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回1990年,与周迅王一博看一场新浪潮电影

2022-11-01 12:09
上海

原创 韦坤劼 NOWNESS现在 收录于合集#艺术 115 个 #电影 104 个

在麦地中被灼伤,在电影中被疗愈

八月的日头很大,但呼和浩特刮⻛时,依然流露出一种北方的萧瑟。在郊区的一个旧工厂院里,导演张大磊正勾头盯着取景器:工人们正从院中将亚运会吉祥物盼盼卸下。一位年轻人入画——长发,夹克牛仔裤、背一个大旅行包,似乎刚从远方归来。他来工厂找工人晨哥,递给他一本诗集,晨哥翻看起来,诗人局促看向远方。另一边,收发室女工小周百无聊赖,正从传达室好奇地往外一瞥——这是两位⻆色无意间相逢的时刻。

呼和浩特从下午开始慢慢变凉,大磊导演在镜头前反复看反复调整,这同一个镜头,要赶在夕阳彻底消失前再来一次。傍晚来临,这场戏终于杀⻘。

这是短片《我的朋友》拍摄现场。《我的朋友》回溯了导演张大磊的个人成⻓回忆,聚焦1990年北京亚运会结束后的秋天,以一位普通女工的视角重拾那个时代的观影记忆。张大磊成长于内蒙古电影厂大院,其处女作《八月》在第十届FIRST影展崭露头角、《下午过去了一半》获得第71届柏林电影节短片银熊奖。片中传达室女工与⻘年诗人则由“FIRST FRAME第一帧”单元年度推介人、演员、香奈儿品牌形象大使周迅与王一博共同演绎,这是他们第三次合作。

《我的朋友》幕后纪录片

周迅和王一博则是第一次与张大磊导演合作,对于导演来说,周迅早就是他的文艺片女神,在她身上看到一个演员长期的素养和职业性。导演也第一次接触王一博,作为年轻演员,他安静,专注,在现场反复揣摩导演的要求。

短片中,周迅饰演的收发室女工小周生活按部就班,被亚运会带来的集体狂热点燃,但随着亚运的结束,只能与热情告别。王一博饰演的年轻诗人经历了远游与理想主义,但不得不回归日常。故事的最后,遗失的热情在电影院中被重新点燃,分别的心灵再次凝聚。这是人不断重复的际遇所昭示:遗憾与分离贯穿始终,新的相逢也会再次出现,可个人的生命之河所遭遇的起伏并不相同。

《我的朋友》是“FIRST FRAME第一帧”单元的最新宣言短片。FIRST FRAME由香奈儿携手 FIRST⻘年电影展共同开启,并设立“FIRST FRAME第一帧”年度影像荣誉,旨在关注华语⻘年电影人作品中的多元女性形象,鼓励女性主题的影像书写。

“在这个单元里能看到很多年轻导演和他们最新的创作,也想借由这个单元推荐给大家,香奈儿一直和电影有非常紧密的联结,也一直在帮助世界各地的女性电影人和年轻电影人。”周迅看重这个单元的价值。香奈儿通过与翠⻉卡电影节、多伦多电影节、韩国釜山电影节等全球多个电影节展和机构的合作,聚焦女性主题创作,鼓励多元表达,支持着电影行业多元化的新生力量。

1990年,全中国有一次深刻的集体记忆。中国第一次承办亚运会,举国干了一件举世瞩目的事,标志性的吉祥物盼盼出现在街头巷尾,每天电视上播出庆祝歌曲,那是标志一九九十年代开端的一个盛大节日。等盛会落幕,巨大的盼盼模型开始逐一被拆除。欢庆声还在记忆里,但节日结束了,从历史往前张望,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导演把整个短片故事架设了在这个背景里,是对九十年代的第一个深刻记忆。他选择内蒙,也是因为熟悉这里,知道人们生活在此的轨迹,也更容易找到一些被遗忘在九十年代的角落。

