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鲁迅,“幽默得要命”

2022-07-20 09:45
上海

艺术、时尚、创意

带你看遍全球艺术之美。

前不久偶然刷到这样一个话题:

网友纷纷表示:

“次元壁破碎了。”

“鲁迅先生也有可爱的一面呀!”

“彻底颠覆了对鲁迅的印象。”

“我竟然能和鲁迅先生有共同点。”

......

作为“亚洲第一梗王”,“全国中学生最怕的男人”。

虽已离开多年,从时间上来说,应该是渐行渐远了,然而在今天这个网络时代里,鲁迅却依然是当之无愧的“超级网红”。

网络的热梗里,B站的弹幕里,脱口秀的段子里,手机的表情包里,随处能看到“鲁怼怼”的存在。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鲁迅的形象都被塑造的刻板而单一。

他严肃、好斗、犀利、不苟言笑,像个在舞台上凶巴巴唱独角戏的老武生,一个人在那里左右开弓跟黑暗势力斗。

鲁迅之子周海婴在接受采访时就曾表示:

“一些描述鲁迅的文字把他刻画成一个喋喋不休、拿着匕首和投枪的战士。形象是紧皱双眉严峻凝重的,没有个性和生活,而其他方面似乎都淡化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我们不认识这样一个鲁迅。”

倘若鲁迅知道自己被“涂上这厚厚的涂料”,只怕也会无语至极。

《觉醒年代》

当我们抛开一些文章里的“刻板人设”,抛开那些极富距离感的头衔赞誉,就会发现:真实的鲁迅“幽默得要命”(夏衍评),更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陈丹青评)。

/01/

鲁迅是周树人的笔名,想必所有人都知道。

但多少人知道,除了“鲁迅”,他还有其他180多个笔名。

自树、长庚、庚辰、索子、索士、树人、令飞、迅行、树、黄棘、周豫才、周树、唐俟、俟、神飞、迅哥儿、庚辰、干、风声、尊古、巴人、某生者、小孩子、学之、敖者、俟堂、宴之敖者、不堂、飞、白道、子明、常庚、封余、许霞、许遐、洛文、令斐、豫才、豫、唐丰瑜、冬华、长庚、宴敖、隋洛文、乐贲、乐雯、何干、朝花社同人、奔流社同人、上海三闲书屋......

真正诠释了:只要我小号开得够多,你们就找不到我。

鲁迅给自己起笔名,也爱给别人起绰号。

在日本听章太炎讲课,大家坐在榻榻米上,钱玄同不好好听课,爬来爬去,鲁迅就给他起了个绰号:“爬来爬去”,后来简化成“爬翁”。

北大教书时,同事川岛因留了个学生头,被他起了个绰号“一撮毛”。后来鲁迅将出版《中国小说史略》赠给刚结婚的川岛时,在扉页上就这样写道:

请你,从情人的拥抱里,暂时汇出一只手来,接受这干燥无味的《中国小说史略》,我所敬爱的“一撮毛”哥哥呀!

而在给许广平的信中。

他唤她:“乖姑”“小刺猬”,落款则是“小白象”。

莫名可爱又多了几分浪漫。

/02/

说鲁迅严肃,实在是再大不过的误解。

真实的鲁迅,幽默的要命。

一次,他受邀请去北师大讲演,消息一出,便遭到一些人的攻击。

鲁迅不气不恼,还在讲演中将此事当做段子讲出来:“有人说我这次到北平,是来抢饭碗的,是‘卷土重来’;但是请放心,我马上要‘卷土重去’了。”

一席话顿时引得会场上充满了笑声。

翼城才女吴曙天也曾分享和鲁迅有关的一段趣事:

某天,她和朋友去来拜访鲁迅,隔着马路看见后,叫了好多声鲁迅都没听见,一直到家门口才注意到来人。

吴曙天对鲁迅说:“对你喊了好多声呢”;

