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游戏叫鸡肋

张彰
2018-03-30 17:52
来源:澎湃新闻

丧的人看什么都丧,看游戏亦如此。前阵子上映的《古墓丽影:起源之战》,剧情是按照游戏版《古墓丽影:劳拉的100种死法》来的。劳拉死得真惨,被箭射死、从悬崖坠下、在水中撞到礁石……电影省略了这一过程,就像开挂了一样,有人居然说这证明了电玩不讲求故事的内在逻辑,电影不就如同电玩破关一样胡乱拉扯,这纯属胡说八道。电玩多丧,多有逻辑,犹如一张死亡的大网,只有全神贯注、百折不挠的玩家才能突破它,破关后手柄一扔,自己都恍惚是为了什么在玩游戏,一个字——丧。

丧到这种境界,看游戏中最佛系的放置游戏,也是一样的丧。

挂机网游

《暗黑挂机》《武侠挂机》《传世挂机》……刷装备是不那么痛苦了,有时间拿出手机看一看,把不要的装备卖掉,留下的装备一下,或者合成几十个英雄碎片,给阵容添加一位半蓝不绿的新英雄,再挑战Boss,进入下一关,继续挂机。如此往复,以致无穷。乐趣不大,付出也小。

《暗黑挂机》游戏界面

这里说的是时间,若是算上金钱,又是另一回事。月卡一定要的,炼成装备的工具包,也要多备几个。一来二去,金额就上去了。氪了金,就开始纠结。论乐趣,实在谈不上,但果断舍弃,看看月卡天数,又下不去决心,只好拖着。每天照例点开,看一看自己那些奋斗不止的小英雄,每一个身价都不低,姿态那般勇武,还是要被Boss操练得死去活来,卡在关底欲罢不能。怎么办?投入时间或投入金钱。奈何时间和钱都不够,于是游戏外的自己和游戏内的英雄们,一时间陷入了同样的人生困境——没有资源,卡在那个阶段,一动不动。

丧吧。何况有时没得选择,时间和金钱都要一并投入其中,签到啦、循环任务啦、练功啦、攒碎片啦……哪样也少不了。而乐趣乏善可陈。游戏内容多了,嫌麻烦,少了,嫌费钱,左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态,眼瞅着沉没成本不断增加,于是越玩越丧。谈恋爱的不算,谈恋爱的花钱、花时间,都是投入感情,自己的力比多摆在那里,花费得越多,越显得自己的情感与众不同、高贵无比。直到有一天发现制作组把自己当凯子削,花钱、花时间还要被丑化成痴肥宅女,那就只好冲冠一怒了,依然重归于丧,感慨世间果然没有一件事靠谱。

《无尽的进度条》《探险日志》《公会大师》

败北了,又败北了。这个耗时三小时的地宫,让我的英雄团队吃尽苦头,他们刚出发一个小时,就遇上了硬点子,回复药没有带够,全体技能放尽,于是在疯狂的攻击下集体躺平,被神秘力量送了回来,身上的装备七零八落,手里的钱也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无尽的进度条》游戏界面

总之,除了脚踏实地,以残破之躯重新和史莱姆死磕,赚一点在酒馆买杯啤酒和别人吹一夜牛的经费外,别无他法。而这一切,身为玩家的我,是三个小时之后才知道的。翻翻日志,身为玩家的自己,只能坦然接受失败,鼓起勇气从头来过,指挥团队去扫荡一小时就能扫完的弱智地宫,连带着把眼看要失败的Case再推进一下的力气都耗费掉了。而游戏中的团队,已经在失败后舔舐伤口、又接不到指令只能原地待命的颓废中沉浸了两个小时。游戏里和游戏外,都是一片让人绝望的失败。

《公会大师》游戏界面

若是死在了传火世界或者雅南,我还可以安慰自己,就是看不破假动作,就是太脆,就是喜欢躺平,有什么办法呢?即刻又死了一次,就扔掉手柄,重新投身于丧了吧唧的现实,尚且有时间平复心情,接受现实比游戏也丧不了多少的事实。但在放置游戏的世界里,游戏角色躺平了,我还得过几个小时再来收拾残局,接受游戏不受自己控制,他们就是要躺平,至多知会你一声的事实,怎么的,连抱团取丧的活动都把我排除在外了?还不能就此弃他们于不顾,收拾旧河山,一步一个脚印的重头来过,太激进也不行,又会再次躺平,太保守,就得隔几分钟查看一次结果,道阻且长,心累且丧。