呼和浩特这座北方城市,有点苍凉,凋零里带着一种过去的浪漫感,它被真正的草原包裹,天幕辽远低垂,人很容易意识到自己只是广阔世界中的一粒砂石。对于过去,张大磊印象最深的总是冬天,天黑得早,同学们一起放学,一起穿过树林,走在雪地上,天色已暗,四周巨大而空旷,就莫名涌起一股悲情来,浑厚,凋敝,北方的1990。

在这个时代环境里,故事是以周迅饰演的工厂收发室女工小周的生活脉络为线索展开的。作为一名普通的工厂青年,在九十年代她很可能是女承母业,每天做的事就是守在门卫室,收发报纸,等待下班。亚运会给她压抑的生活带来一丝喘息。但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只能按照母亲的作息去生活,甚至不能看完亚运闭幕演出。

时间在她身上慢慢流淌着,随着亚运的结束,生活似乎又回到从前。直到她透过窗框无意瞥到本文开头的一幕:晨哥在读诗,诗人局促地等待着。这里导演给了全片唯一一个主观镜头,然后画面切回小周,她哼着闭幕歌曲,表面若无其事,但已感到新鲜事物的到来——远游的青年,嘉峪关,文学。

片中只是选取了一个普通女工的最简单的生活片段,但她不是封闭的,而是指向着那个年代的家庭关系和社会结构。如今回望,那是处在新旧时代交替的节点,但导演没有选择通过强烈的冲突或把女性符号化去诠释那个时代,而是通过刻画一个女工日常情绪的微妙变化——一点点无聊、苦闷、好奇和期盼——去唤醒我们对那个时代的感受。

这是一个普通女性的视⻆:在自身与外界变化产生的某种矛盾中,新的感受方式出现了。而电影成为一个通道,追随女主角的眼光,带领我们重新看待一切曾被符号化、标签化的东⻄。它们都是逼仄中透进来的光。

“FIRST FRAME第一帧”的理念也在于此,通过关注华语⻘年电影人作品中的多元女性形象,鼓励女性主题的影像书写,去扩展更鲜活、更多元的当代叙事。去记录不同时代的女性。

在厂里巨大的盼盼雕像被拆除的这天,小周碰见了王一博饰演的青年诗人。他的造型参照了海子,或者说那个年代的诗人们。

八十年代,作为理想主义的代表,诗人们带着精神上的桂冠。张大磊说,那时的理想主义者对土地、对天地间的大物有深情。八十年代是一个非常有文化激情的年代,桎梏撕开了口子,文学和艺术都对个人经验进行极度扩张,出现了一整代极其高涨的创作热潮。

而在九十年代前后,诗歌的地位产生了根上的动摇,精神价值开始重新校准——用诗歌彰显个体生命经验这件事,与社会的、文化的具体需求出现了矛盾。

1990年,亚运会开始向全世界展示一个新的中国面貌,而对短片里这位青年来说,从个人生活那些细小的褶皱来说,他回来了,从世界的边缘或者想象中回来了。

这个角色当然有某种不勇敢,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的回归,从山海关或者嘉峪关,从青海或者沙漠,回到一座城市,并不能仅仅看作理想主义的破灭,因为他出去看到的世界,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像所有青年的自我探索一样,他的困惑无解,有时并非碰到了世界的边界,而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边界,需要找到新的生长方式。

张大磊知道青年诗人的不甘心,他要他不甘心。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站在平均值中,承认了自己的不勇敢以及有限。这角色串起一个时代的长镜头,在那样的日子里,亚运会是一个出口,青海湖是一个出口,麦子地、嘉峪关也是,诗人们因而出走,去看了辽阔之地。

在那一年,青年女工和青年诗人不会知道接下来一个不同的时代正在酝酿。他们是无数普通人中的两个,偶然相识,再于电影院相遇,之后将继续各自的人生。

在最后电影院相遇的那一幕里,女工已经从旁人那里听说了诗人的故事。她走进电影院,坐在诗人身后,渴望和他有进一步的交流。两人聊了几句后,旁边的工人探过头来问诗人,你认识她?诗人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句:我的朋友。

