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小调|聚落新生:违章艺术下的宝藏岩

Ewbar
2018-04-02 19:16
来源:澎湃新闻

独特的历史经验造就了城市的边缘聚落,在台北的闹市区里,一个声称拥有“宝藏”的村落宝藏岩,却以违章建筑而得名。“新生”是流行的词汇,扮演着“复兴者”的角色。聚落代表着密度浓厚的生活气息与情感源泉,在城市时间的快速刻度里,谁去在乎那些过时的仪式?

而在对空间场所更新的过程中,艺术的参与难逃与旅游经济串通的指责。以“微型群落”自称的诸多艺术团体,试图以发酵的方式激活这个拐角上山的聚落,选择沉淀下来,凝聚社区之力,而非单纯借景创作。城市并不缺乏热烈的改造者,缺的是慷慨相助的亲密姿态。

沿山而建的宝藏岩。 台北市电影委员会 图

违章风景

远眺城市景观,附近有纵横交错的高架桥体。 台北市电影委员会 图

到底是山还是城,到底是村还是寺?一路沿山径盘旋而上,从平地仰望到达可供俯视的山腰,附近有纵横交错的高架公路,甚至能远眺淡水河。位于台湾台北市临虎空山北麓(标高80米)的宝藏岩,又称为宝藏岩聚落。宝藏岩曾经作为国民党老兵扎营的非典型眷村,而后的“违章”建筑成为山上的异人馆,立面像被解剖过的历史遗体,一如潜在废墟的风景。

在长达70多年的非正式营造过程中,这个由荣民、城乡移民与都市原住民等社会弱势族群形成的聚落,不仅依山体自力造屋,还在拆与留的修正与介入中,得到重新认可。

宝藏岩里的观音庙。 台北市政府观光传播局 图

小邻里社区与神聚居,岩即山寺,是闽南人流布区特殊的用词。宝藏岩上供奉的是观音菩萨,1997年8月5日,台北市政府公告“宝藏岩”为市定古迹。最初这里是国民党撤退至台湾后的营区,而后城乡移民大规模进入,开始了自造违建。初期只有六户合法居民。1971年,营区从宝藏岩撤走后,地区开放,老兵定居,移民涌入,聚落加速扩张。因处于秩序之外的城市边缘,这里土地的开发受到限制,同样也卷入到“拆除”的风波里。1999年,马英九当选为当时的台北市长后,邀请著名作家龙应台应任台北市的文化局局长,重新对宝藏岩进行保留与激活。

进山入庙,穿墙过街,房子与房子间挤出的山道旁,还有“小心,这里有防空洞”的字样。迷宫般折叠的街区脱离城市的标准印象,信仰中的神佛与草根庶民比邻而居,艺术家部落又自成一出别样的剧目。忠诚感、信仰度、依恋“古老的街区”,这些琐碎但多元的因子聚合成一种更为涓涓细流的野生动态。

在山下的入口就能看到“共生聚落”的标识

宝藏岩的特殊可能还因为它处在地理和历史的边缘,即便山下就是台湾大学的公馆闹市商区,临山而立的宝藏岩始终以俯瞰的视角面对城市的高速递进。

2011年,台北市政府文化局公告宣布宝藏岩聚落为该市的历史艺术聚落。“宝藏家园,聚落共生”成为社区的口号,而旅行社则更多以“与台北101齐名,被《纽约时报》纳入台北最具特色的景点之一”的标语进行宣传。

艺术驻村

与城市的关系若即若离,无论“边际之岛”还是“化外之地”,都让宝藏岩的身份尴尬迷茫。因违章建筑而来的“当代遗产”,除了奇观式的取景,在建筑空间上并无过多可谈之处。房屋建造年代从1960年代至1980年代,材料历经木头、空心砖、水泥钢筋和铁皮,总体而言简陋低廉,更多的是修补的痕迹。

台北市政规划的过程中,曾有过拆迁建造城市公园的设想。所幸计划辗转至1999年时,学界与市民力量涌现,时任台北文化局局长的龙应台不但做出了保存的承诺,还提出了“贫穷艺术村”的概念。

