来得及问。

我看到这个小说的时候想起我很喜欢的一个影片,叫《梅西知道什么》,讲继父继母和原生家庭遗落下来的孩子的关系,这个电影当时非常打动我,因为她被寄生在一个没有被命名的又很像是情感关系的模式当中,从常理来讲继父和继母是不需要见面的,这个小女孩却是因为原生家庭的父母各自都有别的事情要忙,导致总是从继父到继母那边,她看到这个世界是变异的,但是她也感受到很真切的感情,感受到大人对她的保护或者说一些非常细腻的东西,这些视角在《亲爱的蜂蜜》里都写得很纯真,这是我非常佩服笛安的地方,她始终有一个非常热情、开朗,即使是痛苦也是痛苦得明明白白或者说很磊落的感受,这使得她的悲伤涌现的时候也会比较刺痛,而不是以很高的心理素质来要求小说人物。

总的来讲,其是《亲爱的蜂蜜》打开了一个比较新的世界,也是能够给很多单亲母亲或者经历过复杂家庭的少女们感受到你身处这两者之间的女性身份所可能面临到的境遇,不用把自己搞得很惨,可能还是有一些珍贵的情感连接,可以通过文学建立起来。

笛安《亲爱的蜂蜜》

笛 安:

我这几年开始阅读怡微近年来的短篇小说,我感觉到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改变。先说没有变的东西,她一直都是非常热情地体会生活特别细节、特别细小的东西。但是她改变的是,在日常的场景里面她特别的举重若轻。我们把一个看似非常平常的生活场景里描绘细部的复杂,和一些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内心的起落全都在一个平凡的场景里表达,这对于写作的难度是非常高的。我认为她的小说本身有一点比较独特的地方是,它就是在关注人物内心的戏剧,冲突也好,什么也好,它未必会外化到一个人的行为上,我觉得这才是小说非常独特的地方。而我自己非常开心的是,每次阅读张怡微短篇小说的时候,她都会给我这样一种惊喜,一开始看好像很小的一个事,这个真的能支撑她写完一篇小说吗?可能一开始你会这样想。但后来发现,两千字过去,真的可以,原来她照着那个方向去走,她搭建出这样的场景,或者在这样的场景里她捕捉那样细小的变化,她把这个细小变化写完,你突然觉得看完这个主角的一段人生,这是非常厉害的,而且特别厉害的是,这是一个小说家的能力,你很难给它总结一个情节的提要,也很难用两三句话讲一个剧情的梗概,但是对一个小说家来讲这些都不是最重要,这些年我越来越认同一件事,真正的好小说的妙处全都在这些无法三言两语说清的地方。

在《四合如意》里,生活的这种复杂性,就是日常非常波澜不惊的生活里的复杂性,被她表现的越来越娴熟,我认为这是一种娴熟,才能做到这样的举重若轻。

《成为简·奥斯汀》剧照

主持人:两本书展现了不同的生命阶段,我的阅读感受是,《四合如意》是刚出校园准备建立自己生活的青年人,《亲爱的蜂蜜》是已经建立家庭生活的青年人,你们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张怡微:

从笛安的故事,我们能看到她的生活状态,写作是非常反映内心的,你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哪怕表面看起来是那样,但真的落实到写小说当中,还是能够看到她的底色,还是能够看到这个人真实的审美化的内在人格。

因为这个问题非常宏大,我觉得你的感受比较对,如果读者看到不满意的地方,应该也会有,比较同质化,大概都是飘在大城市里的看似原子化生存的外观的年轻人的生存状态或者情感状态,既不愿意跟父母有过多的联结,也没有足够的动机创造新的联结,刚好在这个状态里面有自己的娱乐活动,也要面对一些突发的冲突。如果能够和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在城市闯荡的年轻人有一点情感上的联结,我自己也觉得挺高兴的。其实我们都会在冥冥当中寻找同类,寻找凝聚的渴望,哪怕在虚拟的世界里也有。创造一个新生命,近距离观察这个新生命的变化,其实也是创造联结的方式,就会让我有更多的感受,觉得人类是什么样子的。总之还是会去找一些凝聚在一起的渴望,这是我在看《亲爱的蜂蜜》时候也会有的感受。我觉得笛安可以写得更冷峻一点,很忍不住寂寞,很想冲出来说可以写更加狠一点,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感受,这样会更凶猛一点,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她的一个基底,她的一个感受,人和人还是不太一样的,我可能有我自在的地方,也有我苦闷的地方,每个人不一样,笛安的小说也有甜美的部分,也有苦涩的或者很难过的部分,但凡有类似共情的人生都是能够感受到的。我们有很多文学的读者对于经验的阅读还是有一些需求的,在这部分情况来讲,《四合如意》可能也是一个暂时的工作,我现在就写到这里,也许以后在小说里我要去写悬疑小说也是有可能的,小说家是非常自由的。

