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旅行者的苦药还是春药?

2018-02-13 11:00
上海

徐颖

【编者按】旅行写作界的风向标,爱德华·斯坦福旅行写作奖于2月1日在伦敦颁出2018年全部奖项,其中,“斯坦福·杜曼年度旅行书”大奖的归属最受瞩目,它被授予保加利亚籍诗人、作家卡帕卡·卡萨波娃的《边境:在欧洲边缘旅行》(Border:A Journey to the Edge of Europe)。本栏目拟于近期刊发 “斯坦福·杜曼年度旅行书”的系列书评,对上述值得一读的旅行文学佳作进行一一介绍。

除了远方之外,旅行者的另外一个春药大概是边境。 不过对于40+的旅行作家、诗人卡普卡·卡萨波娃来说,20多年后重返巴尔干的旅程,多了乡愁的意味。

卡萨波娃出生于保加利亚,16岁时跟随家人移居英国。在《边境》这本书中,她前往保加利亚、希腊、土耳其三国交界之处,从黑海边的沙滩度假村开始,一路向西,走访了三国交界处的多个村庄,与孤独的牧羊人、山林巡护员、前边境检察官、难民和人贩子相遇,与之攀谈,聆听他们的故事和回忆,引出一系列关于欧洲“最后边境”的故事。

《边境》中涉及的地理位置 图片来源 Border:A Journey to the Edge of Europe

这里是“欧洲”开始的地方,同时也是没那么“欧洲”的地方,一条条可见或是不可见的线始终存在、变更、从未消失,它们将拉丁语区和希腊语区分开,将东方和西方分开,将一个民族和另一个民族分开,也将一个民族国家和另一个民族国家分开。这里景色优美,甚至有巴尔干香格里拉之称,但访客多是植物学家和鸟类学家,剩下的就是偷猎者和走私犯。很少游客。

即便同在欧洲,很多西欧人对于巴尔干的认知是零,给他一张地图没准也会把地图拿反。因此,这本书中,卡萨波娃花了足够多的笔墨来一一介绍斯特兰贾山脉、罗多彼山脉、色雷斯这些(历史)地理概念。

斯特兰贾山脉著名的Via Pontica,连接多瑙河和波斯布鲁斯海峡,古罗马之路,这也是一条著名的鸟类迁徙路线,从非洲飞向欧洲的鸟类也是沿着这条道路上方往来飞行。

罗多彼山脉,从东塞尔维亚一直延伸到黑海,是地中海气候和欧洲大陆气候的分界点,秃鹰高旋,天空洗蓝,日本人来此学习酸奶制作的技术,山上时不时还能遇到迷路的熊仔。山,得名于希腊神话中色雷斯王希摩斯和他的王后罗多彼。这个国王十分傲慢,把自己和王后罗多彼比作宙斯和赫拉,结果被天神们变成了巴尔干半岛上的希摩斯山和罗多彼山。

色雷斯,古地理概念,古色雷斯人居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在如今希腊的东北,土耳其的欧洲部分以及一部分保加利亚,还包括罗马尼亚、一部分塞尔维亚和马其顿的领土。近年来,考古学家在这一地区挖掘出不少色雷斯人的古墓,因为色雷斯人并没有留下文字,因此这些墓葬是他们遗留下来的重要信息。

卡帕卡·卡萨波娃

将地理概念大致厘清后,才能明白作者贯穿全书的被遗忘感。曾经,华沙条约下的保加利亚代表北,希腊和土耳其两个北约成员代表南,如今,保加利亚和希腊在欧盟共同体的背景下,边界感相比以往要减弱很多。

卡萨波娃的旅途经历更是让她感到,在现实生活中,这是一块没有明显界线的区域,近年来的中东难民潮更是模糊了边界感。在这里,全球化遭遇民族主义,如同两个永远无法咬合的齿轮,她感叹:没有什么真正的远方,在森林里迷路除外。

卡萨波娃的旅程有自己一套方法论:计划好线路,框定区域,但并不事先联系任何机构或者官方沟通,也不和他们打任何照面,不接触任何官方资料,是因为不需要官方故事。相反,她一路上只仰赖陌生人善意(或恶意)。比如,在斯特兰贾山脉的一处边检亭,她遇到一老一少两个警卫并与之攀谈。作者用隔空对话的行文,让两段记忆神奇地交织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两个人都拥有一些很可怕的回忆,然而年长的渴望倾诉,年轻的更倾向于公事公办。即便如此,作者还是试图让他们说出自己的回忆,彼此用语句交缠出画面效果。

