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红了,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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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云生命中最大的牵绊,是自己的姥姥。
在他8个月大时,刘震云就被父母送到西老庄村的姥姥家抚养。
那是位身高不到一米六的河南农村妇女,是那种一生虽为吃饱饭劳作却体面自尊的劳动者。
在刘震云5岁那年,村里办了第一所小学,学费5元。
彼时,大多数村民觉得能吃饱饭都很难、读书无用,其中包括刘震云的父母。
刘震云的姥姥将自己头上的簪子卖了5块钱,给了他去上学,“要做一个有见识的人”。
姥姥不想让后辈,活得像自己那么艰难。
贫穷饥饿令人恐惧,这种恐惧甚至比爱更有力量,后来被刘震云反复提及的,在河南西庄村度过的童年,还有相依为命的姥姥,影响了他一辈子。
“没有姥姥,我就是众多饿殍中的一份子。”
刘震云童年时所居住的姥姥家老宅是一个干净、老旧的院子。在院子中央,种有一棵繁盛的枣树,姥姥去世后,它也死了,整个景象看上去无比凄清。
没多久,刘震云在院子中央,种了一棵崭新的枣树。
他有无法割舍的情感,需要寄托。
2022年夏天,64岁的刘震云做客慢综艺《向往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好友黄磊有天对他说:“你来吧,就来吃个饭,两天时间。”
刘震云没多想,便应允了。
在节目中,他讲了三句话,让黄磊给自己做了三道菜:《莴笋的试探》《菜花的展望》《小炒肉的猜想》。刘震云让大家真切感受到了一个作家的语言艺术与“刘氏”幽默。
他用幽默风趣的语言,消解了很多人生哲理,刘震云本人却说:“我是我们村最不幽默的人。”
在刘震云看来,每个人都不缺乏生活,生活有时候会扑面而来,每个人都在其中浸泡着,不是人幽默,是生活幽默。
刘震云讲生活的本质
在深夜,刘震云独自站在海边,看浪潮层层翻滚,他目送着一位渔民独自出海,那是真正艰辛的讨生活的人。
刘震云望着逐渐消失的渔民背影,说了句:“他往黑暗中去了。”
从50年代末走来的刘震云,有很多个身份——中国作家、知名编剧、河南高考状元、北大中文系高材生……
不过在刘震云自己的内心,自己最重要的身份是河南农家子弟。
1958年,他出生于河南延津县,父亲是人民公社普通职员,母亲收破烂。物质非常贫瘠,饭食也非常粗糙。
饥饿,是他童年记忆的一部分。
八个月大时,刘震云就被父母送到西老庄村的姥姥家抚养。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姥姥。
刘震云的姥姥
“你从小跟谁长大的,谁给你喂饭穿衣送你上学,那个人对你的影响一定是最大。”
老人家是一个农村妇女,却很有远见,在刘震云5岁那年,村里办了第一所小学,学费5元。
在大多数村民都觉得能吃饱饭都很难、读书无用时,刘震云的姥姥将自己唯一之前的簪子卖了,给了他去上学。
这5块钱,改变了他的命运。
小时候的刘震云与姥姥
刘震云还记得,小时候村子里的月亮很亮。
自己与姥姥就坐在院子的板凳上,一起用绿花格子油纸包书皮。
刘震云的姥姥,是个很能干的女子。
年轻风华正茂时,她是东家们你争我抢的长工,身材娇小,看起来没什么力气,却比很多强壮的男工效率高多了。
丰收时节,成片金黄的麦田望不到尽头,她割起麦子来动作迅猛。刘震云长大后问姥姥:“为什么你割麦子,比别人都快?”