笛 安:

这个小说我一开始想得特别简单,在我最初的计划里它只有三万字。我当时只是想用三万字左右的篇幅写一个大人跟小朋友友谊的故事,我当时想得挺简单的,而这个大人和小朋友是什么样的关系,我当时也并没有完全去要探讨单身妈妈情感的处境,而我只是觉得一个单身妈妈的小孩和单身妈妈的男朋友之间,他们不得已必须要开始相处,至少得有互动,慢慢在这个大人跟这个小孩之间建立一些友谊,这个事情本身特别好玩。我一开始就是想写一个轻松愉快的小故事。

没有想到它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十三万字(出版的字数是十五万字)的体量,既然有这样的改变,自然而然这个小说开始变得稍微丰富一点,它就不能只是有轻松愉快的部分,我并没有刻意的设计,也没有刻意的计划。我看怡微小说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种感觉的,她的每一个小说都是有过设计的,看似不经意的转折其实都是有过设计的,这里面的精巧让我觉得很佩服。

张怡微 《四合如意》

主持人:两本书都涉及到了爱情的问题,也隐藏了一些你们对于爱情的看法,不知你们如何看待这个议题?

张怡微:

我觉得爱情真的太伟大了,我其实在小说不太写的,因为我觉得很难写。我写爱情这个事情比较谨慎,正是因为知道它能够照亮很多人,非常幽微的需求,或者说非常复杂的匮乏,突然出现一个人让你觉得被雷劈到,那一定是非常危险的人,因为让你看到自己身上非常强烈的需求,这样一个眩晕的感受是人民教师这个职业最好不要有的。

我自从当了老师之后觉得有很多看不到的规训,让我只能带着枷锁在跳舞,这个没有办法。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因为它难写所以永远不写的人,我相信“爱”这个词比爱情更大一点,比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更能够看到一个人的复杂构成,因为人的需求是非常复杂的,这也是我自己写的很多小说里面能够感受到的,身为一个女儿所看到的父母关系,或者身为一个前任看到过往的爱情已经凋零的感情是什么样,或者身为一个房客看到的房东或者卖给他房子的快要离婚的人,快要凋零的爱情,最后收尾在上一任的房东留下的植物再没人管了,因为是之前的恋人留下来的,当这段感情破碎之后,这些生命就没有了,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有一天下台风,这些植物也毁坏了,终于感觉到更真实的爱情逝去的象征。

笛 安:

怡微有一句话,她说爱情就像一个人被一道闪电劈中,这个事情可能不太适合人民教师的形象。我觉得被闪电劈中的那种,我个人认为它只是爱情里的一种,人跟人之间的爱情有挺多种类,确实不太一样,人生的不同阶段或者生活的不同阶段遇到的这个感情是不太一样的,并不是每一段一定要被闪电劈中,所以也不是每段都是那么严重的事故。人跟人之间的陪伴,说出来都特别复杂。对于我个人来讲,我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写《告别天堂》,我也相信写爱情故事一定要写一道闪电同时劈中两个人。但我现在已经不这么看这个问题了。当然我知道一个人被闪电劈一下的概率很小,而且非常珍贵,这是整个人生可以不断回忆的一个非常美好的瞬间,但是确实像怡微说的,所有的瞬间都会消逝,而人跟人之间的陪伴,有时候有很多种不同的复杂的况味在里面。

我在写《亲爱的蜂蜜》的时候,这两个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相对比较冷静一点。这也是我认为在都市里非常普遍和正常的感情关系的开端。

笛安《亲爱的蜂蜜》

主持人:两位老师一直致力于观察个体在家庭关系中紧张、对立、冲突、弥合的关系,怡微把家庭放置在社交媒体时代考量,笛安则涉及到家庭重组的问题。不知这两本新书中你们的家庭观念有什么变化?