鲁迅立刻回道:“噢噢噢噢噢”。

旁人皆不解他为何说这么多“噢”,鲁迅笑着回答:“你不是叫了我好多声嘛,我得都还给你呀。”

萧伯纳来上海时,见到鲁迅后说道:“都说你是中国的高尔基,但我觉得你比高尔基漂亮”;鲁迅则诙谐地回应:“我更老时,还会更漂亮”。

从左至右

分别是鲁迅、萧伯纳、蔡元培

鲁迅的幽默总逗得旁人发笑,他自己也是个极爱笑的人:

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的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回忆鲁迅先生》)

唐弢说:“每次鲁迅来我家,总是一进门就轻快地在地板上转圈、打旋子。”

率性如少年。

甚至在文字中,也不减幽默:

为赤贫的绅士计,目前最好的办法,我以为莫如弄一个有钱的女人做老婆。(《华盖集续编·新的蔷薇》)

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致李秉中》)

名人的话并不都是名言。(《且介亭杂文二集·名人和名言》)

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娜拉走后怎样》)

将这样一个诙谐、幽默的赤子,描绘的硬邦邦,实在是大不该。

/03/

人说鲁迅是“狂人”,殊不知他这人,心里始终装着别人。

茅盾儿子生病在家郁郁不乐,鲁迅看到后,主动带着他去附近的融光大戏院看了一场精彩的儿童影片,帮他从抑郁中走出来;

在北京时,每天邮递员送信件和包裹时,鲁迅总会亲自去拿,并给邮递员敬烟,倒水,请他们休息一下,聊聊天 :“他们送信很辛苦,这是表示对他们工作的感谢。”

儿子出生后,鲁迅雇了一个保姆阿花,阿花是不堪忍受丈夫的虐待才逃到上海的。后来阿花的丈夫来到上海想要抓阿花回去,鲁迅专门请了律师来调停此事,最后花150元为阿花“赎了身”。

陶元庆去世后,鲁迅拿出300元为其置坟;柔石遇害后,鲁迅又拿出100元交给柔石遗孀,作为孩子的教育费......

陶元庆为鲁迅画的素描

鲁迅还被称为“中国新兴版画之父”。

从1930年至1933年,鲁迅亲自租借场地举办了3次外国原刻木刻展览会。

1931年夏,他还在上海举办了中国最初的木刻讲习所,并自费出版国内外版画集,推动国内版画发展。

《引玉集》中

苏联版画家法沃尔斯基《撒马尔罕》作品收藏

甚至在病中,鲁迅仍亲自编印了《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并在扉页上印着“有人翻印,功德无量”,鼓励“盗版”,只希望这本书能被更多的人看到。

/04/

鲁迅笔下的文字深刻犀利。

但日复日的在家闷头写作,却绝不是鲁迅。

事实上,他比现在绝大多数人都更懂生活。

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他租的地方有一个大院子,空地很多,旁人大多不在意,鲁迅却发动舍友一起种花草,尤其种了很多朝颜(即牵牛花):

“每当晓风拂拂,晨露湛湛,朝颜的笑口齐开,作拍拍的声响,大有天国乐园去人不远之惑。”

“旁晚浇水,把已经开过的花蒂一一摘去,那么以后的花轮便会维持原样,不会减少。其余的秋花满地,蟋蟀初鸣,也助我们的乐趣。”(《鲁迅传》)

在广州白云楼,他的书桌上总是放着一盆“水横枝”:

“就是一段树,只要浸在水中,枝叶便青葱得可爱。”(《朝花夕拾》)

鲁迅制作的植物标本

他住在哪,永远有草木相伴悦己。

鲁迅住在北京八道湾时候,在院子里种下白杨树:“有风就响,响起来好听,我喜欢这树。”;

后来在西三条胡同21号(现宫门口二条胡同19号)买了房子,他更是自己画设计图做改造。

前院种紫白丁香、碧桃树、碧桃树,后院土质不如前院,便:“在北面沿北墙种两株花椒树,两株刺梅,西面种三株白杨树。白杨树生长力强,风吹树叶沙沙响,别有风味。”