姥姥说:“因为我割麦子时从不直腰,你直了一次腰,就想直第二次,第二十次,第二百次……你就永远割不完麦子。”
刘震云始终记得姥姥在偌大的麦田地里割麦子的模样,否则他走不到今天。
1973年,14岁的刘震云为填饱肚子,跑到甘肃参军,他离开了河南西老庄村,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他选择走出这个村子,是因为舅舅的一番话。
在刘震云眼里,自己赶马车的舅舅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哲学家。
舅舅告诉13岁的刘震云,如果一直在西老庄村里呆着,以后只能赶马车没出息,最后娶个小寡妇,应该离开这个地方,到陌生的地方去。
13岁的刘震云心有不甘,离开了家乡。
在他离开前,舅舅在牛棚里,对刘震云说了一番话:
“像你这种既不聪明又不笨、不上不下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最难混。你记住我的话,不聪明也不笨的人,一辈子就干一件事,千万不要再干第二件事。”
这段话,至今仍然影响着刘震云。
到部队后,他解决了吃饱肚子的问题,刘震云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吃着白面馒头,看着野云万里,开始想着满足自己的精神世界。
那段军旅日子,他常趁着站岗在路灯下看书,几年下来,他积累了大量的文学素材。
1978年,复员的刘震云,回到河南延津老家的塔铺中学,当了一个临时教师,也不知道能不能给自己转正,那时的他两拳空空。
刘震云曾教书的塔铺中学
“我不知道世界往何处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往何处去。”
高考恢复后,刘震云就拿着书到玉米地里复习,有次他看见一个农村姑娘在河水边梳头发,手里还拿着一面镜子。
夕阳落在了河水里,同时落在了镜子里,姑娘的脸也变成了红色。
河边这样一个转瞬即逝的场景,成为刘震云日后创作《塔铺》的重要缘由。
同年,他以河南省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入了北京大学中文系。
年轻时的刘震云
进入北京大学后,刘震云开始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别人在写,他也在写,后来别人不写了,他还在写。
毕业后,有两份工作摆在刘震云面前,一个是政府某机构的农村政策研究室,一个是《农民日报》记者。
他选择了后者。
这一选择在家人看来是糊涂,刘震云执意要去《农民日报》工作,他想四处采访,为之后的小说积累素材。
到《农民日报》工作后,刘震云开始到全国采访,回来后他就创作,不太顺遂。
他光着膀子,穿着松垮的大裤衩坐在宿舍,边写边哗啦啦地流汗,刘震云不停地投稿,被退稿、他继续写稿、投稿、被退稿……
这样几个动作,被他乐此不疲地循环着,刘震云常常写到凌晨两三点,天亮了要送女儿去托儿所,白天还要上班,整个人又黑又瘦。
刘震云与女儿
妻子郭建梅心疼他天天熬夜写稿,总是在家黯然流泪,家里的退稿她至今都替丈夫留存着。
刘震云对妻子说:“我写的小说一定会成功的,你放心吧,一定。”
他的坚持震耳欲聋,终于在1987年,刘震云写的《塔铺》发表在《人民日报》,之后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刘震云的文学天赋很快显露,之后创作的《一地鸡毛》《温顾一九四二》《故乡天下黄花》等小说作品,纷纷问世。
红衣服为年轻时的刘震云
刘震云住在《农民日报》的大院宿舍,每天上班下班,他就去菜市场和摊贩们聊天,听到有趣的故事,就记在本子上,这些普通人的烟火气成为他的养料。
有段时间宿舍后面盖楼,他下班时赶上农民工吃晚饭,他们吃馒头就着白菜炖豆腐,还有几根大葱。
刘震云问:“你们喝啤酒吗?”
农名工大哥们说:“想喝啊,但是太贵了,要省钱,不喝不喝。”
对话结束,刘震云连跑带窜到小卖部,买上几十瓶冰镇啤酒回来了,往水泥地上一坐,和不认识的农民工大哥们一起喝啤酒,聊天。
他拿起一根大葱就啃起来,丝毫不觉得尴尬。
年轻时的刘震云
1988年,30岁的刘震云考入鲁迅文学院读研究生,又当起了学生,他的同学有莫言、余华。
后来,这些人都成为中国文坛的重要人物。
鲁迅文学院
四年后,刘震云出版小说《一地鸡毛》,小说描写了小林在家庭和单位遭遇的各种变故,他与妻子会因为一块豆腐馊了而吵架。
刘震云写的是那个年代中国人生活的主流,东方的土地上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就是这样忙碌地生活着,鸡毛蒜皮,不可或缺。