《昭和零食店》《关东煮人情物语》

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是昭和时代,但凡是描写昭和人情的游戏,开零食店的就一定是老奶奶。《昭和零食店》是如此,《放学后少年》也是如此。或许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孩子们,都被回忆中那个善良的老奶奶温暖过吧。

但丧了吧唧的我,总忍不住想,她的一生是怎么样呢?看样子,也是六十岁往上的古稀老人,出生于世纪初,在战前激进、偏执的氛围中完成了中学教育,社会机器已经开动,年轻女性拼命做着后勤工作。在工厂里给子弹灌火药来着?或者缝制军服?

或者有了恋人,送恋人上了战场,还特意挨家挨户讨了千本针来送别来着。或者为了让恋人有个念想,赶忙举办了婚礼,既仓促又寒酸,但无可奈何只能如此。恋人死在了战场上?接着送别了父亲、母亲,没有子女,在战后的经济腾飞时代,卸去所有责任的孤独的自己,只能在街上开一间零食店,帮邻里订牛奶,卖给小孩子们橡皮汽车和拍画片,一个人端着茶杯,看着他们玩得起劲,一边暗想,若是那位没有死亡,自己的孙子、孙女也该这么大了吧。

丧不丧?

《昭和零食店》游戏界面

《关东煮人情物语》也丧。二十岁派遣打工的年轻女性、在争取与三高男性结婚的战场上厮杀的漂亮姑娘,担任国文老师、表情木讷的中年男人,精明干练、担任重要职位的中年女性……在无人陪伴的夜晚,聚在关东煮摊位上,一边发着牢骚,一边配着水煮蛋和蒟蒻喝着清酒。

他们为什么无人陪伴,即便圣诞节也孤身一人呢?派遣打工的姑娘是否刚来东京,一个朋友都没有。国文老师的妻子带着女儿去旅行,却不带他,说不定已视他如空气,恨不得将他赶出家门呢。扮演圣诞老人的大叔,一边说着自己已将梦想走到了尽头,一边又干了一杯清酒,暮气沉沉得让人沮丧。人生啊,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只能在深夜的街头与陌生人搭伴取暖,期待概率极低的际遇发生。

经营关东煮摊位的老板也让人沮丧。从只卖水煮蛋、白萝卜和竹轮,到种类五花八门,客人种类越来越多、滞留时间越来越长,除去戏剧化的客人之间的相遇不谈,在同样的时间里,他收入了几万円,按汇率计算,也是两三千块人民币,而此时坐在这里发呆的我,日薪不过几百。太丧了,我想辞职卖关东煮,又害怕游戏骗我,总之进退不得。

《关东煮人情物语》游戏界面

迎接他的是故事、高收入和下班后愉快的棒球比赛、烤鸟串和麒麟啤酒,迎接我的只有上司的刁难、同侪的勾心斗角、工作的无聊和下班后更加深沉的无聊。都是人生,他坐在摊位里,我坐在摊位外,游戏内的火炉的温暖,为什么就是无法温暖我这个丧病之人的内心呢。

即便进入了游戏,坐在摊位外点上几种关东煮,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呢?看着刚来东京的姑娘和救命恩人相遇,职员和上司互相和解,摊主甚至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我呢,大概只能看着这一切,多吃几种好料暖暖肠胃吧。等等,刚刚离开摊位的那个姑娘结账了多少钱?六千多円?算算日薪,吃了两颗水煮蛋,裹紧身上的风衣,回家去吧。

丧的极致,是《超级吃软饭理论》。有一个娴熟、温柔、有钱女友的男人,发誓要吃软饭,于是自顾自捣鼓出了影分身、宇宙飞船和时光机……吃软饭,吃得正常一点不好吗,这么优秀,要不要我买几个橘子给你啊?玩完这个游戏,我心痛得抱紧了自己,任凭窗外春风和煦,内心一片凄风苦雨。不说了,我去哭一会儿。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余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