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十年进化论｜佛山：当万亿泛家居重镇开造机器人

【编者按】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制造一直在由大到强升级奋进。中国“世界工厂”地位稳固，中国制造的科技含量越来越高，在部分领域已经向全球前沿逼近。同时，也有不少产业的核心关键技术受制于人，亟待突破。

“制造业的核心就是创新，就是掌握关键核心技术，必须靠自力更生奋斗，靠自主创新争取。”这也是有使命感的中国制造业企业的奋斗方向。

2022年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重要时间节点。澎湃新闻特别策划《中国制造十年进化论》专题报道，通过走访位于10座中国城市，采访当地的代表性企业，记录中国制造在过去十年的进化之路。

广东佛山禅城区，南风古灶景区，两条古龙窑，宛如两条长龙横卧在佛山大地之上。

龙窑尾部的烟囱依旧高耸在空旷的广场上，却已不再喷吐“黑色牡丹”。一棵依伴古龙窑生长400多年的“古灶神榕”犹在，亭亭如盖，比烟囱更显威严高大。

南风古灶的古龙窑。 侯嘉成 图

穿梭在岭南特色古建筑群中，陶制壁画、公仔、景区地图随处可见，它们都在讲述佛山悠久的制陶史。

陶瓷业常常被视为了解佛山制造业的一个起点，这也成了澎湃新闻记者此次探访佛山制造的第一站。

陶瓷很美，制陶的代价也很高。

“20年前在这里，你看不到天，整个佛山弥漫着尘土味道。”鹰牌陶瓷总裁陈贤伟对澎湃新闻记者说。

曾经尘土飞扬的佛山，如今已是绿树成荫。

从“尘土味”到“美陶湾”

以陶瓷产业为支柱的佛山禅城区，素有“南国陶都”之称，烧窑传统悠久。

2021年，泛佛山陶瓷销量约占全国的60%。禅城区也是世界最大的陶瓷配套中心，陶瓷机械销量占全国80%、占全球50%，陶瓷色釉料销售占全国50%，陶瓷模具等销量占全国30%以上。

5000年前，石湾的先民就已熟练掌握了选土、成型和煅烧的制陶技术。“石湾瓦 甲天下”的民谚从明代流传至今。清代后期，佛山共有龙窑107座，制陶工6万多，每天陶窑烟火冲天不息。

这种“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的景象延续到了近代。改革开放后，基于原有的资源禀赋、历史传统和技术基础，佛山的陶瓷产业由艺术陶瓷转向建筑陶瓷。

粗放型的陶瓷制造一度成为了禅城区的支柱产业，同时也带来了高污染、高能耗的代价。20年前，佛山陶瓷产业制造的环境污染已达到生态系统所能承受的极限, “整个佛山弥漫着尘土味道”， 空气质量和水污染的问题日益严重。

2003年起, 佛山市政府开始推进陶瓷等重点污染行业的结构调整。

2007年，佛山市提出，通过利用高新技术、先进适用技术和信息化改造提升陶瓷等传统产业。

2012年，佛山市进一步提出，实施产业倒逼和退出机制，对环保代价高昂的生产部分关停并转。

“佛山曾经的环保压力很大，但在升级过程中运用了数字化就很环保。”深圳高等金融研究院政策与实践研究所所长肖耿告诉澎湃新闻记者，10年来，佛山陶瓷行业升级很快，把能耗高、污染重的企业基本都淘汰了，剩下的是经过创新研发的节能企业。

去粗取精，给佛山陶瓷产业提供了一次蜕变契机。

可见的是，这十年来，蒙娜丽莎（002918.SZ）、科达制造（600499.SH）、东鹏控股（003012.SZ）、帝欧家居（002798.SZ）、天安新材（603725.SH）、箭牌家居（001322.SZ）等佛山陶瓷相关企业登上了资本市场。