他的写作生涯,是在批评声中度过的。
当年《一地鸡毛》出版后,文学圈的人说刘震云写的东西是流水账,过于平淡,后来他们又给他安了一个头衔——新写实主义的开创者。
鸡毛飞过,小林成为了老林,物在人亡。
成名后,刘震云接受了许多媒体的采访,他不喜欢聊宏大叙事,最终总会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俺们村”,西老庄村也是他回答所有问题的最终答案。
刘震云的河南口音,淳朴真挚。
他总喜欢穿一件对襟的黑色棉袄,这让刘震云看起来像是一个乡村的手艺人,他说那是母亲亲手做的,很暖和。
在北京生活的几十年里,他从未中断自己与家乡的连结,他笔下那些平民化的小人物,正是因为在河南老家的平民生活体验。
不论多忙,他每年都会抽出一两个月的时间,回河南西老庄村住些时日,喝延津的胡辣汤,吃羊肉烩面和水煎包。
食物与乡音带给刘震云最大的慰藉,他形容那种感觉为:“回到村里,就像鱼儿回到了大海。”
刘震云母亲做的饭菜
“我故乡的人们”成为刘震云文学作品中一以贯之的主人公。
《一句顶一万句》是刘震云酝酿了三年的长篇小说,书中的大多数人物是中国最底层的老百姓。
在二十世纪前期的河南农村,孤独无助的吴摩西失去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养女,为了寻找,他走出延津县;后来吴摩西养女的儿子牛爱国,同样为了摆脱孤独寻找“说得上话”的朋友,走出延津县。
一出一走,已是百年。
书里有这样一句话:“ 一个人的孤独不孤独,一个人找另一个人,一句话找另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孤独。”
这部小说,被很多人称为中国版的《百年孤独》,也被刘震云的女儿刘雨霖拍成了电影《一句顶一万句》,由刘蓓与范伟主演。
刘雨霖最初只是想做一位访谈类主持人,后来在读大二时,内心涌现了对电影的渴望,之后考入纽约大学电影学院导演系的研究生,对于电影,她有着自己的理解:
“我想通过镜头的语言讲述那些我们身边千千万万个人内心不为人知的故事,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也能代表那些有成就和聚光灯下,不为人知的故事。我想走得更广一点,所以选择了电影。”
对于女儿的这个决定,刘震云是尊重的,不过他的家规意味着,刘雨霖必须把导演这份工作做好,“不着急,一次性把事情做对”。
刘雨霖在片场
刘震云定下的家规,与他的姥姥有着深远的关系。
刘雨霖从小跟随父母在北京长大,不过经常随父亲刘震云回到河南延津老家,她总能在麦子丰收的时节,看见外曾祖母走在麦田中回味过往,也会看见邻居家的同龄小女孩站在村口,等外出务工的母亲回家。
刘雨霖安静地注视着一切发生。
后来,这个场景被她拍成了电影《门神》。
刘雨霖与父母
她知道自己的童年,已经比大多数人幸福。
刘震云总是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女儿上学和放学,皮肤黝黑,穿着肥大衣服的父亲,和一个白净漂亮的女儿。
父女二人常常一起在湖边看书,各看各的,刘雨霖看到重要节点,就会大喊:“刘震云,拿纸来!刘震云,拿纸来!”
刘雨霖与父亲刘震云
刘雨霖身上没有身为知名作家女儿的优越感,反而更为关注底层群体的故事,在她看来,这些被忽略的普通人的渴望和情感,其惊心动魄的程度,不亚于战争。
刘震云曾邀请高晓松给女儿刘雨霖执导的电影《一句顶一万句》写主题曲,高晓松看完电影后,说自己实在是写不了,也惊讶于这位年轻导演的表达:
“刘雨霖那么年轻,也没吃过什么苦,还在国外待了很多年,竟能导出那样贴近普通人民,又非常细腻的戏。”
刘震云在老家的县城
刘雨霖身上悲天悯人的情怀,与父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刘震云写的是普通人的心事,卖豆腐的、剃头的、杀猪的、蒸馒头的人……
他们在人群中占多数,但是说话一万句不顶一句,这些话压到心底了就成了心事,但是万千的心事汇在一起就成了洪流。
很多人说刘震云的小说是现实魔幻主义,他本人说自己真的不想把现实魔幻,仅仅是因为自己作品里的人物,就生活在这样真实而魔幻的世界里。
当这些人的心事无处诉说的时候,刘震云作为一个倾听者,坐在了他们身边,之后用文学将乡亲们的肺腑之言写出来,很多人都坐在了这些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人的身边。
刘震云与老乡聊天