张怡微:

还是有很多新的可能性,什么是家人,我们怎么命名这个家人。血缘现在来看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自己的家人也很多没有血缘的,我继父跟我也没有血缘,我们也很友好。我上周去看我妈的时候,她还跟我说,她老了以后要在家里买一个机器人照顾她。我说护工不行吗?她说护工会打我。我说机器人打你才狠,最后还要维权机器人家暴(笑)。我觉得老年人的思路打开之后也很好,她以前喜欢年轻的男明星,但是他们塌房之后对她的心灵造成很大摧残。她现在开始比较冷静地思考,觉得一个机器人比较适合当陪伴她的家人。我觉得有可能真的会实现这件事情,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打开一点思路,她有很多的需求,她可能有喜欢年轻男孩子的需求,也有要老伴的需求,同时需要有一个麻利的做家庭机器人的需求,她还有成为当我妈妈的需求,要跟我讲很多人生的其实也没什么用的道理之类的,但凡一个妈妈的想法都这么多元的话,我妈妈也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是很普通的一个人,大家的思路如果打开的话,其实小说家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

笛 安:

我写《龙城三部曲》的真实的想法是,我想写一大群人,但是这一大群人放在什么样的场景里才能讲故事比较自然、方便,什么情况下这些人放在一起彼此都能有点瓜葛,也可以有不同的视角,放在一个家庭、一个屋檐下是最方便的选择,我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去想了《龙城三部曲》郑家的故事。

一开始真的没有想过它变成三部曲,一大家子人,也更加没有想到这个变成写家庭或者家庭关系,被大家认为是我很擅长的事情,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真的是自己有了小孩以后才知道家庭是怎么回事,当你做孩子的时候是不会特别多想这个事情,你曾经做过孩子,你可以跟很多人非常娴熟的讲原生家庭怎样怎样,当你成为别人的原生家庭之后对这个事情的看法一定不一样,而且会有相对更复杂和更深刻的视角。对我来说有一点是蛮特别的体验,我成为妈妈之后开始体会到当小孩子的不容易。因为小孩要学说话,要学表达。我在写《亲爱的蜂蜜》的时候,这个过程也是我一直在刻画的过程,我猜测或者分析这个小孩到底在说什么、到底什么意思、他到底怎么感受这个事的,在这个过程中我想起很多自己小时候的过程,而且童年中那些非常孤独的时刻。那时候很小,也没有什么特别成逻辑、成体系的记忆,你都觉得它已经忘掉,被埋在意识深处,突然在跟这个孩子相处的过程中想到小的时候曾经有某个下午,我当时想过这么一件事,就像这个小说里面男主角大熊,你看水龙头的时候发生一个非常尴尬或者突发的事件,他脑子里总想的是水龙头上还有肥皂泡沫,从小到大好像都是这样。类似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小孩,我不会知道自己还记得这样的画面。

主持人:梁永安老师提到不用担心怡微老师笔下人物太失控,在《亲爱的蜂蜜》中,两个主人公也有比较美满的结局,我想问两位老师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张怡微:

因为我跟梁老师太熟了,他其实是在批评我,但我不在乎(笑)。梁老师幻想当中的我应该是老年张怡微在社区里面拉各种老爷爷的手说我没有爱过那样的一个形象(笑)。我有我自己识趣的方式,写小说对我本人来讲已经够失控了。

笛 安:

真的吗?写小说很不体面(笑)?

张怡微:

也不是不体面,写小说让我经常觉得自己好像足够有能力面对羞耻,我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反而觉得还行。我也在思考这件事情,可能是我对自己的规训太厉害了,我也可以一边当教师,一边在小说里杀人放火。我们最近在做惊悚小说的尝试,我也打算跟学生一起写一写,感觉是会有梁老师预示的我写作的瓶颈。他可能对人物冲破自己有期待吧,这个我也是认真接受的,我也在调整,我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不想在人物命运上比较保守的状态,这也是我自己觉得有些疲乏,也想换点新的。梁老师对我本人也很放心,有一天听说我突然辞职跑出去结婚,结了不止一次,梁老师觉得这绝对不可能(笑),他觉得我的人物跟我本人一样,是一个到点就会上班的人。

笛 安:

