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弈局｜从冬奥会到温哥华会议，防核扩散国际阵线在瓦解吗

近期以来，朝鲜半岛上演连台外交大戏，开场戏是1月9日朝鲜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委员长李善权率团跨越板门店军事分界线，与韩国统一部长官赵明均会面，恢复了朝韩之间中断长达两年之久的外交会谈。一周之后，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文化艺术政策室长李宇盛造访板门店朝方一侧的“统一阁”，与朝鲜文化省艺术公演运营局长权赫奉、牡丹峰剧团团长玄松月等朝鲜官员见面。

根据朝韩对外公布的信息，两次会谈中双方取得多项成果，包括朝鲜确认将组团参加韩国平昌冬奥会和冬季残奥会，朝鲜代表团将包括高级政府官员、奥委会官员、运动员、啦啦队、文艺表演团体、观众和新闻记者，朝韩双方组成工作小组协调落实朝鲜参加冬奥会的具体事宜。除了冬奥会外，朝韩还决定恢复停滞已久的军事热线联络，加强对西海岸军事情况的交流，依靠协商和对话解决朝韩之间的争议问题。

朝鲜面临最大的危机

朝韩之间的频繁接触，颇令国际社会感到惊讶。要知道朝鲜半岛上的三八线，堪称当今世界上监控最为严密、“武装到牙齿”的军事分界线。从2016年起，由于朝鲜不顾国际社会的反对，坚持发展核武器，频繁试射导弹，甚至与美国大打“口水战”，使得朝鲜半岛一度战云密布。三八线上不仅上演了外交全武行，还在去年11月13日发生了一幕“生死时速”，一名朝鲜人民军士兵驾车冲进非军事区，接着试图弃车徒步跨越分界线，遭朝鲜边境警卫队射击，身中数弹，最终被韩国士兵拖入韩国一侧。

朝韩双方从剑拔弩张到握手言欢，情节翻转之快，引发广泛国际关注。毫无疑问，朝鲜是这场外交大戏的导演和主演。在此之前，它几乎是以一国之力，单挑全世界。这其中不仅包括抗衡宿敌美国的军事威胁、外交孤立和经济制裁，还要面对联合国通过的多项制裁协议。一方面各成员国承诺减少甚至停止进口朝鲜的矿石、海产品等主要出口商品，另一方面是大幅度削减对朝鲜的石油输出、遣返朝鲜籍外派劳工等，希望通过在这一出一进两方面的共同压力，促使朝鲜放弃核武器发展计划。

对朝鲜而言，武装威胁似乎并未奏效。就经济制裁而言，朝鲜在屡遭国际制裁之后，建立了一个游离于世界贸易体系之外的孤立的经济体，任何新的制裁措施都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发生效力。

对朝鲜而言，朝核危机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它面临的最大危机是国际社会基于防止核扩散的共识而形成的联合战线。过去两年中，朝鲜犯下一个危险的战略错误，它的桀骜不驯，一国单挑世界的做法，正在迫使周边国家携手应对朝核危机。朝鲜的战略夹缝在缩小，朝鲜得以自保的战略缓冲地带逐渐消失，代之以旨在促使朝鲜弃核，以联合国安理会投票通过的国际制裁为手段的联合战线。此次朝鲜突然重启半岛外交，可以视为它要在国际制裁下寻找突破，夹缝求生。

韩国的远虑近忧

朝韩谈判重启，韩国求之不得。韩国有自己的近忧远虑。所谓近忧，当然是筹备多时的平昌奥运会的成败。奥运主办国都希望赛会获得成功，既获得经济收益，也由此提高国家声望。可惜平昌奥运会似乎命运多舛，先是世界冰雪运动大国俄罗斯，因为上届索契冬奥会的兴奋剂丑闻，遭国际奥委会制裁，被禁止组国家队参加本届冬奥会。接着因为“萨德”入韩，中韩两国关系发生波折，直接影响中国游客访韩。还有朝核危机的不断升级，一边是朝鲜频繁试射导弹，另一边的美国用军事演习还以颜色，双方剑拔弩张，引发运动员的安全顾虑，爆出退赛的传言。