他喜欢回到西老庄村和老乡们待在一起唠家长里短,老家延津的乡亲们,不觉得当作家是个多厉害的事情,所以刘震云也从来不觉得写作是一件多么高尚的事。
他最讨厌知识分子身上那种俯瞰众生的姿态,他总喜欢平淡地逗人笑。
成名后,总有人问他打不打高尔夫,刘震云说:“我现在打高尔夫不就是傻子吗,我从小就在农村地里来回跑,我撵山药蛋和红薯,撵得够多了。”
刘震云,消解了打高尔夫人的骄傲。
“当人用幽默,来对付严峻,严峻就成了一块冰,掉在幽默的大海里就化了。”
刘震云的幽默,被翻译成了各种语言,人们第一次读觉得是笑话,第二次读开始思考,有些哭笑不得,第三次读泪流满面。
随着刘震云的作品被翻译的语种越来越多,他去了很多陌生的国家与城市,当他走在国外的街道上,他觉得这些地方与西老庄村没有任何区别。
河流不一样,肤色不一样,讲的语言也不一样,但人性是一样的。
上图为刘震云在纽约,下图为刘震云在河南老家
也许是因对人性的过于参透,让刘震云看起来有些狡黠,他将生活平庸化了,却在平淡中显露深刻,好友王朔曾如此评价:
“刘震云给我一种特别刻薄的感觉,他夸我的话虽然我不爱听,但他是当代作家里对我真正能够构成威胁的一位。”
在中国作家中,刘震云几乎是与电影关联最多的一位,他的小说被改编得最多,甚至还亲自在《甲方乙方》中出演过角色。
那是一个失恋的男青年,被刘蓓假扮的塔莎公主迷得神魂颠倒。
刘震云在电影《甲方乙方》片段
他的小说《我不是潘金莲》《一地鸡毛》《手机》《一九四二》被导演冯小刚接连拍为电影。
“我是一个好作者,但不是一个好编剧。”
然而,相比那些流量演员,或许这样的人真正值得天价片酬。
毕竟演艺圈,最缺的并不是演员,而是会写故事的人。
在王朔的引荐下,冯小刚结识了刘震云。
1995年,37岁的冯小刚改编了刘震云的小说《一地鸡毛》,拍摄同名电视剧,由陈道明与徐帆主演,广受好评。
生活本就是一地鸡毛,但在刘震云的笔下,小人物困顿琐碎的日常,也是存在着某种祈盼的,那是看透生活本质后依然热爱的个人英雄主义。
1995年电视剧《一地鸡毛》经典片段
冯小刚调侃刘震云:
“特别能勾着别人掏心窝子,原本大家对生活的认识十分朴素,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经刘老师三言两语由表及里一分析,茅塞顿开,从此养成看山不再是山,看水不再是水的臭毛病。”
《一地鸡毛》被拍为电视剧,刘震云分到了8万块钱。
他和妻子把钱放在床上一遍遍地数,简直不敢相信,那天他带着全家人去吃了顿肯德基。
刘震云与妻女
他被称为“影视与文学结盟的亲历者和受益者”,当然也有部分人,认为刘震云是在“自甘堕落”,与冯小刚混迹在影视圈,失去了文人的风骨。
刘震云至今仍然不承认自己是影视圈的人,他对弈着这一切,也享受着作品带给自己的红利。
在名利场,他讲话滴水不漏,也极少袒露内心。
成为编剧后的刘震云,穿梭在名利场
2011年8月的清晨,刘震云正在逛菜市场,那是他除了写作、跑步之外,最爱做的事情。
当刘震云正在为买西红柿还是茄子拿不定主意时,他接到了出版人的一通电话,他写的《一句顶一万句》获得了茅盾文学奖,这是中国长篇小说创作者的最高荣誉。
这年,他53岁。
出版人在最后还告知他,因李嘉诚先生的捐助,自这届起,茅盾文学奖的奖金由5万元提高至50万元。
挂了电话之后,刘震云的脸上挂着依然平静的神情,随后他决定奢侈一回,在西红柿和茄子中选择了价格更高的前者。
那天中午回到家后,他给自己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大多数人在听到发生在自己身上或好或坏的消息时,都会有情绪上的不同反应,喜悦或是悲伤。
刘震云从来没有,他永远都是平静的。
这位自小在农村长大的作家,谦卑且清醒地将今日这体面的刘震云,归结为命运。
那个年代的作家,总是惺惺相惜,有次刘震云、莫言和余华要一起去沈阳看望作家马原,他们也喊了史铁生。
21岁那年,史铁生提前进入人生的暮秋,他的双腿残疾了,他很早就开始向暮年摸索前进,那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对于“跑”“踩”之类的字眼儿,家人和朋友甚至比史铁生还要敏感。
史铁生
可是文学圈有几个人可不管这些,90年代初的一天,刘震云和余华、莫言三个大汉硬生生地将双腿残疾的史铁生扛上了火车。
从北京到沈阳的火车上,几个人有说有笑,其实本来他们是想带史铁生到西藏看看的。
不过临行前,史铁生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他们要去西藏的想法,改为沈阳。
他问:“到西藏下了飞机就有火葬场吗?”