“前一阵子一个叙利亚女人,应该是难民,在森林里被发现时正落单,差点被冻死。”“那年夏天,整条路都是黑色的:小汽车、马车、巴士、出租车。很多很多人涌向土耳其。有一些后来回来了。我记得一个女人,她被两边的士兵各强奸一次。”虽然都是对于“被迫迁徙”的回忆,只不过40年前是一部分东德人经过保加利亚往南逃向土耳其,40年后是中东难民从同一条路线往北逃向欧盟国家。可惜,对话戛然而止,因为年轻的想起来,该查查卡萨波娃的护照了,“没有犯罪记录”,边检官表示放行,对谈也结束了。

卡萨波娃观察到,边境的小城虽然外表类似,却也各有分工。在土耳其埃迪尔内没有的东西,比如酒精、赌场和买春,在保加利亚斯维伦格勒都能弄到。在斯维伦格勒找不到的血拼、基建和重视家庭的价值观,埃迪尔内有。它们就像两个性格迥异的孪生兄弟。对于在边境做小生意的Ventsi来说,翻过边境去埃迪尔内购物、进货已是生活常态,对于他和他的朋友们来说,边境的唯一好处就是,你可以翻过它。

斯特兰贾山脉著名的Via Pontica,连接多瑙河和波斯布鲁斯海峡,古罗马之路

巴黎评论的记者采访卡萨波娃时,露怯、却又抑制不住地追问:你能不能再和我讲讲关于泊马克人的故事?

泊马克人(pomaks ),奥斯曼帝国时代的“遗民”。它们是斯拉夫人,保加利亚少数民族,同时也是穆斯林。在卡萨波娃看来,西欧,或者说西方世界,对于穆斯林的理解还是很狭隘。在巴尔干地区,对于伊斯兰教的信仰已经超过六个世纪,直到今天仍有遗存,卡萨波娃认为这是人类丰富历史中的一部分。泊马克人大部分是由基督徒改宗而来的穆斯林信徒,改宗原因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需要避(减)税,或是逃离东正教的迫害。他们是保加利亚土地上的原住民,并非新移民——如后来涌入的突厥人。

奥斯曼帝国瓦解后,泊马克人的身份被边缘化,就连泊马克这个词语的意思都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词源解释:1、被奥斯曼人迫害的人,2、帮助奥斯曼的人,两种说法各有拥趸,足见其身份之尴尬。

泊马克人
在罗多彼山脉,卡萨波娃来到一个以“长寿”闻名的村子,遇到了一个老矿工,他一生已经改过三次名字,从Hairi到Hari再到Zakhari,最后一次,登记的工作人员都不好意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笑盈盈地看着对方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卡萨波娃对于陌生人寥寥数语的刻画,读起来是另一种乐趣。比如她将巴尔干表情归纳为一种“大理石般的坚韧”,或者描述一个有着不堪过往的老者:“他就像个现实中的镇尼(伊斯兰教对于超自然存在的统称),刚喝了一口拉基亚酒,像惠比特犬那样长着一张长脸,头发枯似秸秆。”

斯特兰贾山上的放牧人穆斯塔法,为不辞而别离家出走前往叙利亚的儿子祈祷和担心,因为固执而硬生生地将自己变成古老生活方式的守护者,城里有房却不去住:“我想证明放牧养活自己是可能的。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像过去那样。”可惜,这里除了偶尔经过的迷路难民之外,这里实在是太寂寥了。村庄衰落,不少村子变成鬼村,人类退回,自然渐次递进,后者总是赢,没有悬念。穆斯塔法告诉来访的卡萨波娃,他只想在深夜里看到除自家以外另外一扇亮灯的窗户,只要有另一户人家就可以了,别无他求。

生活在这里的人,经历了太多历史波动,他们自然而然地以自己所热爱的作为身份认同,而不是护照上的信息。比如孤独的羊倌在自己喜爱的羊群和新生小羊身上找认同,而山林巡护员在自己热爱的大山身上找到认同。

近来,随着保加利亚-希腊边境游客的渐次涌入,山顶的鬼村也开始复苏生机,甚至有人开始经营有机农场。不过大多数的游客,对穿越边境本身更感兴趣,他们的到来,就是为了离开。

卡萨波娃回到这个父辈曾经急切逃离的地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迫切的故事讲述者,旅程结束,书写完毕,她在接受采访时告诉巴黎评论的记者,对于自己过去弃如敝履的那些东西,“如今没那么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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