其实我才不在乎他们美满不美满,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笑),在乎的是孩子,那就必须得让他们美满。我对成人通常情况下没有什么过多的同情,既然我们都已经在法律上成年,每个人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我的一个最基本的价值。但是孩子不一样,孩子需要无条件被关心,这是我现在成为妈妈之后的立场。所以我才说下一次,下一次希望人物失控,希望我自己跟着人物一起抓住一个也算是很美好的失控瞬间,但是下一次的小说里不能有小孩。

准确说我在写小说的时候,我对同情人物这个事相对是比较谨慎的,因为我的第一任务并不是同情人物,而是展现人物,如果说跟我的人物去共情的话,这个说起来比较复杂,可能会牵扯到更多的东西。但我个人最基本的一个想法,成人之间更多的都是契约性质的关系,我们不要去替别人做决定,我们也不要允许别人替自己做决定,这是成年人的一个基本的东西。

张怡微《四合如意》

主持人:怡微小说中我读到很多精神自立的过程,毕竟探索内心矛盾也是精神独立的一种,想问问怡微是怎么考量这个问题的?

张怡微:

我发自内心认同笛安的感受,一个人还是要能屈能伸,能独立就独立,不行也没什么丢脸的。一般情况下,当然我们有更多的钱肯定不是坏事,你只要不去赌博,有一些钱才有应对风险的准备,让人生有更多的可能性,有的选好过没的选。实在不行,个体总是弱的,还是要广泛的联结。我们不说只跟特定的一个人联结,那就狭隘了,要多交朋友,跟这个城市的关系也是这样,你买得起就买,愿意多交朋友就多交朋友,多打听信息,有信息差也是好事。我很认同笛安的说法,小说里面通过租房讲到妈妈这辈人觉得租房靠不住。但一个人一定要买房子才能证明独立,这个是不成立的,我觉得自在就好,有事情做就好,不断有自己实现的成就,每个阶段都能打破别人对他的绝对要求,她始终有的选比较好。

主持人:《亲爱的蜂蜜》是男性视角,《四合如意》中也有男性视角的篇目,如何看待你们笔下的男性人物?

笛 安:

我其实没有刻意想一个男的会怎么想,我一般不这么想事,因为男性也有很多种,千差万别,女性也有很多种,每当做一个故事,我们选择一个人物作为第一人称,以他为主视角叙述,肯定我自认为还是跟这个人物有接近的地方,这是第一位的。这个小说里面,大熊作为主叙述的视角,他在男性里算是相对比较敏锐,有一些敏感,会有一些细腻的部分,我自己就是自我代入也没有太大问题,而且这个小说写到一半以后我已经完全忘了性别的问题,因为写小说的时候,哪怕是第一人称,也并不是永远这个视角固定在一个人身上,你肯定是写到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寄生在他身上一段时间,你写到这个人的时候会躲在这个人身后,写到那个人的时候躲到那个人身后。所以写到一半以后,我已经没有到底谁的视角,或者男性视角还是女性视角的问题,至少写到一半的时候它已经不构成一个问题,那时候觉得这个小说里所有人物、这个世界里所有人物对我来讲都是一回事,我想陪着他们把这段路走完。

张怡微:

我写的男主人公也都很娘的,我坚信阴柔的部分是狠的,是有力量的,是可以呛到人、让人痛苦折磨的,没有必要把他写成一个不喝水只喝烈酒的硬汉才能表现这个主人公是阳刚的。我写完《冉冉云》之后很多电台主播跟我联系说再给你补充一点资料,但你千万不要说是我们单位的,我非常惶恐,就给他们道歉,我说我没有当过电台主播,我只是觉得这个行业很有意思,因为我有一次录交通台的节目,他们报完哪一段交通拥堵之后直接插播我的书,我紧接着那个后面卖我的书,觉得这个是很神奇的体验,所以我写了这么一个压抑的故事,也是代际冲突,两代人想法不一样,主播也有一点老油条,我想他应该也不是一个理性的男性形象,他有很多自暴自弃的部分,但是他也有勉强还可以再撑一下当个人的愿景,所以最后把他跟这个城市的很多情感联结投射到其它节目的听众身上,他们也是透过电台的形式,已经没落的一个媒介,了解到这个城市过往的一些支内的后代,三线兵工厂遗留下来的说一了口上海话没有上海户口的朋友。

我相信柔有柔的力量,迂回有迂回的力量,我们不是只有一种直来直去的东西。如果从审美来说,确实有喜欢男性的苦涩,还是有很深的无奈,或者很深的灰心,他对自己也不满意,曾经有很多小小的理想也不愿意放弃,即使是以失去亲情的代价、失去爱情的代价,他也要坚持很不讨人喜欢的东西,但是表面看起来又并没有那么粗犷,我认识很多这样的人,可能上海的男的都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我欣赏他们,我为他们立传。

读者提问

如何动笔写下小说?