位于山脚的“台北国际艺术村”导览地图

“艺术进村”的模式并不罕见,已运营十八年的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与之后出现的濑户内海艺术祭都是十分“成功”的案例,巧借外来创作者的名声,美誉能换回新的身份认同。独特的天然场所固然有其吸引力,但艺术节的运营,甚至是建筑空间(在濑户内海艺术祭上,由安藤忠雄、李炳焕设计的美术馆皆是直岛上火爆的景观)的规划与落地,都得益于财团的支持。岛上的风向与留存,只能借助资本的良知。

濑户内海艺术祭每三年一次,图为草间弥生的作品

宝藏岩的“贫穷”,起初指刚起步的艺术家与正在凋零的社区,政府提供的资助有限。驻村的艺术家大部分都没有光环的笼罩,反而催生出更多具有功能性的体验空间。这些坚硬的,当初因生存而呈抵抗姿态的违章建筑,由于艺术的进入变得柔软,与当地居民分享共同的符号形象。

从村口即可领取宝藏岩的导览手册,沿路的导览标识完善,“家庭电影院”、“脚踏车书店”、“宝村柑仔店”……更触手可及与可用的创作浸染在街角,甚至有众多工作室敞开着大门,标好价格的小作品旁有自助的投币箱。这种信任感让人将宝藏岩始终看作一个友好的社区,而非售卖门票的观光景区。

在村内放置的“脚踏车书店”

简.雅各布斯认为,极其成功的多样性会造成一股自我毁灭的势力,最能盈利的用途不断被模仿和重复,进而扼杀多样性的发展。可复制的盈利模式,让激活也成为了一门生意。园区化的更新更显功利,无风无雨的世界,快速地滑向扁平的组合与拼贴。要引入创意阶层,要开发实用的空间,艺术进村的模式在全球风行的同时,也一直被赋予“共犯”的标识。如果无法彻底地扎根下来,这种活力始终是轻浮且廉价的。

微型群聚

2017年的“白昼之夜”(Nuit Blanche,创始于2002年,起源自法国巴黎的城市街道艺术盛典,迄今已有120个城市响应,台北于2016年首度举办)以不眠的艺术派对为开端,植根于“都市创新”及“公共空间设计”两大核心概念,为市民提供亲近艺术及城市的场域。通过艺术力量去串联起发声的社区,试图找回与城市的亲密关系。日常川流不息的车道,与定时封闭的场所,都会在那一天夜晚打开另一种使用向度。城市的某些区域在夜晚会变得不安全,而白昼之夜是希望把城市还给人民。

响应“白昼之夜”,宝藏岩以“从零开始”为主题

宝藏岩作为其中一个响应地,在当天分别开展了“微型群聚串联活动”与“岁月违章——宝藏岩历史重述展”并延长开放时间至深夜。“微型群聚”意味着在宝藏岩里开门营业并“常驻”一年以上,这样的单位,已接近30个。当晚的宝藏岩在山底的空地草坪举办拉美风情嘉年华,山间的工作室则悉数开放,人们在走家串户的同时,可以上前倾谈。当然,想要看到现实的全貌,仅由观者与风景之间偶然的联系并不足够。

分布在村内的展演空间和工作坊

打开“宝藏岩国际艺术村”的网站,可以看到已经持续了接近十届的艺术家驻村招募计划,同时还有宝藏岩灯光节、艺术家联展与出版物合集在持续更新。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驻村者十分隐秘,运营方提供的是独处零碎的角落,不是一切都被利用殆尽。居民的房门口明确标记“不要打扰”,艺术家要成为微型聚落的一份子,而非占用空间交出暂时的答卷。“共识”应该是所有创作的前提,这里不是被消解的对象,也不是被围观的奇景。

大部分的工作室,都“隐藏”得很好

台湾除了文艺与小确幸,还能如何表达自己?岛屿上失却的身份,诚如城市边缘的宝藏岩,既有着历史遗留的自治经验,也有着备受现代化挤压的悲情气质。迁拆会挖走记忆,但传统也不能仅靠复古的怀旧。

这些遗迹是狂野的,更新迭代,衰退与重塑的势力交替,艺术介入容易带来资本的入侵,这里到底是不是可供想象的聚落,还有待观察。城市人消费升级带来了无尽的围观,到底是留下了问题还是留下了答案,放在不断推进的现代都市里,都无法定夺其本质的含义。对于汹涌的城市更新而言,最重要的是,让建筑重新找到一种渡过时间的方式。

对岸是现代的城市建设,宝藏岩上的违章建筑已被台北政府定为“历史建筑”
    责任编辑:沈健文
    校对: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