鲁迅亲笔所绘房屋改造设计图

鲁迅故居内的鲁迅手植白丁香

这两株丁香已近百龄,依然枝繁叶茂

绽放时,如银似雪,遮天蔽日

人生最后10年,鲁迅来到了上海,也没有放过门外四尺见方的一块泥土:“去年种了一株桃花,不料今年竟也开起来……”

/05/

很多人也不知道,鲁迅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影迷。

在上海的日子,鲁迅是电影院的常客。

有人曾统计,鲁迅在1927年到1936年,看了142部电影,而且很多是绝对想不到他会看的电影,比如《米老鼠》《穿靴子的猫》《人猿泰山》《金刚》《非洲百兽大会》《非洲猎怪》《南极探险》......

1933.12.23:二十三 日晴。上午得洛扬信,得紫佩信附心梅叔笺。午后同广平邀冯太太及其女儿并携海婴往光陆大戏院观儿童电影《米老鼠》及《神猫艳语》。(《鲁迅日记》)

1935.4.12:二十日昙。上午得徐懋庸信并译稿一篇。午后蕴如携阿菩来,遂邀之并同广平携海婴往光陆大戏院观米老鼠儿童影片。(《鲁迅日记》)

动画、自然、历史、战争、爱情、奇幻、歌舞、侦探、悬疑......

鲁迅看的电影多而杂,只要不是调子腐朽的,他都能欣赏,遇到好看的常常还会二刷、三刷。

他在生活中颇为节省,但在电影一事上,却颇有仪式感,“雇上汽车,无分远近’,在电影院也要挑选最好的位置。

看完电影,还要再吃点刨冰之类的甜点再回家。

夜同柔石、真吾、方仁及广平往百星大戏院看卓别林之演《嘉尔曼》电影,在北冰洋冰店饮刨冰而归。(《鲁迅日记》)

实在是快哉!惬意!

上海的融光大戏院

便是鲁迅经常去的一家电影院

/06/

鲁迅更是个标准的“吃货”。

他爱吃,也懂吃。

鲁迅说:“所谓天才,不过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功夫都用在吃清炖火腿加柿霜糖加辣椒加螃蟹加茴香豆上了。”

友人曾送给他一些柿霜糖,如果嘴上生些小疮的时候,一擦就好,鲁迅想着这糖很珍贵,于是收了起来,预备嘴上有疮好用来擦。

结果没等到嘴上生疮,当天夜里,他就忍不住把藏着的柿霜糖吃了一大半,还有理有据:

“因为我忽而又以为嘴角上生疮的时候究竟不很多,还不如现在趁新鲜吃一点。不料一吃,就又吃了一大半了。”(《华盖集续编》)

鲁迅家用菜谱

对鲁迅来说,吃喝实乃人生大事,尤其爱吃甜食。

“只要胃口好,可以从早晨直吃到半夜,但胃口不好也不妨”—— 这话鲁迅真说过。

患了牙疾,仍不忘:“归途过临记买饼饵一元”;

和朋友散步,不小心摔伤了膝盖,先要买点零食再回家:“购饼饵少许而回,于伤处涂碘酒”;

半夜也会想着美食,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里睡不着,又计划着明天吃辣子鸡,又怕和前回吃过的那一碟做得不一样,愈加睡不着了。”

在京期间更是将北京好吃的餐馆跑了个遍:“晚胡孟乐招饮于南味斋”,“微雪。午二弟来部,并邀陈师曾、齐寿山往和记饭”……

鲁迅在北京常去的广和居

《鲁迅日记》里

记载的饭馆、酒楼和饭店字号就有65家

为了美食,他还总结出了一套“花生政策”,当胃口大的男士来时,便用花生招待;胃口小的女士来,才肯端出点心:

“她们的胃似乎比他们要小五分之四......很小的一个点心,也大抵要留下一半,倘是一片糖,就剩下一角。拿出来陈列片时,吃去一点,于我的损失是极微的,‘何必改作’。”

实在不理解,写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油煎大头鱼,未庄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里却加上切细的葱丝”的人,怎么会有人觉得他是冷酷的、刻板的呢?