张怡微:

这个我在创意写作课会讲,简要说一下:开场就是让人出现在不可能的地方,不要让人物平淡的出场,带着状况尤其是带着非常状况和情绪出场,然后再来解释。我们看现在的电影《苏里南》,开场的那一分钟,十几个镜头,每个镜头多一个信息,镜头语言表现的是为什么一个黄种人出现在热带雨林,旁边都是黑人,戴着矿灯的灯,前面的卡车还有枪来守护的场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包括《绝命毒师》开场也是一个中年老头穿着裤衩,光着身子出现在一个像荒漠一样的地方,很不合理的,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写作需要考虑读者接受度吗?比如读不下去托尔卡丘克。

笛 安:

第一,像托尔卡丘克这些作家,如果你真的非常爱它,因为确实你也知道它不好读,既然不好读,你为什么还特别喜欢它?一定有你非常私人的理由。无论是多么不好读的作家,如果你很喜欢他,你最好知道为什么喜欢。这个理由你可以不告诉别人,但是你最好自己知道,我认为不管多么伟大的作品,多么被捧上神坛的作品,多么被放在圣殿里面架着下不来的作品,我们作为一个读者也应该跟它建立私人情感、私人经验部分的联系,这才是文学真正的力量所在。不管你自己因为什么喜欢它,如果你真的跟某一个非常不好读的作家建立私人情感上的通道,你就不需要再去担心读者接不接受你。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始终不知道读者要看什么。所以你没有必要过分考虑这个事情,读者是否能接受不应该变成你开始写作担心的事情的序列里,它不应该排那么靠前,你首先应该担心你能不能写出来一个好作品。如果你开始形成自己的叙事风格,甚至慢慢在写作中有自己叙述的体系之后,碰巧这个体系就没有那么多的读者喜欢,就是给读者设置比较高的门槛,那也没有关系,我们需要各种各样的作家,我们需要实验性的作家,我们需要一直做实验性的或者形式探索的作家,我们也需要很会讲故事的作家,看你自己,您最终能成为哪种作家,根本不是你自己的努力决定的,也不是你现在觉得往什么样的方向去努力,都不是的,你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作家,你可能要写几年以后才知道。所以先不要担心读者的问题,先好好写吧。

与八九十年代相比,如何看待现在的写作生态?

张怡微:

现在是视频时代,我们现在都运用视频,以前作家不用像我们这样出来解释对方写了什么。这个没有办法,现在的时代就是这个样子。我觉得人只要有弱点,就会喜欢听故事,哪怕被吓唬一下,后来发现没事的,或者有很多欲望没有办法找到一个载体,我们都有故事处理复杂欲望的问题,复杂欲望就是贪嗔痴、七宗罪,都是可以讲不完的故事,现在什么样的人都有心理需求、听故事的需求、情感需求,小说可能已经没有办法把所有领地都占满,我们还是让给影视,或者让给游戏,但我们还是有一些没有办法被替代的部分,需要作家去照亮这一块领域,你必须亲历亲为才会有收获的情感或者心灵体验,可能没有办法被高度娱乐化、商业化的东西所替代。尤其在人很困难的时候,更需要文学给我们一些支撑,倒退的时候可以琢磨的一些世界运行的秩序也好,无常也好,到底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一遍一遍地盘的过程就是整理叙述的过程,这个过程很像我们写散文,散文就是没办法修改结局的,我们只能承受,并且你可以选择从哪里开始说,你可以做一些剪辑,如果你实在不满意的话也可以看一些很弱的人怎么奋起,怎么改变命运,那是极少数的人,都是小说传记给我们提供的可能性。如果一个喜欢看小说的人,面对很多事情也不会太害怕,很多命运突如其来,情感的变化,家庭的变化,不会太害怕。