“这是非常明智的决策。” 陈贤伟表示，环保政策逐年收紧的背景下，从制造过程中排放空气的质量，汽车运输过程中掉的泥土，到水质的内部循环都有极大提升。

佛山市生态环境局披露的数据显示，2013年，佛山PM2.5平均浓度为53微克/立方米；到2021年，该浓度降至23微克/立方米，下降了一半还多。

除了在“硬实力”上进行技术改造，佛山陶瓷行业正在积极谋取文化“软实力”。

佛山市政府在扶持现有名牌企业做强的同时，还组织建立“佛山陶瓷”标准体系和认证体系，以提高这幅金字招牌的含金量。与之对应的是，佛山陶瓷企业的重心转向了设计、研发体系和标准化管理输出。

目前，佛山陶瓷企业正与政府的“美淘湾”“有家就有佛山造”等IP合作，让地方品牌与企业品牌联手，对传统产业进行文化、历史的赋能，促使政府和企业共同进步。

陈贤伟表示，在产品升级上，佛山陶瓷企业结合了中华文化元素的文创产品，满足了国货潮下的消费升级需求。比如，鹰牌陶瓷的“水墨京砖”延用故宫非遗古法金砖的制造工艺，对其进行二次创作，试图让具有皇家品味的文创产品走进普通人家，摆脱对意大利等国外设计的依赖。

古法金砖-水墨京砖创意源。受访者供图

冲出“红海”各显神通

“有家就有佛山造”，是佛山正在积极打造的一个产业IP。

除了陶瓷，“佛山造”还包括家具、家电、铝型材、不锈钢等。截至2020年，佛山泛家居产业突破万亿规模。这里面最具影响力且对佛山经济贡献最大的当属家电。

改革开放以来，与深圳、东莞一样，借助毗邻香港的地理优势，佛山通过“前店后厂”“三来一补”等模式发展加工贸易。同时，佛山还孵化出了一批后来驰名中外的制造品牌。

“佛山离广州最近，但是从制造业来讲，它距离香港和深圳都不算远。整个制造业已经形成了规模（Scope），企业生产零件的灵活性很高。”肖耿表示，佛山与全球供应链早就密切联系在了一起，而内部供应链也已形成完整生态。

这一点在家电行业表现得非常明显。佛山顺德区就聚集了美的集团（000333.SZ）、格兰仕、小熊电器（002959.SZ）等知名电器企业。

小熊电器创始人、董事长、总经理李一峰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当年选择来佛山顺德创业，就是看中这里有一串品牌型企业在带动产业的发展。丰富的产业配套，各个维度的零部件，包括相关的模具、设备、设计服务，都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此外，顺德当地也沉淀了许多相关人才和企业管理思想。

拥有家电巨头美的的佛山，如今已是举国闻名的家电聚集地。那么，佛山是如何从家电行业的红海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呢？

出路之一，是研发。

离心机被认为是中央空调行业的皇冠，而磁悬浮压缩机技术则是皇冠上的明珠。2019年以前，磁悬浮离心机的核心部件压缩机一直被外资垄断，国内品牌要从外资厂家购买压缩机，之后仅进行整机的生产组装。

面对研发难度高的磁悬浮技术，美的集团搭建了三级研发体系，动用了由100多名专业工程师构成的科研攻关团队。

“团队的硕博占比达80%以上，涵盖了电磁技术、电控传感、变频驱动、仿真算法、气动流体、机械材料等15个专业。” 美的楼宇科技事业部水机产品公司总经理李葛丰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即便如此，项目组也经历了“无法悬浮” “一碰就掉” “高速失稳”等多个阶段性失败，技术方案和设计标准也经过了无数次重大调整甚至推倒重来。

历时5年的研究，美的集团终于实现了磁悬浮技术从0到1的突破，建立了磁悬浮系统整体仿真设计平台，具备了正向设计能力。据李葛丰介绍，2021年，美的磁悬浮离心机年产销出货超千台，已超越“美资离心机4大家族”的最后一位，打破了美资市场垄断的格局。而2022年，美的离心机年产销量预计超过1600台，进一步挑战行业龙头地位。