眼看精心准备的冬奥会危机四伏，韩国不断展开外交行动，先是迅速与中国修复外交关系，争取中国游客购票观看冬奥会比赛。这次朝鲜意外的抛出橄榄枝，朝韩携手奥运，不仅具有和平统一的象征意义，还为各国运动员到场参赛提供了安全保障，对于迫切希望举办一届成功冬奥会的韩国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除了近忧，韩国也有远虑，这就是韩国自身的安全问题。咄咄逼人的朝鲜威胁了韩国的安全，一旦朝鲜拥有了核武器，这个安全威胁的系数，自然增加了不止一个量级。无论是强化美韩军事合作，还是适当地发展与中国的关系，都表明韩国希望与大国合作而自保。但是威胁韩国安全的因素，其实不止来自朝鲜，也来自韩国的盟国美国。

谁都明白，朝韩同处朝鲜半岛，韩国的首都圈受到朝鲜远程火炮的威胁。一旦爆发冲突，朝鲜不用动用核武器和洲际弹道导弹，就可以造成韩国大量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就连驻韩美军都难以幸免。这也就意味着，自特朗普就职以来，美国高调回击朝鲜，与朝鲜领导人大打“口水仗”，声言武力毁灭朝鲜的言论，并非韩国所乐见。一旦“火焰与愤怒”成真，恐怕倒霉的不仅是朝鲜，韩国也难以幸免。因此，朝鲜的“冬奥外交”虽不能解决朝核问题，但是至少可以减缓军事冲突的风险，这也是韩国积极回应的原因。

在朝韩首次对话中，韩国提到了朝核问题，呼吁朝鲜弃核。朝鲜代表不置可否，所谓体育是体育，政治是政治，互不干涉。如果再考虑到朝鲜领导人在新年讲话中重申朝鲜具备核按钮，朝鲜导弹可以覆盖美国全境等表态，说明朝鲜在核武器问题上，立场没有丝毫退让。同时，会谈中朝鲜代表还抛出了一句，朝鲜的核武器不针对韩国，因为朝韩是手足兄弟，而且也不针对俄罗斯和中国，目标只锁定美国一家。这话不仅是说给谈判桌前的韩国代表，更是点给美国，摆明了要在韩美同盟之间打入一个楔子。

美国喜忧参半

对于美国而言，朝韩会谈，可喜可忧。美国认为正是因为有前一段的极限施压，才迫使朝鲜重回谈判桌。但是谈判不是目的，朝鲜弃核才是最终结果，因此制裁要继续下去，直到实现最终目标。但是美国是通过打造国际联合战线，实现对朝鲜的极限施压，它之所以能说服各国参与对朝制裁，不仅是因为朝鲜核武器开发计划，也是因为朝鲜桀骜不驯、藐视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强硬态度。可如今朝鲜突然改打外交牌，使得美国也要考虑缓和一下态度，也使得美国担心它建立的国际制裁战线会出现松动。美国国内的评论人士已经提醒特朗普政府，朝鲜的“奥运外交”是缓兵计和离间计。美国也于上周在温哥华召开朝鲜核武问题国际会议，希望借此稳固自己的联合战线。

此次温哥华会议，即便是跟随美国的各个盟国，虽然在去核这一最终目标上与美国保持一致，但是在实现目标的手段、制裁的力度、如何勾划一套外交、经济、军事的组合拳方面，有各自的打算。朝鲜展开的“冬奥外交”，给美国的制裁行动增添了许多变数。

“现代奥运之父”顾拜旦曾经希望通过发展体育运动促进世界和平，这一理念已经成为现代奥运会的宗旨。朝韩两国运动员能够携手出现在平昌的赛场上，是顾拜旦精神的再现。不过，这个世界需要的不仅是一次赛会所成就的短暂和平，朝鲜半岛需要建立一个符合各方利益的安全机制。由此说来，平昌奥运会只是起点，半岛和平之路还会很长。

（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东亚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