笛 安:

我不知道八九十年代是什么样子的,因为那时候太小了,这个问题可能问我爸比较合适。但却是我有一个记忆,好像九十年代的作家出书是没有宣传的。也不能说没有宣传,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从我开始入行之后,写完一本书配合宣传是你工作的一部分,而且是坚不可摧的一部分,你逃不掉的。但以前可能不是这样,我那天看到一个文章,一个外国人写的,里面提到一个事情特别有意思,他说十九世纪,包括二十世纪初,有非常多海量的作家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大师级别的作家,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文章的作者说发现最近二三十年,你看全世界的作家,哪怕得诺奖的作家都是正常人,走出来以后说话都非常有条理,甚至我们都需要比较会说的人来当作家,这是为什么,他也在讲,是不是大众传媒的时代改变很多事情。我觉得他这个提得特别有意思,就像他说的,十九世纪下半叶的作家都是什么样的人,这个文章的作者表达的是一种,传媒时代,是不是经历过传媒机制筛选出来的人都是比较无聊的人?我不知道他背后是不是隐含这样一个东西。但是时代就是在改变的,这个没有办法,而且不同的时代,人们想看的故事也是有很大区别的,或者说人们在故事里投射的情感也是不一样的。

怎么走上写作之路的?

张怡微:

参加新概念作文。

笛 安:

那年是在法国的一个小城市,当时读语言班,那一年的经历特别有意思,我们在一个非常小的城市,常驻人口可能都没有十几万人。我们的语言学校里面可能有三十多个国家的人,都在学法语,我当时在那个环境里学了一年,对我来说开始写作首先是语言的刺激,每天在从头学一个外语,它反而刺激你去思考曾经使用非常习惯的母语,那时候对的语言有刺激之后,而且太无聊了,自己租房子的时候完全没有经验,租到一个山上的房子,交通极为不便,但是你已经搬过去了,因为交通不便也没法再搬家,所以就住下去了,就在那个半山腰,过了晚上八点像森林一样安静,真的没事做的时候就想写点东西,第一篇小说就是这么来的。

嘉宾介绍

笛安,本名李笛安,生于山西太原,毕业于法国巴黎索邦大学、法国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著有长篇小说《告别天堂》《芙蓉如面柳如眉》《南方有令秧》《景恒街》,“龙城三部曲”《西决》《东霓》《南音》;中短篇小说集《怀念小龙女》《妩媚航班》。曾主编《文艺风赏》杂志。二〇一八年获“人民文学奖”长篇小说奖,是首位获得该奖项的八零后作家。

张怡微,青年作家,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生导师。出版有《细民盛宴》《家族试验》《散文课》等作品20余部。曾获“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散文大奖、“中环”杯《上海文学》中篇小说新人奖、香港“青年文学奖”小说高级组冠军、台北“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等。2021年获得“未来文学家”大奖、“茅盾新人奖”提名奖。

在第三次约会之后,熊漠北得知崔莲一是位单亲妈妈,于是这段恋情变得悬而未决,毫无生养经验的他该如何应对这个陌生的小女孩成蜂蜜?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如斯年纪,对自我的想象总是带有一点权衡,一点试探,一点退守,爱情重建生命的想象,孩子亦可以。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照耀,孩子与成人,互为镜像,彼此辉映的故事。笛安以孩子为起点,让我们再次思考我们的人生,辨识我们的过去和来处。孩子是这个世界的温情谜语,这个谜语中也藏有答案。好好去爱,或许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四合如意原为曲牌名,意为多首曲牌连缀而成的大型套曲。十二首曲牌,十二篇故事,氤氲出爱与哀愁的人间烟火。该书聚焦于当下青年一代——他们伫立在科技更新,财富神话的年代,在表情包、弹幕、播客、直播构建的电子丛林中表达自我、分享经验、传递情感,在不安、怀疑、欲望的纠缠中寻踪、辨析生活的真相,权衡得所。我们应该如何理解亲情、爱情、友谊,又如何写下自我的宣言?情感劳作的景观,大时代里的浪花,历历如绘。每一篇故事都是真实世界的生计与虚拟世界的历险。成长,在故事中得以曲折地落成。

原标题:《被闪电劈中的那种爱情,它只是爱情里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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