此刻两人完成了某种认同,女主⻆从男主⻆身上,也许想到了更大的⻘海,更远的⻨地,模糊意识到工厂墙外更辽阔的东⻄;男主⻆坐在黑暗中,从电影《四百击》中再次看到曾经认定和追求的东⻄,也对小周产生了亲切。

两个热情被压抑的年轻人,在电影院里得到了某种释然。

周迅成长在那个变革期,对她来说这个角色不难理解:“我觉得故事里的小周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有生活的压力但又能拥抱生活,她喜欢音乐期盼着亚运会,是一个很有责任感也很有仪式感的人,那个时期很多女性的缩影。”

她想要拥抱生活,但受教育机会有限,只能每天按部就班。周迅用了平静自然的状态,演绎一位普通女性如何从一些微小的事情上,维持着内部偶然的一些汹涌。

对于九十年代出生的王一博来说,揣摩一位八十年代末的诗人更加难一些,这是一个离他生活很远的事物,诗人必须有着独一无二的人格,此刻他必须注视“他”,注视一位与他生活在不同时期和心境中的青年,去找到通向他曲折内部的细节,将这位头发蓬乱,衣着不太合身,像北方一样风尘仆仆的青年变成一个具体的指向。

这角色串起一个时代的长镜头,在那样的日子里,亚运会是一个出口,青海湖是一个出口,麦子地、嘉峪关也是,诗人们因而出走,去看了辽阔之地。电影则是更多普通人在日常重复中,可以往外观看的望远镜。

电影安慰了曾经走不了太远的时期,电影也想象了那些可以走得更远的时刻。张大磊对八十、九十年代的迷恋一直贯穿在他的几部电影里,用精准细节构筑过去,借以描绘他心中关于理想主义的萌生、蓬勃,和变形。

一个任性的导演,不愿意时代这辆列车一去不回,要将珍视的过去从迷雾中拉回,擦擦上面泛起的水汽。从他的电影里来看,理想主义的同义词也是“诗性”或“诗意”,它必须在日常之外,赋予人们的冲动以更高的动机。

我们再次回到那个翻看诗集的黄昏,在金色光线下,两位热爱文学的友人,当然知道一些重要的诗人离开了,也知道青年人的回归意味着什么。人们不断地在轨道上做出选择,分岔口真的通向不同方向吗?

从文学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两个时代不同的发展主题。在八十年代,文学讨论与政治的关系,试图从意识形态上赋予文学更多的自由和思考;到了九十年代,这种讨论转移到了文学与商业的冲突上。然而时代还未走到二十世纪,对这一切好与坏的分量,也无从判断。历史是一趟呼啸而去的火车,赶上车的人们只得不断回望留在身后的一切。

青年诗人递出的书,封面写着《蓝火车》,导演想用这个意象承担一点自己对理想、对海子的理解。

张大磊上一部电影叫《蓝色列车》,拍的也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在模糊又遥远的空间中,成为一种种想象。也可以说,大磊反反复复在拍的是自己,他想让自己了解的理想主义永远停留在一种金色的光线中,但也承认有时候理想主义会成为一种蛊惑,有时候会不受控地扩大界限,然而这么多年的经验不断提示我们,社会需要存在“不识时务”的人 ,比起合理、准确、安全,人的心灵需要这种价值。

黑夜 沉黑似海

我们搭上一列蓝色的火车

少年和女友要送大个子回家

只有蓝火车可以到达

他说 那是他的黄金家园

(张大磊的诗《蓝火车》节选)

他在上一部电影里,构思了一个毫不实际的情节,让两个小镇少年送一个外国人回去苏联,但他们根本连苏联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有跳上蓝色火车,因为火车总会到达。创作者始终被不同的意象蛊惑着,剩下的都是省视和打磨。

蓝色的火车会带我们去哪里?会经过什么地方,会经过什么人?大磊导演最后反问我。

我也不知道。

撰文 韦坤劼

摄影 Nick Yang、毕红旗

原标题:《穿越回1990年,与周迅王一博看一场新浪潮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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