到了沈阳之后,就换成马原背史铁生。
由左到右:刘震云、莫言、余华、王宁、万琦
前面为史铁生
他们在沈阳文学院的篮球上了,组织了一次踢足球比赛,让史铁生当守门员,篮筐大小的球门让他一个轮椅挡得满满的。
刘震云和余华对文学院的学生们说:“你们要是踢到史铁生身上,可能他就被你们踢死了。”
沈阳文学院的学生们,怕伤到文坛大佬,一直吓得不敢踢,刘震云、余华和莫言向对方发起进攻。
那是史铁生有生以来,第一次长途跋涉,他的心越发地活了,设想着,在那久别的世界里摇着轮椅走一走,大约也算不得什么丑事,也足以见得文坛好兄弟之间情谊的深厚。
余华讲与刘震云、莫言扛史铁生上火车的故事
有年冬天,史铁生的病情愈发严重,还是那群文坛好兄弟,他们结伴前去探望。
他们在街上看到有卖羊头肉的,想着这是史铁生这小子最爱吃的,便买了两斤带到他家里去,如果他在家就聊一会,如果他去医院做透析了,就把肉挂在门把上。
他们敲了敲门,史铁生的妻子陈希米打开了门,他在家。
那天,史铁生吃了很多羊头肉,笑得很开心。那个房间很小,大家腿挨着腿围坐着,聊起当年刘震云、余华和莫言扛着他去沈阳的趣事。
那顿饭,大家吃得很香、很温暖。
史铁生与妻子陈希米
“我不敢忘记,我是从那里来的一个农家子弟。”
这句话是刘震云短篇小说《塔铺》中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一直以来从未忘记的事情。
几年前的深秋,刘震云回河南延津县老家,从村子里回北京时,他用眼镜盒给女儿带了一个特别的礼物。
那是刘震云姥姥坟头桂花树的一片叶子,他让女儿好好闻一闻。
女儿刘雨霖说:“这种交流给我心里的撞击是难以言喻的,这种沟通超越了一句顶一万句。”
姥姥脸上皱纹里的尘土,自己的少年心事,刘震云都记得。
不过他早已不是那个村里的少年,但河南西庄村的童年,成为刘震云不可磨灭的记忆,在往后的很多重要时刻都给他力量。
刘震云在老家骑电动车
刘震云64岁了,除了写作,他最热爱的事情依然是跑步和逛菜市场。
天还未亮,他就起床了。不论是酷暑还是寒冬,刘震云从不喜欢与家人一起跑步,如果妻女想加入,他会说:“那你们跑你们的,别管我。”
跑完步,刘震云就一头扎进菜市场,他是那里的常客,与卖菜的大姐、做豆腐脑的大哥、剃头的老头儿都很熟络,他总是坐下就能聊半天。
他依然会为买茄子还是西红柿犹豫不决,不过一碗打卤面,是必不可少的。
刘震云身上所拥有的地气,是他的血液里固有的。
刘震云的母亲,给他夹鱼吃
他的母亲童年时因为家里很穷,总是赶集市“瞧嘴吃”看别人吃东西,她最喜欢看人家吃牛肉。
当摊贩要收摊时,案板上那碎末和白皮,本是要扫干净倒掉的,刘震云的姥爷走上前去,满脸的乞求与笑容,对人家说:
“大哥,你看我们家的小女孩看你切了一天牛肉了,要不把这碎末让她吃了吧。”
刘震云说自己是“瞧嘴吃人”的后代,所以才能写出老百姓的肺腑之言,那种质朴的东西是本来就存在的。
普通人内心的洪流,他很熟悉,菜市场的种种味道,也早已成为刘震云记忆中的一部分。
那种心事,没有大喜大悲,只有平静。
部分参考资料:
1、纪录片《文学的故乡》之刘震云
2、《对白》2020 0604集 刘震云
3、《鲁豫有约》2005 0513 专访刘震云
4、刘震云:把写作当做一辈子的长跑
5、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3月
6、刘震云:《一地鸡毛》,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
7、刘震云 北大演讲
8、余华:《我跟莫言、刘震云把史铁生扛上火车》
9、《朗读者》刘震云
图片来源:纪录片《文学的故乡》之刘震云、网络、电影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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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我红了,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