/07/

鲁迅的审美更是一绝。

陈丹青曾评价:“鲁迅是一位最懂绘画、最有洞察力、最有说服力的议论家,是一位真正前卫的实践者,同时,是精于选择的赏鉴家。”

沿用至今的北大校徽,最初便是由鲁迅设计。

时任北大校长的蔡元培邀请他设计校徽,没有任何要求,信中只有一句话:

“余想请先生为北京大学设计一枚校徽,也不必多复杂,只需将先生一向倡导的美育理念融会贯通即可。”

鲁迅采用“北大”二字的篆书,巧妙地将“北”字与“大”字的篆书进行变形,“北大”两字有如一人背负二人,构成“三人成众”意象:“北大人肩负着开启民智的重任”。“北大”二字还有“脊梁”的象征意义,希望毕业生成为国家民主与进步之脊梁。

他一生设计了60多个书籍封面,无一不精彩。

生猛、强烈、好看、耐看,而且毫不过时。

鲁迅极擅长“留白”,设计的很多书都是“素颜”,纯色的底色,配以鲁迅亲笔题字的封面设计,朴素却余韵悠长。

《呐喊》和《引玉集》更是经典中的经典。

从1924年到1929年,鲁迅与画家、书籍装帧艺术家陶元庆的合作,开启了中国近现代平面设计尤其是书籍装帧设计最重要的五年。

鲁迅设计,陶元庆绘画

而除了设计,鲁迅自己的手绘作品也极为出众。

鲁迅的经典猫头鹰,仔细看会发现这只活泼灵动的猫头鹰的双眼被画成了一对男女的头。

为杂文集《坟》设计的猫头鹰封面,又是另一种灵动。

死有分、活无常,这是鲁迅所绘《朝花夕拾》插图。

在鲁迅家中,关于美术藏书现存近千种。

不论尊崇或是厌恶,人们总爱鲁迅弄成一脸凶相苦相,其实他隔三差五泡在书店里,买书、选画册,回家歪在靠椅上,慢慢地翻看,翻看着......

/08/

1936年,也是鲁迅去世的那一年。

鲁迅提笔写下了一篇题为《死》的杂文,说的是“死”,以为该是悲痛怅惘,但字里行间却仍是率真洒脱。

赶快收敛,埋掉,拉倒;

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

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

他在文章的最后,又提到说欧洲人临死前,总有种仪式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但鲁迅却表示:“我想了一想,决定的事: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去世前两个月,他收到朋友寄来的猴头菌、羊肚菌、红枣等食物。

两次回信称赞美味,不改“吃货”本性。

“红枣极佳,为南中所无法购得;羊肚菌亦做汤吃过,甚鲜。猴头菌闻所未闻,诚为珍品,拟俟有客时食之。”

“猴头菌已吃过一次,味确很好,但与一般蘑菇类颇不同。南边人简直不知道这名字。”

去世那个月,鲁迅去影院看了3部电影。

最后一部电影是由普希金小说改编的《复仇艳遇》,鲁迅喜欢的不得了,将它视为“最大慰藉、最深喜爱、最足纪念的临死前的快意”,发着高烧还不忘推荐给朋友:“以为甚佳,不可不看也”。

即使是在生命的尾声,他传达出来的,仍然是活得尽兴畅快。

还记得鲁迅在给朋友的信里写过这样一段话:

我不想做“名人”了,玩玩。一变“名人”,“自己”也就没有了。

他实在是被误解太久了。

最真实的鲁迅啊,真真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

日本画家堀尾纯一1936年为鲁迅画的漫画

鲁迅唯一一张大笑的照片

原标题:《这个顶级“网红”,人设终于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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