创立于2006年的小熊电器则是抓住了互联网时代的红利。2014年在移动电商崛起、红利来袭之时，小熊电器决定两条线并行，紧抓电商之余大力发展制造，走出了自己的研发路线。

李一峰发现，在电商崛起的背景下，从单个品类上去构建竞争门槛很难，因此确定了创意小家电多品类、产品丰富化的路径。

小熊电器选择了生产毛利空间较大的酸奶机、煮蛋器等创新型品类小家电，通过挖掘“长尾市场”的需求搭配线上渠道，迅速铺开销路，赢得市场地位。

目前，小熊电器已组建70多条产线，自主研发超过60个品类，涵盖厨房电器、居家电器、家居产品、个人护理、婴童用品等，拥有500多款型号产品，被誉为“国民创意小家电”。

小熊电器展厅内陈列的创意小家电。受访者供图

小熊电器注塑车间。受访者供图

李一峰表示，中国家电对的产品开发已从“拿来主义”，转变成了基于中国消费者的需求进行的研究转化。

“现在中国原创性的产品越来越多，未来小家电的制造创新基本上都会在中国产生。”李一峰说道。

“新技术都会到佛山的密集产业去找应用场景”

佛山制造的名片还不只是家电。

2015年，佛山引进上市公司华中数控旗下品牌“华数机器人”落户佛山。2016年，美的集团收购了机器人四大家族之一的库卡的控股权。

传统上主要应用于汽车行业的机器人等智能装备，正在更广泛地应用于制造行业。而佛山制造，也在向智能化、数字化方向突进。

2017年，佛山实施“百企智能制造提升工程”，同时着力打造全国机器人自主创新集成中心。2022年，佛山又提出做大做强高端装备制造、智能机器人等战新产业集群。

华数机器人有限公司是佛山当地一家代表性机器人企业，它的应用领域涵盖了小家电、3C电子、厨具、汽摩、仓储物流等领域，小熊电器、伟仕达电器等众多知名的企业就是它的客户。佛山华数机器人常务副总经理杨林对记者表示，近10年时间，华数机器人先后攻克机器人核心技术400余项，工业机器人核心零部件自主比例超80%。

智能制造很大程度上也体现在对原有生产体系的数字化改造上。10年内，葆德科技走出了从“卖产品”到“卖服务”的升级路径。10年前，创立初期的葆德科技，是一家主营空气压缩机贸易和售后服务的传统企业。2015年，葆德科技开始自主研发“葆德云”工业互联网平台，将工厂、服务商以及空压机终端用户连接起来，使所有空压机均能在“葆德云”通过物联网技术进行数据交换。在手机上打开“葆德云压缩空气管理系统”，可以实时监控所有客户的设备运转情况。同时，葆德科技的客户也可通过系统在线一键报修，寻求售后服务。

葆德科技车间标语“用数据说话”。侯嘉成 图

“佛山在智造方面，根据当地产业需求升级得非常快。”肖耿对澎湃新闻记者说道，劳动力紧张的背景下，新技术都会到佛山的密集产业去找应用场景。

先进技术都能在其中找到“安身立命”之处，也让“智造”的成果，通过佛山这个“一站式商店”，辐射到人们日常生活的诸多领域，让千家万户受益于制造升级的果实。

作为传统制造业强市，佛山此前多年依靠着资源禀赋、地理优势发展加工贸易。10年来，佛山工业结构不断优化，先进产业优势明显，2021年先进制造业增加值2688.21亿元，占规模以上工业比重达49.4%，比2012年提高17.9个百分点。

以集约高效生产空间，呼应山清水秀生态空间。10年来，佛山产能落后、高耗能的行业占比持续下降。2021年，六大高耗能行业增加值占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比重为17%，比2012年下降5个百分点。2012-2021年，佛山单位GDP能耗累计下降47.97%。

数据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